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橘

　　程今希姑妈家在城边上的一个小镇子上。

　　那地方种橘子的人家多，放眼望去，满地都是饱和度过高的橙色。

　　几人是坐程今希爸爸的小货车去的，前几年来的时候这条路因为经常有拉货的大货车过而坑坑洼洼，坐车坐得摇摇晃晃，每次到了几人第一时间就是蹲路边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

　　今年运气好，赶上了路刚修好的阶段来。

　　这一路上顺畅无阻，平平稳稳。

　　车后排早已闹成一团。

　　十几岁少年的心情压制不住，也不屑隐藏，一感到兴奋便会大声吼出来。

　　四个窗户都被打开，几个人都探出头，不顾乱飞的头发，任由滚烫的风吹在脸上。

　　他们仰着头，闭着眼大吼出声。

　　声音大得试图将天上的云冲散。

　　任北坐在副驾驶，听着声音回头，举起相机，将他们疯狂的画面一张张记录下来。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呀，别回头 ，嘿！”

　　“我像风一样自由，是谁的温柔，无法挽留！”

　　季冬借着风和车速的掩饰，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歌喉，唱嗨了还深情地展示了一段男高音。

　　“无法挽留，无法挽留，挽留……啊一一一！”

　　“卧槽！”

　　他掐着脖子表情复杂地缩回了车里：“有只苍蝇冲我喉咙里了。”

　　“……”

　　剩下三人瞬间闭嘴，坐回位置上，顺手关上了窗。

　　车内静了一瞬，莫楠先咳了一声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我们先来规划一下这几天的行程。”

　　“我要吃烤红薯。”季冬说。

　　简寻阳笑了声：“这么热你吃烤红薯？”

　　“谁规定天气热就不能吃烤红薯了？”季冬问：“那你说，你想干什么。”

　　简寻阳脑袋一抬：“我们挖藕去。”

　　“现在的荷花绿了一片，哪来的藕给你挖，”季冬否认他的想法：“挖荷叶杆去吧你。”

　　“那你们想干什么？”简寻阳问。

　　程今希笑着说：“我都可以呀。”

　　莫楠往椅子上一靠：“走一步看一步。”

　　“小北，”季冬探头去问坐在前面的任北：“你想玩什么？”

　　任北放下相机：“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跟着你们玩。”

　　没得到答案的季冬又缩了回去。

　　程发透过后视镜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几人，笑着说：“你们可以去摘橘子，这里种的橘子叫六月橘，就是这个时间段吃的。”

　　“爸爸，”程今希半起身抱住他的后座，歪头问：“这个橘子是姑妈家新种的吗？”

　　“对，”杨发说：“新品种，第一批，你们可以尝尝。”

　　程今希欢呼一声：“我们自己摘！”

　　“那你们就自己去摘。”

　　“哦耶！”

　　“有玩的了。”

　　“莫南瓜，这盛世如你所愿。”

　　程今希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原因，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动过几次手术，家里不敢让她出远门，但又怕她在家里憋着，所以一放假就会带她回乡下来住几天。

　　莫楠他们几个也常跟着回来，早把这附近的地形，邻居摸清楚了。

　　一来也没觉得拘束，挨个喊完人后就冲进厨房帮忙干活。

　　莫楠刚拿起个茄子就被姑妈家虎头虎脑的小孩抱住了大腿。

　　这小孩才刚到会走路的年纪，走不利索走一半爬一半，胸口扑的不知道是灰还是泥。

　　他对莫楠的喜欢表露于面上，抓着她的裤子就不撒手。

　　莫楠也没在意他衣服干不干净，直接弯腰将他抱起。

　　这小孩看着胖，抱起来还没多重。

　　眼睛突然被一道光闪了一下，莫楠眯了一下眼睛转头，看到旁边慌忙垂目调相机的任北。

　　他注意到了莫南的目光，没抬头，自言自语般地说：“忘关灯了。”

　　“祝祝，”程今希不知道从哪弄来个大铃铛，在手里一晃一晃的：“姐姐给你玩具，让姐姐抱抱你好不好？”

　　祝祝盯着她手里的大铃铛发着呆，但没动。

　　在程今希尝试去抱他时，他立马把头埋到了莫楠怀里。

　　季冬见了边削土豆边说：“南瓜这小孩缘还是一如既往好。”

　　“她小孩缘很好？”任北问。

　　“是挺好的，我们也是第一次见这小孩，你看他不趴在南瓜身上不下来么，”季冬说着话，手上动作没停：“就连路上那些见人就躲的猫啊狗啊，见了她都往她跟前凑。”

