闻铃溯雪

作者:点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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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love】


      一时鬼迷心窍,沈翎羽多买了一份午饭晚饭,免去了南挽诚来去浪费时间。

      吃完晚饭后,因为准备明天出院,沈翎羽还是看了一眼这两天一直没打开的手机。

      他对于沈培泽把自己当做压力的发泄桶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情绪也疲于起伏。

      只是多了一个柯芝烦心。

      可能柯芝跟他八字相冲,两个人看见对方就烦,对彼此的朋友圈更是恶心到吐。

      【祥芝:精神有问题就去治,心理有缺陷就去改,原生家庭有阴影不会自己克服?神经就是神经,还“我们只是生病了”“我们也很难受”,又不是我造成的,祸害正常人算什么东西】

      沈翎羽没有柯芝大号。
      这是柯芝的小号,没几个好友,平时也没动静,而她最近几条朋友圈都是今天中午发的,很明显就是指名道姓骂给沈翎羽看。

      沈翎羽垂眸盯着那段不长不短情感色彩严重的批判,拇指覆盖了视野里的点赞,悬在屏幕前。

      忽然,手机就被抽走了,南挽诚扫了一眼,随手点了几下把柯芝朋友圈屏蔽了,然后将手机倒扣在床上。
      他之所以不问他们吵架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猜得到。

      他有柯芝大号,经常看柯芝发一些顺应舆论的针对精神病的情绪输出,大概率是骂江念,且是发给宋香看的。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柯芝今天发的第一条。

      【祥芝:缺爱的人远离正常人行不行?爱你你又不满意,不爱你你又要发疯,神经病】

      对啊,既然缺爱,得到了爱不就应该消停了吗?
      可陈伤新疗,需要时间;旧疾复发,就在当下。
      爱来得太迟,缺爱已然确诊癌症晚期,早早无药可救,只能延缓苟活。

      所以沈翎羽自杀再正常不过了。

      但精神病的正常在正常的世界里也罪无可恕。

      19岁的年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太过年轻了,容易以偏概全,容易随波逐流。
      世界对少数群体的讨伐从来没有停息。
      因为身处不同群体的两个人不够相爱,所以只言片语的苦诉就轻而易举掀起群众理解偏差的思潮,打开了一个公用的情绪宣泄口,事不关己的群众大义凛然高举爱需平等,自我反驳曾经口中的善良。

      平等怎么可能存在,爱模糊了界限,所以只剩亏欠。

      一直以来都是装病的人享受日暖风恬,饱受折磨的孩子沉默忍受围剿落得遍体鳞伤。

      痛不欲生的孩子往往自顾不暇,只是大家不知道,也不在乎骂没骂错人。
      人权的保障仅在危及多数人权益时才算生效。

      讨伐本就是一场战争,一场碾压式的围剿,战乱的残酷不会怜悯无辜。

      南挽诚叹了口气。
      “不喜欢看就不看,她大概是被我一个朋友刺激到了。”

      “你和宋香很熟?”没头没尾的一句,沈翎羽今天早上听到他们谈话的时候就想问了。

      南挽诚不惊讶他知道宋香是谁,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我们高中就认识了,也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吧,我和她男朋友还是经过他介绍才认识的。”

      沈翎羽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所以,那辆雅马哈是宋香的?”
      但他又不太确定,因为过去每一次和宋香的见面里,她给人的感觉都是消沉寡言,完全不像是骑机车的女生。

      南挽诚点点头:“她高中那会儿说自己喜欢机车,我开始觉得她看起来那么文静,还以为是骗我们的,结果她一毕业就学了驾驶证,所以我在她21岁生日的时候送了她一辆。”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无奈笑了一声:“香香姐当时还不要,但我和江念一起忽悠她,最终还是以她的名义全款拿下。”

      几乎花光了他当时的积蓄,但好在最后宋香很喜欢这个礼物,还花了很长时间教他原地掉头。

      只是她现在也没怎么骑了,支离破碎的身躯早就禁受不住风吹。

      但她的人生还是交给她自己决定吧,就算伤痕累累,至少是她亲手刻上的,自残的痕迹刀刀也作往后清醒。

      “我要回去一趟,马上回来。”南挽诚收拾好东西,给沈翎羽倒了一杯水。

      沈翎羽看了眼时间,随口一说:“这个点还有回来的必要吗?”

