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门

　　眼前无咎奄奄一息，哪里还有昔日神仙般的风采，形象与地狱受难者无二。竟然把无咎折腾如此，我对文原怒目而视，他对我的目光视若无睹，还催促说：“你快些吧，这里杀气过重，你挨不了多久。”

　　我自知心神不能乱，于是平心静气，轻声唤无咎。
　　他一震，却没有睁开眼，嘴角却缓缓露出微笑，“真好，又做梦了。”

　　我冒着得罪天界神仙特别是老友文原的风险来探他，他却认为是在做梦，我只好提高声音又唤：“无咎。”
　　这次他终于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待看清站在面前的我，那眸中原本的绝望缓缓消散，聚起不可自抑的喜悦。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他虚弱地说，眼神依恋在我的脸上。

　　法阵之中，金光交织，我进不去，于是看着文原乞求：“我去看看他。”
　　文原倒挺爽快，立即念起咒语，随着咒声响起，阵法渐息，没了金光缠绕，无咎瞬间跌落于地，我奔过去一手扶住他，一手探住他的灵识，他的元神已奄奄一息。

　　我原本只打算来看无咎是否真无性命之忧，若真无忧，我便再去求天帝看在天后的情面上，放了无咎出来。可此时见无咎惨状，却是不忍心他再受此酷刑。

　　于是我当机立断，幻出绳索将无咎一把捆到我背上，同时祭出祈连剑指着文原：“我要带他带。”
　　文原叹息道：“你别闹了。他死不了。”
　　我转过祈连剑，剑尖对着我的灵海，冷冷地看着他。

　　文原脸色铁青，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意了，厉声喝道：“你要和他一起堕落吗？”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堕落，但我知道他不会杀我，也不会任由我杀了自己。

　　*

　　“带不走他，我便和他死在这里。”我亦冷道，我在赌，赌的是他对我如兄弟般的情义。
　　无咎挣扎着离开：“不，祈连，你放我下来。我愿意留下，知你心中有我，我死而无憾......”我反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脖子上，他晕了过去，趴在我的肩上已不省人事。

　　我命祈连剑刺入我的灵海，祈连剑呜呜作响，似是在哀鸣，但它不会忤逆我的意愿。
　　剑尖刺入，我痛得差点失声尖叫。
　　文原脸色开始发白，他看着我大颗大颗的鲜血滴落，挡住我的脚步最终还是往旁边移开了。
　　我背着无咎一步一步踏出八正楼，楼外天兵天将已围成几圈，如临大敌般各种法器对着我。
　　文原命令他们：“让开。”

　　我飞速逃离，待出了南天门才敢将剑拔出灵海。
　　南天门外，李景扬一直在等我，看到我出来，连忙迎上来，待看清我满身鲜血，大为不满：“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将无咎交给他，忍着痛说：“快，带他去魔界，不用管我。”
　　他抓住我：“我们一起走。”
　　我推开他：“一起走谁都走不了。”
　　他只好抱着无咎逃走。

　　远远传来追兵的声音，有人在朝我大声喊着什么，我来不及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便晕倒在南天门外，晕倒时依稀听到文原在说：“你何苦来着。”

　　*

　　醒来时，满眼处尽是青绿色的轻柔纱帘，是和茅草屋全然不同的风景。
　　我坐起来，灵海里疼痛已大减，看样子有谁给我医治过了。
　　身旁一个轻柔地声音响起：“仙子醒了。”

　　我转头看她，是一个美貌的小仙娥，她朝我柔柔俯下身来，细声细语：“婢子素泉，是天帝派来侍奉仙子的。”
　　天帝没有灭我，还派人来照顾我，我虽很惭愧，却更惦记另一件事。
　　我问她：“神界可有魔君的消息？”
　　她轻声说：“婢子并未听闻有魔君的消息。”

　　我心一松，除非天帝想再开仙魔大战，否则定不会派人到魔界去抢无咎。硬骨头的李景扬可是个软硬不吃的货，更别说此次摊上的还是我的事。
　　可无咎是被我青天白日下抢走的，八正楼那么多守将瞧见了，这消息应是堵不住，可神界里却一片静悄悄，想来雷神和天帝费了不少力气才压下来。我想着待我伤好一些，一定得去天帝处负荆请罪，也得向文原好好赔罪。

　　*

　　听说我醒了，文原很快就来看我：“好些了罢？”
　　我刚喝完天医开的药，口中苦涩，素泉给我端来甜蜜的果子，我口里含着果子，言语不清地点头：“好些了。”
　　他笑了笑，笑完后我们两个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他轻咳一声：“可还差些什么，我着人送来？”
　　我心中五味杂尘，见他还等着我回答，想了想说：“那药太苦。”
　　他不理我。

