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做题家

　　在樟宜机场落地的时候，吴夏璇看着这个花园城市，不由发出惊叹。

　　蓝天白云映衬绿色植物，在道路上行走时都有一种晃眼的感觉。

　　崭新的生活给她带来了新的体验。

　　她记得第一次在异国他乡，导航错后在大街上迎着烈日辗转；也记得第一次站在夜晚的Merlion park，跟游客一起看坡上夜晚的璀璨。

　　第一次为了避暑去了云雾森林，透过玻璃穹顶的阳光照射下却凉爽如深秋，巨大的室内瀑布和飘渺的雾气让她惊讶。

　　每天早上睁眼，简单吃过麦片和吐司，杯子里装上冰咖啡，就慢悠悠去学校。不上课的日子也是如此，去图书馆裹着长袖吹空调。偶尔想放纵也会漫无目的地去商场里踱步。

　　闲来无事的时候，避开阳光直射的白天，坐在夜晚的海边台阶上，眯着眼享受海风。

　　在最终毕业时，吴夏璇拿到了几个offer，最终决定入职本地一家时尚品牌公司。

　　在跟苏嘉与聊天的时候，吴夏璇说，“本来想回去的，但是国内拿到的offer不算很好，本地的这个待遇各方面都不错。在这攒攒工作经验，之后想回去的话会容易一些。”

　　后来苏嘉与从大西洋沿岸到了太平洋沿岸，开始了他像模像样的精英生活。

　　“我还以为你会留在东边，毕竟纽约的金融业那么吸引人。”吴夏璇说。

　　“总留一个地方也没意思。我和同学平时也会去波士顿和纽约，甚至有次热血上头一路开去了佛罗里达，迈阿密很棒，非常适合去玩。后来就想在西边待一段。”

　　“加州这边的阳光是真不错，最适合坐在海边来杯鸡尾酒看夕阳。你来的话，我带你开着车沿着一号公路自驾，去蒙特利海湾看蓝鲸。”苏嘉与接满一小杯意式浓缩，将手机镜头对向落地窗，“你看，天亮了。”

　　吴夏璇打了个哈欠，“你就开始你金融精英的一天吧，我要睡觉了。”

　　坡上的夜晚永远霓虹璀璨。

　　原本打算在坡上攒够两年工作经验的吴夏璇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一直滞留。

　　20年初，国内各种医疗资源紧缺时，吴夏璇和一些朋友在坡上搜集口罩和药品想办法往国内寄，谁也没想到这会成为一场席卷全球的风暴。

　　就这样，回家计划一再搁置。

　　坡上的出行也不再那么便利。从德尔塔到奥密克戎，出门在人群中，戴着口罩的人眼中逐渐有一丝疲惫，也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戒备。

　　坡上终年的夏日终于让她厌倦，最初她喜欢的高大热带植物和咸湿的海风逐渐变得乏味。

　　她开始想念家乡，想念冬季的雪。

　　终于熬到国内解封，吴夏璇开始着手寻找国内不错的岗位。

　　经历摧残的就业市场异常残酷，最终才在大学室友推荐下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坡上的项目经历果然为她的简历增色不少。

　　“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就业有多卷。”吴夏璇的大学室友一阵戚戚，“我无比庆幸我们毕业的早，这两年的就业市场真的太差了，我们秋招已经刷掉了好几个本校的学生了。而且听她们说，现在P大硕士也不顶用了，她们身边也有同学秋招一无所获。以前我们收简历，别说P大T大了，甚至也能招到一些普通院校的学生，现在都是985起步，QS50一抓一大把。”

　　“其实我也纳闷你为什么回来，现在的就业环境真的特别差，卷的特别厉害，大家都很累。大厂裁员、行业内卷、消费者消费降级，快时尚行业也不好过，整天朝不保夕，领导天天push我们，让我们想各种idea。高校学生一股脑往体制内挤，就这样，我们还能招那么多名校的学生。”同学叹了口气，“学生真的太多了，岗位又太少。”

　　“我也考虑过这些，但我真的想家了。”吴夏璇无奈，“我都快四年没见过家人了，也想好好陪陪他们，自己在外飘着也不是回事。”

　　“这也是。”同学也挺赞同，“有家人陪着总是好的。”

　　吴夏璇递交辞呈的那天，头发花白胖乎乎的白人老头夸张地大声说，“噢Jade，我无法想象离开你后的部门是什么样，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吗？”

　　“我想回家看雪了。”吴夏璇用略带浪漫色彩的话回复。

　　老头了然地点点头，“good luck ，Jade。”

　　在所有事情交接结束，吴夏璇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泰国玩几天，就接到了陈苒邀请的信息。

