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教马甲但是提瓦特

　　渊下宫。

　　无光之地，被峥嵘乱石所围裹的锤炼场豁口般的门泄露出比拟骄阳的耀光。

　　锤炼场内他毫无阻隔地踩在绫乱倾洒炉灰与废料的地上，将长柄勺中最后一滴原质倾倒入不断升腾孕育着白色蒸汽的熔炉。翕动的炉火如臂使指流泻而出，一簇簇新生火焰像鳞片一样在熔融态物质表面繁衍增殖。

　　剧烈火光与窒息烟气笼罩着熔炉前高挑瘦削的背影，长至脚踝的宽大布匹似薄如蝉翼的金箔，以白珊瑚别针随意固定在一肩，腰部束带窄窄收紧，发丝仿佛太阳色泽的绸缎，动作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在熔炉吞噬重塑之时他维持着静默，火焰叠燃的虹膜比日落赤红，因人眼无法捕获而呈现出空洞虚无的色泽。

　　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他径直伸出苍白光洁的手探向因高温炙烤而扭曲失真的炉心，取出的造物因温度陡降而发出清脆裂声，细密排布的结构迅速定型。

　　那赫然是一对琥珀质地的眼球，涣散眼瞳如镜面映照出他无表情的面庞。

　　眼球，心脏…仅剩的两道工序。

　　眼球虽然工序复杂，但姑且算是十拿九稳；至于心脏，为一位执掌心之准则的司辰锻造心脏，即便是他也难以做到成竹在胸，况且一颗具象化实体心脏存在的必要性似乎也有待商榷…略显鸡肋。

　　他陷入沉思，摇曳刺目的火光浸透他的侧颜。

　　就在此时一道轮廓模糊的淡蓝人影踏进锤炼场，停在几步外无奈而亲昵地注视着锻造者。

　　“小希利亚…我的希利亚殿下，您又没有穿鞋？”

　　人影周身萦绕着旧日的盈盈辉光，声线在时间长河中磨损殆尽而显得朦胧古拙，“妾身偶然间察觉…有什么不详之物踏足这片不再吐纳生息的废墟，肆意行走…”

　　“迎来这样一位失礼的客人，没关系吗？”

　　被称为希利亚的少年置若罔闻，仍旧垂眸细细端详着手心两颗新出炉的球状体…抑或者此即最直接的表态。

　　深埋眼球晶体内部那一道极细微尺度的空气孔洞在他眼里就像是卑劣无耻的蠕虫，无处遁形且不堪入目。于是严苛的创造者蹙眉然后毫不犹豫握拳，这对几乎难以洞察任何瑕疵的高规格残次品瞬间化为璀璨炙烫的的原液，溢出指缝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梅里古尼斯…噢，那个叛逆却讨人喜欢的小家伙，”人影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并不气恼地换了个话题，自顾自嘟囔着，“今日是否归来？”

　　仍旧没有回应。

　　唯有炉火始终喑哑而躁动地燃烧。

　　梅里古尼斯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不提也罢的不速之客。人影急切向前走了一步靠近炉火，身形顿时不稳地闪烁，言语间音节倒错而互相黏连，愈发难以辨识，“那…明日呢？”

　　别具匠心而残忍无情的炉匠终于抬起焚尽的眼眸遥遥附耳，此时锻所内一切温度俱都寂冷，黑暗如潮水涌来。像一阵刮擦过熔岩表面的水雾希利亚轻声呢喃，“克里梦妮…在这里，我们没有明日。”

　　“但他的允诺定将兑现…因我要用骨骼重塑骨骼，用血肉重塑血肉。”

　　铸炉的启迪如是垂注：

　　所有的夜，所有的夜…必得终结。

　　……

　　无垠海域云开雨霁，风暴的气息已尽数收敛。

　　散兵沉默地看向舷窗外，发散的思绪仿佛越过万顷碧波回到群岛团簇的永恒之国度。

　　当然，无论他是否愿意见到那曾寄托所有又尽数倾覆之地，他此时所乘坐的毕竟不是归舟而是驶向深渊的战船…它无言而执着地不断切割着天空与海面交界面，劈开潮水像一只剑鱼。

　　若不授意掌舵人更改航线，则注定与梅里古尼斯提及的稻妻相错。

　　一念之间，一念之差…

　　视网膜残余着赤红，鼻尖隐隐滞留一丝腥甜。怀着某种深刻憎恶而从生诞之乡自我放逐的少年恍若隔世，垂下眼眸，“…既然想让我同意，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吗？”

　　“例如，解释。”

　　散兵重新抬眼直视那双因血而醺然的琥珀色双眸，唇角勾勒出习以为常的嘲讽弧度，“敲骨吸髓的血祭…呵，你也会为崇神所惑，追奉那些阴影中藏头露尾蠢蠢欲动，比污泥还不堪的残秽？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尼尼亚则不禁有些好奇梅里这个马甲的过往，是什么导致散兵几乎顺理成章就想到了…崇神？