      南挽诚耸肩打趣:“我看这床挺大的,刚好睡两个人欸。”

      沈翎羽别过眼:“想得美。”

      “真无情,走啦。”

      南挽诚回来的时候刚好23:55,沈翎羽的病房已经熄灯了,他等了3分钟,蹑手蹑脚摸黑进了房间。

      沈翎羽没睡,听到开门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准备开灯。

      “别动。”
      清澈的嗓音带着些许慌张,在骨传至耳畔的心跳声中异常清晰,沈翎羽乖乖听话,坐起身来。

      什么都看不见,早知道,就不关窗帘了。

      咔嚓。
      蒙蔽感官的黑暗包裹渺小的火星,微弱的火光在明亮的眼眸里跳跃,薄焰似轻纱,橘黄的雾蒙了眼,错觉薄纱半掩面。
      如溪水的波光与温和的阳光潋滟在青涩的脸庞。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轻盈的音调跳跃在火光间,朦胧的脸庞明晰在笑语里。
      “祝翎羽小朋友生日快乐。”

      生日……
      8月31日,沈翎羽的生日。
      只是从未期待过,所以很容易忘记,直到每年的生日宴邀请寿星出席。

      他也曾在生日的前夕自杀过,那几日形形色色的助理陆续打搅狭小的病房,飘浮耳边的言语虚与委蛇粉饰昂贵的礼物。
      他只觉得累,只觉得吵,甜腻的奶油融化了他苦涩的忍耐。

      于是他拔了吊瓶,把本不属于他的礼物通通砸得稀碎,一地碎片,片片剜割无人在意的生辰,淌了一地鲜亮的血腥绘制绝望的青春。

      所以今年没人敢来说些漂亮话,自然也没有漂亮的蛋糕,理所当然,他也忘了这个本该漂亮的日子。

      “许个愿吧。”南挽诚轻声说。

      融化的蜡烛燃烧仅剩的体面,蜡的烛泪倒映人的泪光。

      沈翎羽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次也没有愿望吗?”南挽诚善解人意询问。

      他点点头,火星一点一点驱散眸心的雾霾。

      “那就继续暂存在我这吧,现在……我要借你的生日预支我的心愿。”

      沈翎羽在心里想,又是向倒立许愿吗?

      不,当然不是。
      南挽诚双手相扣合十,虔诚闭上眼。

      这次不再是颠倒的心愿,沈翎羽的生日本应正立。

      “我的愿望是……”

      “一个叫沈翎羽的小朋友,快乐,幸福,是最幸运的存在。”

      南挽诚没有用“我希望”,没有用“我想要”,也没有用“我觉得”,因为这些不切实际,时常反其道而行。
      无所谓期待可言。

      “还有……”

      但既然不切实际,就混杂些私心吧。

      “我希望能和沈翎羽一起登上伦敦之眼。”

      以你的馈赠诞生许我们的日久天长。
      现在,我欠你两个愿望,和一个未来。

      “吹蜡烛吧,翎羽。”

      蜡烛骤灭,冷白的灯光亮起。

      南挽诚将蛋糕放在床桌上,就像妥帖安置了一个少年的青春,甜蜜的奶油绘画幼稚的图案——打湿的羽毛于蓝色的雨中哭泣,落魄又可爱。

      “听说伦敦之眼是求婚圣地,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如果在最高处接吻,会一直相爱下去。”

      沈翎羽坐在床边,低下头:“都是骗小孩的。”

      他去过伦敦之眼,并不觉得多浪漫。

      18岁那年自杀未遂,再加上在医院大闹一场后,他就被沈培泽丢去伦敦留学。人生地不熟,但他意外适应那座拥有“雾都”之称的城市。或许只有在雾蒙蒙的天空之下,他才能为雾蒙蒙的眼睛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时许辽恰好也突然选择去伦敦留学,他主修的心理学。