　　一切尘埃落定，最后站在樟宜机场时，看着从天坠下的瀑布，心里还是有着一丝不舍。

　　吴夏璇平静地讲完，此时两个人已经在酒店的房间，陈苒沉默了一会，才去把头发吹干。

　　“那苏嘉与现在还在加州吗？”陈苒问。

　　“对。”吴夏璇说，“他前一段还在考虑，要不要申请去欧洲分部，可能加州的阳光他也厌倦了吧。”

　　“夏璇，我有点理解、但也很遗憾，你的这份心意，他从来不知道。”陈苒表情中有一丝不忍，“刚开始，我觉得你们很像《one day》中的Emma和Dexter，但是现在觉得，你们比他们更自由，也更洒脱。你们没有在一起，但都变成了更快乐、更好的自己。”

　　“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份感情，到底属于什么。它好像是亲情、友情、爱情的结合物，单拎任何一种出来，都不能完全概括。”吴夏璇说，“不过我很羡慕，你和许数都这么勇敢。”

　　“我曾经思索过，要不要告诉他。但理性告诉我，我有50%的可能性和他在一起，也有50%的可能从此陌路。但如果一直这样，我们仍是100%的好友，我赌不起。”

　　“况且，随着我逐渐长大，也慢慢发现，我们从始至终都不是一路人。曾经小时候的缘分将我们连接，但也仅限于此了。成为伴侣需要考虑太多事情，而我们之间有太多习惯都天差地别，想清楚这一点，我竟然没有多伤心。”

　　“能有小时候这段缘分，真的帮了我太多。在我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帮我。我很感谢他初中带着我一起学英语，高中时也费心帮我找文科的学习资料。”

　　陈苒点头，“许数高中时就经常疑惑你英语为什么那么好，好像从来没从第一掉下。”

　　吴夏璇笑眯眯，“其实我高中的时候从来没怎么学过英语，只要完成老师的作业就丢在一边了。初一初二的时候我和苏嘉与一起背课文和单词，背了多少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后来还在他鼓励下练口语。这一点真的挺感谢他。”

　　“也是他，让我见识了更多原本我无法接触的事情。高中我那么努力的学习，也挺感谢他，不然的话，我会不会做到今天这样，我也无法确定。”

　　“夏璇，你原本就是这么优秀的人。”陈苒说，“你和许数一样，都会在自己的选择范围内做到最好。假如没有他，我是说假如，我相信你也会做到现在这样，因为你就是这样优秀的人。”

　　吴夏璇有些感动，但还是说，“你到底是夸我还是夸许数。”

　　“两个都夸。”陈苒笑的眯起眼，“想到高中时候，我左边站着理科第一，右边站着文科第一，想想还挺骄傲。”

　　第二天中午，赶在许数下夜班后，三人一起吃了午饭。

　　“没想到我们多年不见，你竟然如此狼狈。”吴夏璇看着许数萎靡的脸色，不由得调侃。

　　“今天早上查房完，出来都十点多了，昨晚有两个病床的病人一直有事，也没怎么休息。”许数喝完一杯水，心平气和，“快点吃完我一会回去补觉。”

　　“你就这个态度？陈苒还热情招待我了这么久。”吴夏璇说。

　　“她带着我这份一起做了。”许数揽过陈苒的肩膀，“我们两个不用分这么清。”

　　“而且看你的样子应该还不错，身体健康就行。”许数说。

　　“他可能是生离死别见太多了，”陈苒补充，“他在肿瘤科整天见各种病患，也时不时就叮嘱我注意身体。”

　　“说的也是，我回去就预约一个体检。”吴夏璇说。

　　三人吃完饭聊了好一会，许数准备回家补觉，陈苒兴致勃勃带着吴夏璇去爬山。两人背包放的满满的，走走停停，在山顶竟然看到了夕阳。

　　上山的路程有多欢乐，下山就有多艰难。最终走到门口时，两人的双腿都有些发颤。

　　陈苒叹气，“我记得大学的时候，爬上爬下一点都不累，果然岁月不饶人。”

　　“应该是缺乏锻炼，”吴夏璇肯定地说，“我已经两年没有跑步练瑜伽了。”

　　“确实，上班回去就只想躺着，半点都不想动，上班榨干了我的灵魂。”陈苒无奈摇头。

　　尽管非常累，陈苒仍然拉着吴夏璇去吃了夜宵。

　　“明天上午你还想去哪里玩？”陈苒喝着猪肚粥问。

　　“随便一点吧，我们就吃个早饭，聊聊天，下午就赶飞机了。”吴夏璇说。

　　“怎么不多留几天？”陈苒还试着挽留。

　　“你们都忙，自己待太久也没意思。这次主要见见你们，大家过的都不错就行，以后常联系。”吴夏璇说。

　　走的时候陈苒多打包了一份粥和肠粉，“许数晚上没怎么吃饭，我给他带一些。”

