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阳光下沉溺

　　第二天，当陆小雨跟着秦千雪从网约车上下来时，她既吃惊又有一些庆幸。她庆幸于自己内敛的性格让她对于亮色的衣服并无兴趣，所以她的着装大多以深蓝色和黑色为主，这就很符合今天活动的主题。其实，仔细想想，秦千雪约自己在清远节——这个用于祭祀先祖和缅怀逝者的日子出去，其目的或者说目的的主题显而易见。
　　这同样也是她吃惊的一点——自己和秦千雪是什么关系，对方才会带自己来这里？而来到这里，又是为了祭奠谁呢？
　　带着太多疑问，陆小雨将目光从陵园的牌子上移开，走在前面的秦千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花朵在登记处进行了登记。对方回头看到自己还在原地站着发呆，又折返回来，“如果你觉得这地方晦气的话，就在这里等我好吗？我一会儿就出来。”
　　没有了平日里的锋芒与张扬，她不知道陵园到底有什么魔法。也许是有什么奇怪的力场，可以抽走秦千雪的活力；亦或者是有什么诅咒，让她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知道收敛。在小秘密被秦千雪知晓之前，两人之间的对话就从来是充满了火药味，永远在拌嘴、挑衅、质问和不屑......反正，似乎从来没有心平气和过。而在被抓住把柄之后，两人就更不会存在所谓平等对话。自己的命门攥于对方手中，所以不得不低声下气！
　　可是今天，秦千雪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温柔，给人以平静与体贴。这种反差感让陆小雨再次开始思考那个问题：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用！我陪你进去！”
　　两人来到墓园深处的一个小角落，在某个转角处，秦千雪让陆小雨在这里等她，而自己则一步一步来到一座墓碑前。
　　那是一座很普通的墓碑，在周遭大片大片的黑色与灰色当中，显得是如此平凡而没有特色。陆小雨甚至怀疑，秦千雪是怎么能记住它的位置的！
　　不过这不是她应该想的事情，她只是来陪她的。
　　她就这样看着秦千雪在墓碑前跪下，献上手中的花朵，又从包里取出手帕轻轻擦拭它的每一个角落。如此认真、如此小心。好像是怕惊扰到安眠的灵魂，或者是害怕力气大一点就会破坏墓碑！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那庄严而肃穆的时刻，即使平日里，他再怎么无所谓。】
　　陆小雨回想起这句在历史小说上看到的话，她本来是有些不相信的，尤其是在见到秦千雪之后。在今天之前，她是不会想象这个人会有什么严肃的时候。当然，一本正经地威胁自己除外！可看着秦千雪收起所有面向外界的尖刺，露出原本的柔软。在那冰冷的墓碑前，她展现自己原本的模样，褪下伪装，示以真诚！
　　不知不觉间，陆小雨悄悄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秦千雪，悄无声息站在对方的背后。她想听听这个女孩儿真正的声音、感受这个女孩儿坚硬外壳之下的真实。
　　“妈！真的对不起，我...我做不到...我总感觉，一切没有意义。即使是对抗那个女人...我也觉得没有意义！因为您不会回来了，哪怕我把一切夺回来，您也没办法死而复生。可...他们也在逼我！我必须争！我不会让她们给您身上泼脏水，更不会看着她们夺走本应该属于您的一切。妈妈！保佑千雪！保佑你的女儿，希望我可以给您争口气！”
　　秦千雪双手合十，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后便起身离开。由于忙着擦拭眼泪，她差点撞上身后的陆小雨。幸亏后者反应迅速，一边躲开，一边扶住对方。
　　“你怎么...”