      虽然沈翎羽本身很排斥心理医生,但认识许辽三年了,如果是他来治疗也能勉强接受。
      于是这趟留学惩罚中,许辽就成了他的半个主治医生。

      那天也是他的生日,许辽建议他出去走走,一个学术不精,一个病入膏肓,莫名其妙将浪漫的伦敦眼作了药引。

      登上摩天轮的第一眼,他就觉得,真的很适合拍照。

      不过他只是在舱内静静站了30分钟,随日而升,随日而落,缓慢而煎熬,就像一只被豢养在金笼里的无羽鸟,呼吸都是错误的选择。

      但如果是和南挽诚一起去,他想,就算不拍照,应该也不会觉得多可惜。

      “也是,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

      南挽诚这次居然肯定了他的回答,并在他的温热的脸颊抹下一指黏腻的奶油。

      “26岁……今年我们两个都26岁了。”

      初识那年,我们才16岁。

      为什么说是初识而不是初遇呢?
      我们在生命之中会遇见很多人,谁也说不清哪一次才是真正的第一次。
      或许只有我与你相识了,当我期盼我们的相遇了,下一次重逢才可以看作我们的初遇。
      但人潮拥挤,冲散了初识与初遇,历时9年才完善我们年少懵懂的邂逅。

      迟到的爱能救活枯竭的心吗?
      南挽诚不知道,但蝴蝶常以浪漫谢幕枯败的秋,它应该能给出答案。

      “你现在要拆礼物吗?”
      南挽诚看出沈翎羽没有吃蛋糕的兴趣,于是拿出一个方形盒子,被脆弱的彩纸包装,脆弱的内部也会是脆弱的吗?
      不会,往往是脆弱包裹精疲力竭的顽强。

      所以沈翎羽拆开不堪一击的包装,得到了一只永生的机械蝴蝶。

      玻璃罩里,蝴蝶亭立衰木,翅翼饱和的血红顺着脉络般的纹路滑动光泽,在不算张扬的灯光下高调展翅,似裁剪了昂贵晚礼服的一角瑰丽,故作优雅的深沉,不逊于展柜里号称和璧隋珠的血宝石,却为枯槁的朽木停留片刻温柔。

      南挽诚笑了笑,指了指盒子角落的小物件:“这是遥控器。”

      沈翎羽轻轻按下开关。

      嗡吱……
      机械运转的声音细碎,蝴蝶的翅膀轻扇,吹起了复苏的第一阵微风,重启了早早凋零的生命。

      南挽诚的眼睛澄澈透亮:“你知道这是什么蝴蝶吗?”

      沈翎羽隔着玻璃罩抚摸蝴蝶不朽的斑纹,轻声回答:“血漪蛱蝶。”

      血漪蛱蝶,又名不死蝶,寿命很长,种名“sangaris”源自希腊神话中的河神Sangarius,象征着爱意如流水般奔腾不息,至死不渝。

      传说中,血漪蛱蝶代表着向死而生,寻找唯一的爱人。当这种蝴蝶遇到命定的对象时,它们会停止对死亡的追逐,然后度过普通蝴蝶应有的一生。

      成年的血漪蛱蝶好斗,常常弄得自己遍体鳞伤,所以一只品相完美的标本非常难求。
      他曾经想办法买到了一只,最后却用于祭奠衰败的青春。
      好在,于今天,他失而复得。

      “不死蝶。”沈翎羽补充了一句。

      “哇,你真厉害,这都知道。”南挽诚撑着下巴看他,就像每个温柔的幼稚园老师对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循循善诱,“那……这只蝴蝶,你还喜欢吗?”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沈翎羽垂眸答非所问,又开始无休止的天平游戏,“很麻烦吧,其实你没必要……”

      “翎羽啊。”
      南挽诚打断了他,依然笑着。
      “你不用那么在意我们之间得失的平衡,金钱与时间的花销只是爱的结果而非过程,如果你真的很在乎这些,不如算一下我有多喜欢你吧。”

      但南挽诚只把他的衡量当做一个跷跷板游戏。
      而沈翎羽没玩过跷跷板。

      沈翎羽不说话了,过了很久,他才看着蝴蝶,低声回答了自己逃避的问题。
      “喜欢。”