　　我小心地问他：“此番.....如何收场？”
　　他叹了口气：“既然你将他带走，你自对他负责。”
　　我低头不语，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文原又道：“进八正楼真是他自愿的，他那时在长晖塔前很绝望，退了修为，他怕自己会入魔道伤你的心，所以跟我和天尊去了八正楼。”
　　无咎为何要在长晖塔前绝望？莫非是他知我曾饮下忘川水，自此无情无爱，而他对我一腔热爱也注定得不到回报，才会绝望之下，心魔愈盛，修行堕落显出堕仙印来？

　　文原将无咎关八正楼是为了镇压无咎的心魔，此番倒是我错怪了他。
　　我对他很是歉疚，便道：“此番是我任性，还请雷神尊上勿怪。今后若有吩咐，自当听命。”
　　他还未得及回答，有仙娥来报：“缘影元君来了。”

　　文原一向不喜她，为免尴尬，于是我好心地问：“要不你先走？”
　　他点点头，我告诉他从后面出去可能更妥当，他却径直走向前门，果然在门口撞上了缘影，他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缘影入到门来，面上带了些勉强的笑容：“你看来是大好了。”
　　我陪笑说：“是好了一些。”
　　她笑着说：“文原将你带回来时，你一身的血，可把我吓坏了。”
　　我谨慎地笑：“劳元君费神挂念了。”
　　她转头对素泉说：“你们仙子宫里的梨花开得正好，你去替我摘几枝来吧。”
　　素泉看向我，我对她说：“去吧。”

　　缘影扶着我从床上起来，她笑着说：“我倒没费什么神，只是文原这段时日天天往你这跑，倒是有些神仙多舌了。”
　　她这是对雷神来看我心生不满了。
　　我陪笑说：“原来昨日竟是雷神送我回的，真是劳累他了，他还是对我们这些袍泽很照顾。”

　　她咯咯一笑：“昨日？你已经昏睡了十多天了，天官给你用的仙草都不知耗了多少。”
　　我一惊，竟这么久？
　　她笑：“你对无咎神君可真是上心，竟不惜自伤灵体也要救走他。”
　　虽然是她告诉我无咎被锁八正楼，但我救无咎这件事却是临时起意，不知她如何又知晓了。文原不是说已经善后了么？却是不敢再继续此话题。

　　我含含糊糊应付：“想来是他离开的缘份到了罢。”
　　她收起笑，不满道：“你又何必瞒着我，那天在场的可不少，都说祈连仙子一身是血抱着无咎神君冲出了南天门，头上还插了长晖神君的剑。”
　　我心一沉，别人如何议论我倒无妨，只盼不要给文原带来麻烦才好。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竟敢往外传。

　　缘影又沉下脸来：“文原对你倒是极好，竟对外宣称，无咎神君在八正楼受了伤，你带他去治伤。他骗得别人，可骗不了我。”
　　她倒是聪明，什么都猜到了。此番我做的事，倒真是让雷神为难，却还是宽了心，骗出来的天下太平那也是太平。

　　缘影见我怔怔望着窗外满院的梨花发呆，走到我身边扫了眼院中说：“你这满院的梨树长得真好，当初文原给你种梨树时，都还是些弱苗。”神情却又落寞下来：“要是文原对我，能似对你这般就好了。”

　　文原和我曾一起战斗在碧海落，我们的情义是在铁血中建立的，只有经过战争的人才能体会战友的可贵。缘影仙力弱，又是体面的神女，那时只是躲在后面做些闲散的事，并未经历那般残酷的厮杀，又哪里懂得战友一词的厚重。
　　她一味吃醋，于我实在头疼。

　　我郑重对她说：“你知道我和雷神如兄弟般，却说出这般话来，是故意想气我么？”
　　她似是在仔细分辨我的神情，然后才笑，意味深长道：“当初长晖神君受伤回神界休养，极为思念你，你又不准他返回碧海落，最后还是文原想的主意帮他达成了心愿。我那时便已知文原对你并无男女之意。我只是对他有些不甘心罢了。”
　　我笑了笑：“你也知道，自从喝了忘川水，当初的事情我大多不记得了。”

　　她看了看我，见我似乎神情未有异常，便又说：“忘了也好，若不是我一直舍不得，我倒也想喝一碗。”
　　我听了心中一动，抓过她的手诚恳地说：“缘影，那水喝不喝不打紧，但你若能真舍了他，你定能过得快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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