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女团选秀综艺）

　　卫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他身边的。
　　浑浑噩噩地奔回更衣室，摘下有些黏腻的面具。
　　她抹了一下汗，两手无力地撑着，枯视着镜中的自己。
　　妆容有些花了，眼眸周遭彩妆晕染得像是被泥浆滚过，眼白似榴花般火烈欲燃。泪水滴在锁骨上，顺着流下，无声浸润在她身上那袭静默的白。

　　今日有些狼狈了。
　　怎么会如此没有定力。即便是在假面酒会上，也不该掉以轻心。
　　若是被他人察觉……终归不是好事。
　　酒会过半，人已散了四分之一。方才发生了尴尬又伤情的事，卫潇也无意折返，只想补妆再换身行头赶快离去，不叫人看出她的蹊跷来。

　　“……潇潇？”
　　卫潇回头，只见一颀长天鹅立在她身后。
　　那下半张脸越看越眼熟。卫潇惊讶地走过去，轻轻摘下她的面具，叹了一口气：“真的是你，什么时候来的，可惜没在里面见到你。你的眼睛有些泛红，还好吧？”
　　“我……”徐思蕙罕见地局促，眼神闪避着，“啊，只是彩妆混进眼睛里了，有点不舒服。”
　　卫潇点头：“这里有眼药水，记得休息一会。我换完衣服就先回去了。”
　　“好，我还要在酒会留一会。”

　　两个人各有心事。
　　徐思蕙很快便离开了，卫潇则转身去了换衣间。
　　换好便服，卫潇突然疑惑。
　　思蕙居然对自己这双点了挽留天赋的红眼没有半分注意。
　　她……是不是心情很不好？
　　内心惴惴不安。卫潇有些担忧地从更衣室走出，向宴会厅的方向走出十几米去，想确认有没有问题。
　　忽而，不远处，卫潇所处这堵拐角墙的另一边，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她醉了……你这就走？”
　　“我接她回我那边，放心，拍摄前会送她回训练营的，和导演也已经说好了。”
　　这个声音——
　　卫潇霍然一惊。
　　这是——安然和魏森乔老师！

　　“好。”
　　魏森乔听起来不欲多管闲事，似是提步便要离开。
　　安然突兀地叫住他：“魏森乔。”
　　“什么事。”
　　“她……你最好在心里掂量掂量，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
　　“你觉得我有和你一样的爱好？”魏森乔讥笑着。
　　安然碰了个硬钉子，有些恼怒，便也不再客气地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一向礼貌，也经常与异性合作接触，但像今天这样邀请她共舞……我从没见过你露出过那样的表情。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终究朋友一场。我希望你想清楚。”
　　“……”魏森乔不再说话。
　　很快，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陆续朝着两个方向散去了。

　　“卫潇！你这是去哪了，今晚都没找到你。”
　　回到庄园，宿舍里只有丁嘉一人。
　　看到她，丁嘉便兴致勃勃地从床榻上利落地翻腾下来，附在她身边嗅了嗅：“怎么有香槟味……好啊，你瞒着我偷偷去喝酒！此等乐事居然不邀我同游！我……”
　　“是运动会积分前列的隐藏活动。”
　　卫潇与她简单叙述了一下酒会相关内容和当晚的见闻，当然……隐去了她最不想提及的，与那个人的部分。
　　丁嘉屁股被火点着了般跳了起来。
　　她气得火冒三丈：“好啊，这个节目组，要是早知道赢了有美酒喝，我怎么也得厮杀一顿。”
　　“玉盘珍馐，就这么错过了，真是慨叹。”卫潇清了清嗓，故意地说：“各种甜品，那叫一个香啊……”
　　“啊——”丁嘉哭着奔向了食堂。

　　宿舍并无旁人，丁嘉这头饿狼觅食去了，寇葶在纵横名利场，苏佳馨这些时日都在健身房练习体能。
　　卫潇洗漱完毕，心里有事，在床上辗转，索性裹着她的小被子，蜷在小阳台的躺椅上神游。
　　今天是个标志性的日子。
　　虽然家里经营传媒公司，但彼时卫潇少不经事，毕生所学仅限于金融经济理论，参加的宴会也事先由父母仔细筛选宾客。
　　这样觥筹交错，背地为了利益交换、可以退让部分底线的生意交易场，她是第一次目睹。
　　目睹，这罕为人知的，事物后的影。
　　她向往着镜头里的世界，却没如今日一般深刻的发觉过，镜头里的世界，最先由镜头外的手控制。
　　观众看着镜头里光鲜亮丽的人们。而镜头外的手，有最大权力决定，想让什么被看到、想让什么不被看到。
　　这不是一种选择。
　　这是必经之途，在有与无、得与舍之间。
　　她想到如蝶般穿梭在人群，逢迎惯笑的寇葶；想到与安然唇齿交缠，醉酒共离的那位并不熟悉的学员。
　　逍丰是她的后路。
　　那其他人呢。
　　其实……她很幸运。
　　即便她多么倔强地要证明自己，不欲依靠家庭的助力。
　　但……这份底气永远在她心里，她的后背教她不会害怕。
　　想起来，离家训练那一年……又算得了什么艰苦呢。
　　她刚到这里时，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但她在一派坚持之下面临的失败风险，远远小于大多数人。