      “嗯?”南挽诚没听清。

      沈翎羽关闭了机械的噪音,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这只蝴蝶。”

      “那以后我每年都送你一只蝴蝶。”
      蝴蝶短寿,但爱永恒。

      沈翎羽没作回答。
      我们不一定会有明年,但,我喜欢今年的这只蝴蝶,喜欢你锁骨间的蝴蝶,喜欢……你,喜欢你如蝴蝶一样自由翩然,最终却选择落入我龟裂的掌心。

      如果可以,我想把你做成标本悬挂床头,作一场庄生梦蝶,以梦为爱的期限,没有疾病没有厌恶没有恨,只有彼此,直至长眠。

      叮铃铃——
      风铃摇醒了白日梦想家。

      沈翎羽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抽离,抬头,看见南挽诚提着两只日式风铃,一旁放着崭新的礼盒,塞满泡沫,轻飘飘保护着脆弱。

      “漂亮吗?”南挽诚歪头问,规整的低马尾因方才的弯腰随重力滑至右肩。

      蓝色的丝线连接雪花图案的圆玻璃,垂落的丝线装点一颗一颗淡蓝水滴玻璃,串联一起,如同一朵朵飘悠的雪花,蕴着童真紧抓着一张被磨了角的纸签,上面的字迹稚嫩,一笔一画真挚祈愿——
      一只——健康。
      一只——幸福。

      “这个是小时候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南挽诚解释道。

      那时候才刚刚确诊双相,人类总喜欢活在美好的预期里,妈妈也是。

      【祝我们小宝贝生日快乐呀】

      可小小的他只是不停地流着泪,泪水打湿了漂亮的蛋糕,在香甜的酸苦里弥补了一丝咸味,带着余温的蜡烛燃尽每一个为他庆生的人的笑容。
      他不识好歹地破坏了别人为他准备的快乐,所以他有罪。

      一片冷脸中,妈妈抱着他进了房间,温柔的气味安抚他的撕心裂肺:【不哭不哭,不想吃蛋糕就不吃】

      【不要难过啦,你只是生病了,不是吗?我们有病治病,会好起来的】

      【当当当,宝贝你看,这是妈妈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漂亮吗?】

      风铃叮叮铃铃响,敲碎了脆弱的哭腔。

      【这里有两个纸牌,只要把愿望写上去,挂在床头,你的愿望就都能实现啦】

      小挽诚吸了吸鼻子,天真地问:【真的吗?】

      妈妈笑着回答:【真的】

      【我的宝贝想写什么呢?】

      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简单又直白,悲伤如此,快乐也如此。
      所以小挽诚安安静静接过风铃,脸上挂着乱七八糟的泪痕,手上写着工工整整的愿迹。

      【健康……幸福……真棒呀,我的宝贝以后一定会一直幸福健康】

      只是生活不会像童话一样截止在天真的那一刻,至少,南挽诚未来并不健康。

      “健康,幸福?”沈翎羽疑惑。

      南挽诚不好意思笑了笑:“小时候写的愿望,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但沈翎羽却想到那晚的血色气球,涂抹颠倒悲喜的心愿,飘向无尽黑夜的星晕。
      他想,南挽诚应该是觉得不算数了。

      “送给你了。”南挽诚把风铃往一旁的支架上挂,笑意浅淡的眼眸里闪回过往的潮汐。
      你拥有过我的青春,也会拥有我的未来,所以当下,我把我的童年也送给你。

      “什么……”

      啪——
      的确也如童年一般支离破碎了。

      残渣遮掩旧迹,偏偏将“健康”划得遍体鳞伤。

      南挽诚将另一只风铃挂好,平静看了碎渣一眼,蹲下身来,伸手去捡。

      “你干嘛用手捡?”
      沈翎羽拉住他的手,南挽诚眨眨眼:“病房里没有扫帚。”

      重点是没有扫帚吗?重点不应该是你妈妈的遗物碎了,你还直接用手捡玻璃渣吗?