　　崇神…何等有趣的称呼，尤其是当其像一颗格外丑陋的巴洛克珍珠置于伟大母亲的不朽冠冕时。梅里又想到赤杯麾下的具名者，那些新晋的撩人者们可不就是蠢蠢欲动不知餍足地渴求吞吃么？所谓糜烂不堪，未免恰如其分。

　　毕竟世外漫宿本就并非正神居所。

　　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牛车上的一条轮轴——狮子匠与上校利用麾下长生者维持世界永恒纷争引擎*，这已经大抵算是除置之不理外司辰们对待人类的中立甚至友好态度。

　　相比而言，提瓦特统御七国的尘世七执政简直可以夸赞为平易近人与民同乐，闪耀着人性光辉。

　　至于血祭好像也的确是血祭。无论把祭品从鲜血淋漓的尸骸中拖拽而出升至高空成就轰雷之皮的，到底是赤杯虚无缥缈的爱与珍视还是心之法则的青睐，从结果来看不过是一位人类伟大乐手死去，永不终结的不息之心从中诞生…

　　孰轻孰重？

　　皮肤？器官而已；人类的一生？终将逝去的介质态；爱？爱和淌出的血一起，覆水难收。而灭顶的苦痛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作为对祂的献礼与取悦。

　　功利主义者无疑会渴求一场如是血祭，即便在其中扮演任人宰割的祭品。

　　梅里没有流露出丝毫负面情绪，反而烂漫地开怀笑起来，垂在双肩前的殷红发梢轻盈舞动，“刮目相看？我姑且当你在夸赞我，好吗？”

　　这样的笑容散兵似曾相识。

　　弥漫着海雾与锻造烟尘的过往徐徐展开，那一幕为众人所簇拥的红发少年欢畅举起酒杯，笑着，琥珀般的眼眸似慈悲似漠然看那残疾半生的刀匠老泪纵横，失态而近乎痉挛地握紧失而复得的左手。

　　毫无破绽的义手连带小臂宛如新生组织紧密生长在陈旧断肢处，不可名状的链接建立热血久违奔涌，与截面上方遍布树皮状褶皱的苍老皮肤形成鲜明交界线。关节在刀匠不可置信的试探下灵活伸展又弯曲，沉寂已久的感知通路伴随战栗的电流复苏，曾以为无可挽回的缺憾梦境般弥补。

　　“为我融化金属，为我将碾成粉末的茉莉灼烧。”

　　将血肉锻造的怪物扬起秀美的横贯着结痂伤疤的脸，热忱余韵如退潮般从精致俊美的皮相上溃逃，最终他的面目停留在恍若伤感却并不投入的微妙表情，止于一个朦胧的双唇张开的口形，“为我饮下甘美酒液，为我舞蹈宴乐…为我焚香。”

　　于是如其所愿，欢饮达旦的欢愉濡染着茉莉焚香的湿热香气将一切席卷。

　　回忆者内心激荡的涟漪泛起，而最终画面聚焦于被安置在玻璃器皿中鲜红的器官：肌理柔软细腻犹如晨露濡湿的瓣蕊，微不可察的血丝在反常规而无止息的搏动下袅袅散入水的波纹。仅仅视线注视它，散兵便感觉空空如也的胸腔中多了什么陌生而鼓震难以描述的气息。

　　锻造心脏…散兵，不，倾奇者怀着盲目而强盛的憧憬所提出的请求，意料之中地没有被拒绝，即便这篡夺造物主手段的怪才直言并无先例。他实在太期待一颗属于自己的心。

　　梅里彻底销声匿迹前，所遗留的最后之作恰是那颗经他委托的心脏。

　　与此同时自枫丹而来的机械师埃舍尔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嘈杂的画外音他无心听清，只是从对方手中无意识接过装盛心脏的容器，直到令人反感的声音突兀而过于清晰地提及梅里已经离开。

　　虽然事实似乎大相径庭…真假难辨，真假难辨。

　　谎言往往比真相更令人信服，是不是？

　　如果梅里得知他对自己心脏的认知则必将拍案叫绝，并且笑眯眯地感谢他对自己技艺的高度信任。

　　任由蓦然苏醒的回忆重新陷落于不知名的角落，第六席执政官将莫名失语藏进羽翼，只以惯用的嘲讽作为外壳，“看起来你并不后悔，遗忘的速度快得让人啼笑皆非…不愧是你。”

　　闻言轰雷王秘而不宣的继承者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来指着少年人偶的心口处，微笑着，“倾奇者…斯卡拉姆奇，我此刻的确想要将所遗忘之事追觅，但遗忘是有益的…你觉得呢？”

　　极致钝感、包容一切、仿佛被剥夺的愤怒神经交织成近乎残忍的置身度外。

　　散兵手指紧紧攥拳，胸腔中那颗并非与生俱来却早已习惯的心脏骤然变得陌生。

　　“太重的话，天平是会倾斜的…”

　　视觉暂留般触不可及的幻影继续其不紧不慢的言谈，意有所指，密闭船舱内他温和平静的嗓音却如同置身海风吹拂般模棱两可悬而未决，尾音渺茫垂危无从捕获。

　　“并且，恐怕并非向着象征攀升的那一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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