　　还是有些天真了。
　　卫潇叹了口气，出神地摊开身体，仰望着星空，尝试搜寻着璇玑的身影。
　　看来不太成功。她萎靡地垂首，心头是从未有过的低落与愧疚。

　　她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里依旧只静静地躺着一个号码，她倒背如流。
　　……算了，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卫潇内心充斥着对自己无比自恋的谴责。
　　她熟练地在对话框中打起字来。

　　“其实……我一直很内疚。”
　　“我因为太傲气，对家庭避之不及，但我实质上，并未与这份优厚的待遇割舍。这让我觉得，我的那些自以为的苦痛，其实还太浅薄。”
　　她静了一瞬，又仰头出神。
　　“我需要变得更坚韧才行。”

　　而且。

　　“我需要做得更好，我也能够做得更好。”
　　她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晚安。”
　　她并没有将这些话发送出去，而是存进了存稿箱。
　　这是她的成长。
　　以后，她也会在更多方面形成能够自己闭合的线路。
　　即便不依靠旁人，也能自我慰藉，自我鼓舞。
　　她收起手机，温柔地蜷缩进被窝里，面上是未曾有过的坚定与安详。

　　做得更好，不仅是让自己的星芒，掩盖背后的光亮。
　　更是，身为星的责任。
　　已然很幸运，很幸运了。
　　不要辜负这一切。

　　时间一转，便来到了周三。
　　卫潇醒得特别早。
　　噩梦猪突猛进来了个贴面杀，灵魂急着扒开尚在熟睡的眼睑窜出去，她的目光便惊恐又懵懂地冲上天花板。
　　要命啊。
　　卫潇头痛地翻身，把自己裹在蚕茧似的被里，歪嘴出神。
　　今天凌晨……投票数据就截止了。统计完后，就会立刻进行第一次顺位的发布。
　　验证那些事件的时候……终于到了吗？

　　下午两点，全体学员被集中在大礼堂。
　　这是该区域第一次对公众开放，卫潇她们从前经过的时候，尚且不知，这间房里敲敲打打是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些什么。
　　这日，她们初次踏入这个尘封之地，惊讶得合不拢嘴。
　　占据着三层楼的层高，高度可与体育馆媲美，数十条透明长凳陈列在侧。而最令人瞩目，也是摄像头齐齐聚焦之处，则是一座高大的座位金字塔，每个座位自上而下，都按顺序标着数字。而最后一个数字，是71。

　　“大家可以看到，这座金字塔上，只有71个位置。”
　　录制开始，四位导师不知何时走到学员们面前。
　　魏森乔眸中划过一丝伤感，继而说道：“历时一个半月，第一个离别的时刻就要来临。岁月见证人的投票入口已截止，每个人的顺位信息就在我手中的流程本上。101名学员中，只有71人能够晋级；而其余30位，很抱歉，你们将离开这个舞台。”
　　语毕，静默是无言的笙箫。
　　众人纷纷对视，皆是踧踖不安。
　　卫潇也低下头，与身畔的丁嘉掌心交握，以增添些微的勇气。
　　“那么，就请各位学员，按照舞台分组落座。”

　　不出时日，卫潇又规模性地遇到了《寐》的队友。
　　这样紧张的时刻，似乎谁都有些萎靡不振，耷拉下愁云惨淡的脑袋。
　　“好啦，我们可是最佳舞台获奖者，酷一点，默念我们会被海底捞。”
　　卫潇心底，怎无愁绪扰扰，却仍打起精神来宽慰队友。
　　随玉笙噗嗤一笑，扬眉瞬目地望着大家：“对，我们还是有点厉害的，不要泄气！”
　　Rudy的眼下都是乌青，眸里映着大家，不舍一划而过。“是啊，我们都要过了这一关。”

　　正式宣布个人顺位前，为了节目效果，节目组很心机地安排了率先宣布小组晋级人数的环节。
　　卫潇腹诽。节目组，收视率要是高了，她们有很大功劳好吗？
　　所以……分钱这件事，什么时候提上日程？

　　小组的晋级人数已宣布大半。
　　卫潇脑中风云变幻，不知自己看起来是何等呆滞。
　　终于轮到《寐》组。
　　魏森乔看着卫潇面容板结、眼神智慧的抽象表情，嘴角抽了抽：“看来卫潇……格外的忧心忡忡呢。”

　　“《寐》组，晋级人数为——”
　　她不由心头一紧。
　　“七人。恭喜你们，全员晋级。”