      沈翎羽皱着眉把南挽诚拉起来:“不用管,明天有人打扫。”

      “好吧。”话这么说,他还是用脚把那些碎片扫进了床下的黑暗,就像一个小孩子私藏童年的痕迹,不可避免沾染灰迹。

      “碎的是健康,没事。”南挽诚坐在床沿边,反过来宽慰沈翎羽,“反正我们两个也不健康,也总是淋雨,还是老老实实躺医院里当两只合格的小蘑菇吧。”

      嗡吱……
      枯枝血蝶运转,沈翎羽莫名觉得南挽诚的这句话有点好笑。

      他的语气听不出悲喜:“诅咒你自己?”

      笑音转入了齿轮,润滑了生命的铁锈。

      南挽诚一只手托着下巴,悄悄往沈翎羽身上靠:“嗯……下次躺这的应该就是我了,作为我的对象,你会无微不至照顾我吗……诶!”

      沈翎羽往他鼻子上抹了一团奶油,雪白的头发,冷白的皮肤,奶白的蛋糕,一只过家家里的洋娃娃。
      真漂亮啊,南挽诚。

      他唇角的弧度微不可查:“等你躺这里了,我会直接把你拖去火化。”

      “你舍得吗?”南挽诚转过头凑近,鼻尖的奶油在相触的鼻息间融化,消磨着彼此虚假的游刃有余,银丝镜框滑落停在了对方敏感的鼻梁间,“嗯?我的暧昧对象?”

      沈翎羽的喉结上下滑动,别过脸,手机冷静地显示着凌晨一点,他语调平稳:“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某人再次语出惊人:“哇塞,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两个刚偷完情,你家里还有谁啊?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老公?。”

      沈翎羽不可置信挑眉:“你有病吧?”

      南挽诚故作冷静扶了扶眼镜:“嗯,相思病。”

      沈翎羽背过身躺下,不明白这又是哪本小说里的套路。

      “好了,不逗了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他把礼物和蛋糕收拾好,坐在床边抱胸,真就一幅说到做到的模样。

      咔。
      灯灭了。

      无风,静默的风铃守候病房的安宁,愉悦并没有过期,只是被收进了盒子里,平缓的呼吸交织着盛夏的酣梦,这是今日凌晨的最后一件礼物……不,临走前的额头吻才是。

      回家洗完澡后,南挽诚抱着枕头陷入柔软的床被,思绪也变得轻飘飘的,睡意怎么也捉不着,悠悠扯出新收录的记忆,攥改失效的药。

      【喜欢】

      【我喜欢这只蝴蝶】

      低语缠绕轻笑撩过耳畔,私藏的青涩野火燎原。

      “翎羽……”南挽诚把头埋进枕头里乱拱,闷热了躁动的血液,心脏被头发揉成一团,“翎羽你太可爱了……”

      城市的星空也羞涩,留得一片暧昧的空,填写无处宣泄的爱。

      ……
      爱?

      南挽诚的亢奋如淋浴的水从头顶流入脚底,湿哒哒溜走,再不见踪影。

      普鲁斯特召回青春悲痛后的空窗,将不合时宜的惘然强加于衰老的心脏。

      他不兴奋,不难过,也不痛苦,只是……有点怪异的难受?
      怪在一场局部麻醉的手术,一种清醒无痛的割心。
      怪在一场戛然而止的电影,一种清场无措的空茫。

      他安静了下来,仿佛很久没说话了。

      南挽诚坐起身来,毫无困意地抱着枕头,看向窗外无星的夜空。

      眨眨眼,也没有星星回应它。

      “怎么还不下课……”他自说自话,下意识用错了词,反应过来又悻悻闭了嘴。

      下课?年少时说久了,都成潜意识里逃避的代名词了。

      他尝试哼了几下歌,索然无味,又安静了下来,茫然呼吸着,滞空在情绪之中。

      嗡嗡——
      来电话了,是沈翎羽,代替了年少的下课铃。

      南挽诚把枕头丢一边,清了清嗓子,接听了这不知缘由的深夜来电。
      “……喂?”

      沈翎羽一愣,随后冷淡回了一声:“嗯。”

      “你怎么现在就醒了?不舒服吗?”

      根本就没睡,只是想让你快点回去休息。
      “没,不太困,睡一会儿就够了。”

      “这样啊……那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沈翎羽拉开窗帘,坐在床边,繁华的都市霓虹照不亮这一方小小的病房。

      没事,就是觉得病房太大了。

      “没事不能打吗?”