　　陈苒和许数一块送吴夏璇去机场。

　　下午的白云机场仍然人潮汹涌，吴夏璇和两个人挨个告别，挥挥手就离开了。

　　新工作上手的很快，但习惯的工作节奏还是改变了，吴夏璇也要开始面对身不由己的加班。

　　闲时吴夏璇也会跟陈苒吐槽，但显然陈苒也非常忙，两人的消息总是断层几个小时。

　　“之前一直知道基层法院非常忙非常累，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真进来后还是惊呆了。”陈苒的语音都透露着无力，“比之前的工作累多了。”

　　“加油加油，努力以后当个大法官。”吴夏璇鼓励。

　　“我尽量。不过以后要进员额的话，还要不断学习。你那边工作怎么样？”陈苒说。

　　“同病相怜。加班比之前多，但是比起别的一些同学已经轻了很多，待遇也还不错。不过想在这里安定下来的话日子还是紧巴巴，还要努力挣钱。”吴夏璇说。

　　“那就一起挣钱吧，也就这点盼头了。”陈苒说。

　　冬季某天晚上，地暖让屋子温暖如春。吴夏璇熬夜修改方案到凌晨，做完最后一页PPT，裹着毯子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

　　被电话铃声吵醒时，太阳穴和眼眶还有沉重的酸痛感。

　　“夏璇，我要结婚了，盛情邀请你来玩。”电话中苏嘉与的声音是难得的兴奋。

　　吴夏璇先是一惊，随即无力地回怼，“请问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我熬夜做方案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啊，我忘记了，想着第一个告诉你，把时差忘记了。”苏嘉与连忙道歉，“我准备约几个朋友一起，结完婚去阿拉斯加玩，盛情邀请你来。”

　　“难道度蜜月不是两个人的事吗？为什么要叫上别人？”吴夏璇很困惑。

　　“Cathy说难得的经历想和朋友一起度过，她也叫上了她的朋友，一共也就几个人，大家一块更开心。”苏嘉与说，“来吧，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之前说着要带你一起玩，也一直没实现。”

　　“OK，把具体时间和计划发给我，我看一下年假时间要怎么安排。”吴夏璇打了个哈欠，“祖宗还有别的事吗，我明天还要上班。”

　　“一会就发给你，快点睡吧。”苏嘉与挂掉了电话。

　　吴夏璇以为自己会失眠的，但是一觉到闹钟响起都没有做梦。

　　在东京转机，落地LA时正值傍晚，吴夏璇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苏嘉与。

　　头发更短、肤色更深，仿佛能从他的肤色中感受到加州的灿烂阳光。

　　开车去酒店的路上，吴夏璇听了他和未婚妻的闪婚过程。

　　“和Cathy是在一个攀岩馆认识的，发现爱好很一致，之后约了去跳伞和潜水，后来又一起自驾去了Utah和Arizona。慢慢相处中也聊了很多，发现我们各方面的规划和想法都比较相似。刚好接下来她想去意大利美院读硕士，我也有去欧洲的念头，好像彼此都是命定之人，就决定结婚。”

　　吴夏璇目瞪口呆，仿佛在听一篇浪漫小说。

　　Cathy是华人三代，爷爷在小时候就来到了加州，后来娶了墨西哥籍的妻子，儿子后来又娶了瑞典籍的妻子。Cathy的外貌兼具各种优点，深邃眼眶和茶色瞳孔，优越的高鼻梁和漂亮的下颌骨，笑起来的眼角眉梢有着跟苏嘉与一样的多情。

　　在苏嘉与介绍完后，Cathy打了招呼就上前拥抱了吴夏璇。

　　一直觉得自己不低的吴夏璇竟然比她矮了一个头，在Cathy拥抱她时竟然有了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苏嘉与看着两人，只是在一旁哈哈大笑。

　　最出乎意料的是，在出发当天，几个人互相介绍时，吴夏璇看到了乔西。乔西作为Cathy的朋友参与了这次旅行。

　　十几年未见的两人，远在异国他乡实现了重逢。

　　原本计划是几个人在西海岸自驾去西雅图，再从西雅图飞Fairbanks，但有的人假期太短，无法多出路上自驾的这段时间，于是决定直接从LA飞西雅图转机。

　　吴夏璇第一次体验了零下三十度的温泉。当身体温暖如春，头发和睫毛却密密麻麻结冰时，她无声惊叹，感慨造物主的神奇。

　　最后在北极圈见到极光时，当只存在图片中的画面第一次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竟有种莫名的感动。

　　这种宏大别样的景观让她的内心有了波动的情绪。

　　她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在很小的时候，她曾说过，要和苏嘉与一起去大海那边看一看。

　　现在不再是她们，而只是她。

　　我以后想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看看这广阔的世界，究竟有怎样的景色等着我一一体验。

　　吴夏璇看着极光，闭着眼睛在心中暗暗许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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