　　女孩们愣了片刻，而后欢呼着抱在了一起。
　　一路走来，过往种种，憬然在目。卫潇忍不住眼角泛起泪花。

　　与她们一样全员留下的，还有两个小组。
　　当然，按节目组的猿性，必不会把淘汰人的身份直接公布出来。不然宣布名次时，哪有这样跌宕起伏的勾人情节！
　　都是棋子，棋子！大家明明心中了然，还被迫跳进这为情绪量身定做的陷阱。
　　其他小组已经有学员如刿心般地红了眼圈。
　　身为棋子，卫潇表示强烈地抗议！

　　而后便是25位到65位的名次宣布。
　　小组收获不错。
　　随玉笙则是二十八位，其他组员也稳定位居四十到六十的排名。
　　董婧鸳的排名依然只有四十几位，但跌幅趋于零，王枝嫁祸事件对她已没有那样决定性的影响，她可以放心地在后面谋求新的转机。
　　“去吧！”卫潇把董婧鸳这只鸽子朝金字塔咕咕地放飞出去。
　　鸽子脸皱成一团，在席位上说着感言：“感谢大家的支持。我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日，我会继续努力，向你们展现真实的……也许没那么完美的，却一直在努力变得更好的董婧鸳。”
　　言外之意，心照不宣。在场逐渐摸清董婧鸳与王枝作风的众人，都唏嘘着，偷偷把目光投到王枝身上。
　　卫潇瞥见王枝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跟她小巧的圆脸一搭配……像串冰糖葫芦。

　　“下面，我们将宣布66位到71位，15位到25位的成员排名。”
　　转眼间，这间段名次已宣布结束，悬在Rudy头上的铡刀迟迟没有落下。
　　她捏住卫潇的衣袖，焦急又失落地问她：“我不会……是倒数吧。”
　　“不见得啊。”卫潇摸不着头脑，舞台中除了她，便是Rudy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难道节目组剪辑了？她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节目组。
　　训练营消息闭塞，她也不清楚外界的情况。难道——

　　“第25位。Rudy，恭喜。你也是本次顺位中，名次进步最大的选手。”

　　魏森乔的话如骀荡春风般飘进她耳里。
　　“你是第25位，你已经被看到了。”
　　卫潇高兴地蹦跶起来。
　　Rudy如雷轰顶，愣愣地缓不过神来。
　　“别光站着，去吧。”卫潇心底触动，众人都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这位慌了神的少女。
　　Rudy眼眶外，有泪渐渐淌了出来。
　　“这大概不是你的外衣。”
　　卫潇调侃道。
　　这是她们曾在深夜探讨过的主题。
　　言外之意，这样留下滚烫眼泪的人，可不是那个保护在真我外面那个乖巧的你吧？
　　Rudy破涕为笑，看着她，眼神变得温和，却丝毫不掩锋利和野心：“我正在一步步撕掉它呢。”

　　Rudy缓缓登上台阶，身边曾经的组员与好友都给予她真诚祝福的拥抱。
　　她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整理了一下领带，扬起粼粼的笑容。

　　“大家好，我是Rudy。主题曲时排名七十余位的我，常常神往，却并没敢真正肖想，自己会有拥有这样闪亮的瞬间。”
　　“不被理解是常态，我也学会了用乖巧内敛，麻木着不甘与悲观的自己。”
　　“痛苦减弱了，但我的双脚被束上了无形的桎梏，让我没那么有底气为自己的心愿而活。”
　　“我很感谢……卫潇。在我练舞跟不上进度时，并没有放弃我，反而教我试着解脱出自己的执念。我终于能够勇敢地露出自己尖尖的牙，旁人不会误以为我会伤害他，我也不需害怕形单影只而紧紧掩盖住它的存在。”

　　“你曾说，我是与《寐》融为一体的人。”
　　“可我觉得，你才是《寐》本身。”
　　她眸光一闪，温柔又有力量地向卫潇投去目光。
　　卫潇注视着她。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为她疗愈伤口，谨慎地保护着她尚且脆弱的自尊心。
　　她很明白，自己表演时流露的那份情绪，一定逃不过她的眼底。
　　她都明白。

　　找回放逐的灵魂，我明白那种痛苦。
　　做自己，并不是错，也不该承受着更多无关的痛。
　　那么，
　　她的眼睛仿佛在说——
　　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你用爱温暖周遭，这也是周遭回报你的礼物。

　　目光在几秒钟短暂地交汇，复又分离。
　　Rudy笑得发自内心，却又那样熠熠。
　　“那么……卫潇，你有什么想对Rudy说的话吗？”
　　卫潇有些愕然地看着魏森乔。
　　为避免犹豫引发想象力，她不再迟疑，举起话筒。
　　她温和地对上Rudy的目光。

　　你已经迈出最困难的那一步了。
　　往后，任何事，都不会如最初那般动摇你的心。
　　千言万语凝在喉头，卫潇只轻轻释然地一笑。

　　“Rudy，往后，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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