      南挽诚眨眨眼,在昏暗里摩挲着垂落右肩的发梢,揶揄道。
      “想我了?”

      “挂了。”

      “别啊,我开玩笑的。”南挽诚抱着枕头侧躺着,“陪我聊会天好不好?我睡不着。”

      对面过了好久才传来低哑的一个字。
      “嗯。”

      怎么又高冷起来了?
      南挽诚不解却也没多想,毕竟沈翎羽总是这样一下配合一下疏离,放小说里绝对是超难攻略的禁欲少爷。

      可他又想到了沈翎羽总是流不完的泪,无奈改了人设——爱哭的小朋友。

      “翎羽,你那边看得见星星吗?”

      “看不见。”

      “那你看一下我给你发的微信。”

      沈翎羽不明所以,在催促中点开了第一行聊天栏。

      【小蝴蝶:[图片]】

      是一张照片,天蒙蒙亮,应该是凌晨时拍的,技术很一般。凋零的树离得过近导致枝头出了镜,群山在雾气中朦胧延绵,月牙冷淡群星恍然,清冷又怪异。

      “你觉得怎么样?”

      “……露营时拍的?”

      南挽诚见他转移话题就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了,笑了一声:“嗯。”

      他接着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满天星长在哪吗?”

      “新疆?”

      “不对,满天星长在天上。”

      沈翎羽抬头看了眼被楼房灯光印染的天空,等待南挽诚的解释。

      “我不是说过我散光吗?星星散发光芒就是一朵朵满天星,然后我还看到远处山上树的虚影延伸到了夜空。”

      他被南挽诚的思维牵着走。

      “我想啊,或许梵高的《星月夜》并不躁动癫狂,它只是一个散光画家的浪漫世界。”

      普通人时常觉得精神病患者在忍受着什么,但忘了他们也会享受。疯狂中的宁静,崩溃中的温静,哀鸣中的寂静,他们的心理其实也没那么狂躁,无可奈何过后总归是平和,毕竟死亡的前导是释然。

      “你觉得呢?”

      清澈的嗓音贴附耳畔,如同一瓶平倒在森林的雪碧,咕噜咕噜,渗进了松软的土壤里,吧吧冒着柠檬味的气泡,滋养了一树依附的紫藤,萤虫游弋花草树木的潮湿间,守着众所周知的荧光秘密。

      沈翎羽想到了,莎士比亚的花园。

      而南挽诚是一只于仲夏夜河畔翩然的蓝蝴蝶。

      沈翎羽不再执着没有星星的天空,点开照片试图与南挽诚的奇思妙想同频,嘴边噙着浅淡的笑意:“确定不是对艺术的亵渎吗?”

      “我觉得是对艺术解析的重大突破。”
      南挽诚语气却格外平静,他躺在床上冷静打量着天花板。

      没人在乎艺术家怎么想的,也没人知道艺术家怎么想的,作品于个人承载的,不过是自我的投射。
      个体愿意相信的理由,就叫做解析。
      位高权重者公认的解析,就叫做真理。

      南挽诚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一事实——作品真正的理解者,只有作者本人。

      没什么好悲哀的。

      作品的发表,不就是用来自我投射的吗?
      比如,我们都习惯以故事的往昔填写纯音乐的空白。

      “对了,你知道吗?我们散光患者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话题一下又转变了。

      “我发现在冬天隔着铺了薄雾气的车窗往外看,路灯就是一团蒲公英。”

      “蒲公英?”沈翎羽有点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

      “嗯,而且是不会飘散的蒲公英,有很多颜色,而且如果路灯太远了,有留白处,就像好多启明星游在近在咫尺的晨湖里,很漂亮,我第一次离星星那么近。”

      “对了,我小时候很喜欢蒲公英,一吹就散,比蝴蝶还轻盈。”

      “嗯……我很喜欢小提琴的那种深沉又轻盈的感觉,香香姐教过我拉小提琴,有机会我拉给你听。”

      “还有,你知道吗?”