　　“我看你在哭！”
　　“要你管！”秦千雪将手臂从陆小雨手中挣脱出来，可对方竟然同时发力不让自己离开。秦千雪还想继续挣扎，只见对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巾，轻轻为自己擦拭眼角的泪水和额头上的灰尘。
　　秦千雪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小雨为自己做着这一切，她有点恍惚。这种事情，温彩明都没做过多少次，可是眼前这个明明是被自己威胁着才来到这里的女孩儿，却正像是对待好朋友一样，耐心而温柔。
　　其实这也不奇怪，在开学那一天的早上，两人的第一次交锋中，陆小雨就已经展现出了如此的体贴与细致。当时，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可作为对峙的另一方，作为“对手”，她却注意到了那个巴掌印，还为自己取来了药膏。
　　擦拭的动作结束，陆小雨又拿出一瓶水递给对方，并轻声询问道：“介意我和阿姨打个招呼吗？”
　　“......不！不介意！”
　　陆小雨整理整理衣衫，走到刚才秦千雪的位置上，以同样的姿势跪下。
　　“你不用...”
　　“阿姨！您好！我叫陆小雨，是秦千雪的同桌，也是她的班长。今天陪秦千雪同学来看您，没提前准备，请您见谅。有许多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但我觉得，秦千雪同学对您的爱，您应该能感觉的到。祝您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开心！”说完，陆小雨双手置于胸前，三对拇指、食指、中指指尖相顶，拱起做山峰状，无名指和小指交叉相叠，与地面平行作河流状。
　　这是三山两河势，是古代锦宋向神明与先祖祈祷，传达最高敬意的手势。这个动作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失传了，或者说是进入现代以来，这些古时候的礼仪就被废弃。可陆小雨熟读历史，自然清楚这些！
　　所以她挑选出最足以传达心意的手势，在一片无声中，表达尊敬。

　　从陵园出来后，秦千雪表示想走走，陆小雨也就没有说话，乖乖跟在旁边。两人就这样顺着郊区的道路一路走到城镇之上，正好到了饭点，秦千雪就领着陆小雨去到一家餐馆里吃饭。
　　今天的秦千雪受不了任何杂音，便加钱选了个僻静些的包间。其实她本身也没什么胃口，就全部让陆小雨负责了点菜事宜。
　　尽管吩咐陆小雨可以敞开了点，不过凭她的性格，怎么可能真的放开呢？于是简单点了几个菜后，陆小雨就让服务员出去。
　　她本以为接下来会是长久的沉默，甚至这顿饭下来，两人都不会有任何交谈。可谁曾想到，在服务员关门的一瞬间，她一转头，秦千雪就凑了过来。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对方吻住了自己的双唇，娴熟地钻开牙齿，让舌头伸了进来。
　　不过不像之前的持久战，秦千雪这次倒是速战速决，很快就放开了面红耳赤的猎物。
　　“你没说暗号！”陆小雨赶紧用纸巾擦去嘴角的晶莹水珠，她现在是真有点琢磨不透秦千雪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次不是命令！是奖励！所以不说暗号。”
　　“什么奖励！我才不想要！”
　　看着陆小雨赶忙转过身去，秦千雪倒是反而来了兴致，“哦！难道你不喜欢吗？好多次...明明到了后面，你都是一脸享受的表情。”她站起身来走到陆小雨面前，强迫对方看着自己，不得不说，她是天生的猎人，而且是会戏耍猎物的猎人。她现在已经不满足于通过接吻带来的快感来取悦自己，甚至希望让猎物自己本身承认狩猎过程同样快乐才行。
　　“没有！我才没有！”
　　“不用狡辩！尽管我们不是情侣，但是亲吻这种事情，它的生理快感你是无法抗拒的。尤其是，我还是个女孩子！”
　　“你...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好人。”
　　“然后呢？”秦千雪不断靠近，还伸出双手摸了摸对方的耳垂。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一部简单的小说竟然能教会她这么多。这么想来，她倒是对温彩明掌握了多少知识而感到恐惧。
　　“然后发现你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哦，既然这样！我可不能让你的判断出错啊！ZILAWA！”
　　“不要！...唔！”秦千雪径直吻上去，将对方没说完的话全部吞噬在唇舌之间。她不知道接吻会上瘾这件事情是否是普遍现象，但她觉得她估计是很难戒掉了，尤其是当下。