      ……

      月亮依偎飘渺的乌云,情爱依偎闲散的言语。

      沈翎羽躺在床上,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滔滔不绝的天马行空,构建了他不为人知的梦境,缱绻旖旎,仅仅编织孩童的烂漫。
      他看见了很多东西,有彩虹,有明月,有星星,有蒲公英,还有南挽诚,弹着小提琴跟抱着巨大画笔的梵高对质《星月夜》的创作心理路程。

      忽然,争执不下的俩人扭过头来问自己:“说!你觉得我们谁对?”

      他怎么回答的?听不清了,但最后是梵高气急败坏割下自己的左耳愤愤离开。

      于是他笑了。
      对啊,创作《星月夜》的梵高没有左耳,这是个冒牌货,所以当然是南挽诚对了,那个家伙是作家,阅读理解肯定很好。

      南挽诚,你最厉害了。
      喜欢你,非常喜欢你。

      “好喜欢你啊,翎羽。”
      “晚安。”

      翌日沈翎羽故意延迟出院时间,南挽诚又在病房陪了他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这个暧昧的时间点,关系暧昧的他们才一起出了医院。

      云霞缠绵色彩的饱和,一半黑夜一半暮日,月与日遥遥相望,不似作离别,只是惋惜七夕未至,喜鹊不架桥,痴情不相逢。

      两个人到小区楼下时,沈翎羽的衣角突然被南挽诚拉住,他身体一僵,转过头:“干什么?”

      南挽诚眨眨眼:“我想吃蓝莓了。”

      “自己买。”沈翎羽抽出手,准备走,又被拉住。

      “我手机没电了,你帮我买不可以吗?”南挽诚故作叹息,“暧昧对象也是对象啊……”

      忽然,一只手机递到眼前,南挽诚抬起头对沈翎羽笑着挑眉。

      沈翎羽看都不看一眼:“023071,自己去买。”

      “这么放心给我啊,不怕我带钱跑路吗?”南挽诚开玩笑。

      “那你会牢底坐穿。”沈翎羽不客气回怼。

      南挽诚耸耸肩:“那我还是偷偷发朋友圈官宣一下自己吧。”

      “不买就把手机还给我。”沈翎羽表面没好气,心底却沉了沉。
      南挽诚要是敢发,沈培泽就敢找上门,这注定是一场长久不了的恋情。

      等南挽诚买完蓝莓回来后,他就把手机还给沈翎羽了。
      “你的密码居然不是你的生日?也不像特别的日期啊。”

      沈翎羽不动声色:“随便设置的。”

      “是吗?”南挽诚笑了,“不过你的生日也很特别。”

      “哪特别了?”
      你的更特别吧,12月23日,过完生日过平安夜,过完平安夜过圣诞节,也就你会在这个时间出生了。

      “你如果晚出生一天,我们上学时就不是一届了。”

      沈翎羽一愣:“重要吗?又不会见面。”

      “谁说的?说不定我们见过只是忘了呢?”
      南挽诚将两颗蓝莓递到沈翎羽嘴边,暮色印染了他的白发。

      沈翎羽张了张嘴,将清甜吃进了胃里。

      “真巧,这盒蓝莓有52颗。”
      南挽诚垂眼笑了,沈翎羽看向天空沉默了。

      这盒蓝莓有52颗,南挽诚吃了50颗,他吃了2颗。

      南挽诚掌握了“我”和“你”,他控制了“爱”。

      这么巧吗?
      就像,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所有炽热的爱意才真正算数。

      “嗯?你拍照干嘛?”南挽诚单挑眉,对着镜头比耶。

      “录像,记录一下你放弃我的全过程。”沈翎羽淡淡回答。

      “那你录吧,只会是你不要我,我不可能离开你。”
      南挽诚背过手转身看着他,倒退的前进也挽留不下夕阳的别离。

      天空已经褪去了绚丽只剩深沉而幽静的浓绀,日月终将以分别收场,等待下一轮回的重逢,沉溺于每一个暧昧的暮色。

      “翎羽。”

      沈翎羽下意识“嗯”了一声,他收回视线,落在了南挽诚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了他和自己的身上。

      “我要出新书了。”

      “叫……《枯色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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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生日【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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