　　这次的吻纤细绵长，其中所传达的信息也复杂许多，混合的情绪也不少。这些，陆小雨都能感受的到，今天的接吻，包括刚才那一次，倒更像是秦千雪在撒娇一样。很不想承认，可这样的接吻，陆小雨很享受——比以往更加享受。甚至是当秦千雪结束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不舍的情绪占比如此之大。
　　这样也不错，不是吗？陆小雨为脑子中闪过的这一想法而感到羞耻，可转瞬之间，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一边伪装着自己是在被强迫的，可又偷偷图翘起舌尖，勾了勾对方的牙齿。
　　她原本还想要更加放肆，直到被手机铃声打断。

　　秦千雪看了一眼手机，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厌恶才可以让面部表情的转换如同川剧变脸一般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没有掺杂过多复杂的情感，就是单纯的厌烦。
　　“喂！.......关我屁事！用你管？.......我来给我妈扫墓！什么TM叫瞎跑！你混蛋我可不混蛋！那是我妈妈！你那边倒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我妈妈呢！我妈妈就活该冷冷清清地躺在那块该死的墓地里吗？秦松柏，你要是个男人，是个丈夫，就应该记住这一天！今天应该是你带我来看妈妈，结果呢？我自己来陪妈妈你TMD还说我！你有没有点良心！......回不去！......我说了！回不去！你不如找你另一个女儿去参加那该死的什么招待会，反正我去了有屁用啊！倒不如你现在把家产都给她好了！滚！”
　　听着秦千雪连珠炮般对着电话那头输出，陆小雨呆呆坐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仅仅是现在，更是通话结束过后的未来。这样的秦千雪不是没有见过，在学校、在许多其他场合，对方总是充满了攻击性，恨不得别人戳她一下，便要用棍子打得人家半身不遂。
　　不过也可以看出，今天的争吵有所不同，那同样也是秦千雪真实的一面。是她温柔的内核之中，用于捍卫其本性的强力保障。
　　就像为了与自己毫无相关的沈雨秋，她愿意在周围有那么同学袖手旁观，且自己介入一定会惹得一身麻烦的情况下，依旧义无反顾，孤身一人去捍卫、去保护。
　　秦千雪之所以是秦千雪，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只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她注定要为了如此熊熊燃烧着的内在而去雕刻上一副让人厌恶的外壳。
　　陆小雨看着秦千雪的背后，对于自己的恶劣感到更加反感。是啊！自己真的是活该吧，明明对方是在行使正义，保护弱小，而自己能做的，就是为了保全自己那恶心的虚伪表面而去告状。
　　想到这里，陆小雨有了想要上去拍拍对方后背的冲动，想要...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她悄悄伸出了手，却不知为何又慢慢收回......
　　秦千雪再次坐回位置上时，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沉默，仿佛刚才烈火般的接吻根本不存在。等到服务员上菜后，才有得没得聊上两句。
　　吃饱喝足后，她们又在小镇上逛了一会儿，感受一下乡村的自然气息。一路上，秦千雪很少说话，也没有再对陆小雨动手动脚！可这更让陆小雨不安，倒不是说她担心秦千雪在憋着什么坏主意，而是她担心对方憋着难受。
　　不过自己有什么理由关心对方呢？那一定很可笑吧！陆小雨如此想着，一直到了回城的公交车站。毕竟看秦千雪这个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蹭车了，而从这里打车回去太贵，还是公交便宜。
　　很幸运，始发站的公交车停留地会旧一些，不用着急赶路，她还能告别。
　　“谢谢你的午餐！我就先回去了！”
　　陆小雨准备上车，可刚踩上踏板，自己的手就被人牵住。那细腻冰凉的手感她再熟悉不过，毕竟每次亲吻时，对方总是喜欢扣住她的手，让彼此的手指顺着缝隙相互交叉。
　　可是这次，秦千雪轻轻握住，还不停的用指腹来回揉捏着，再加上现在居高临下，看上去真的像是个小女友在撒娇一样......“我可以...去你家吗？”
　　“嗯？”
　　“补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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