　　任北有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季冬耸了下肩：“这谁知道呢，莫南瓜给人家下蛊了吧。”

　　“你说点好的吧，”莫楠瞥了他一眼：“我要会下蛊，第一个让你倒霉。”

　　季冬笑了：“我说我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呢，原来是你搞的鬼。”

　　连着被拒绝好几次的程今希有些失落，简寻阳给她递了个饼干过去：“你拿的玩具本来也是他的，他可能早玩腻了，你试试这个。”

　　程今希接过饼干，试探性地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可能是闻到味了，小孩双手在口中乱抓。

　　程今希把饼干递给他后，再伸手去抱的时候小孩没有拒绝，张开了双臂。

　　程今希忍着兴奋抱起她，脸上的笑容止不住：“楠楠，你看，他让我抱了。”

　　莫楠笑了笑，捏了捏小孩的小胖手：“我看到啦。”

　　“这小孩也不轻，”简寻阳提醒道：“你别抱太久，一会手酸。”

　　程今希抱着小孩转了一圈，就是不撒手：“没事没事。”

　　这温暖和睦的场景使得任北不由自主举起相机记录。

　　“你们别太过分啊，”季冬土豆都削四五个了，看还没人来，直接扔掉刀，蹦老高：“干什么呢，说好了一起把饭弄了，你们拍照的拍照，逗小孩的逗小孩，你们再玩一会菜我都炒好给你们端上桌了。”

　　“才九点，”简寻阳看了眼手机：“程叔和程姑妈刚刚都说了他们去街上买菜 ，让我们不慌煮，你急什么？”

　　莫楠瞬间看透了一切：“季冬瓜，你没吃早饭吧，现在是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刚刚还闹得凶的季冬瞬间语塞。

　　简寻阳眯了眼：“难怪啊，一来就吵着吃饭，没吃早饭祸害我们来了？”

　　看着沉默的季冬，莫楠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往旁边移：“任北。”

　　任北握相机的手紧了一下：“嗯。”

　　“你也没吃早饭？”

　　任北摇头：“季冬说不能吃早饭。”

　　“喔哟～”

　　简寻阳立马去把季冬拦住：“自己受罪就算了，还祸害别人。”

　　“我也是怕吃了早饭像上次一样吐了。”季冬说：“你又不是没经历过。”

　　回想起上次坐车来的场景几人嗓子就开始发干，胃里翻腾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那一次他们来了两天，因为晕车吐了半天，睡了一天，还有半天在路上。

　　“冬冬，”程今希见他实在是饿得慌，看了眼大门处说：“你要真饿了去门口摘橘子吧。”

　　“那还等什么，”季冬精神来了：“现在就去呗。”

　　“别慌啊你，”莫楠提醒道：“外面一片都是橘子，你怎么分哪一块是希希姑妈家的，摘错了怎么办？”

　　程今希说：“很好分的，出门直走那一片都是我姑妈家的。”

　　季冬听出来了：“希希，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程今希摇头：“我得在家看着祝祝。”

　　“那你们谁跟我一起去？”

　　还没等人回答，他继续道：“希希在家看家，楠子，北子，狗子，我们go。”

　　任北看了眼门口昏昏欲睡的狗，疑惑问：“狗也去吗？”

　　“不，”莫楠解释道：“他说的狗子是简寻阳。”

　　“……”简狗子推了他一把：“你真的是在争取我们的意见吗？”

　　季冬借着他的力，往门外走。

　　莫楠还没走几步，后面就传出小孩咿咿呀呀的哭喊声。

　　“楠楠，”程今希为难道：“他好像不要你走。”

　　莫楠舒出一口气：“没办法了冬子，楠子奉陪不了了，还是你和北子带着狗子去吧。”

　　简寻阳扯了一下衣领：“用不用给狗子拴个绳？”

　　“不用，”季冬说：“我们狗子打过疫苗了。”

　　简寻阳笑骂着给他几掌：“去你大爷的。”

　　“你们俩就在家等着吃吧，”季冬挺起胸膛，背对着几人，试图展示自己威武，雄壮的背影。

　　“别绷了，”任北抬了点头，示意他去看已经走出门的简寻阳。

　　“哎，”季冬抬脚去追：“狗子不能走在主人前头。”

　　简寻阳走得快，声音拉远：“过来我弄死你。”

　　任北一钻进果林心思就不在摘橘子上，每换一个地儿都得举起相机咔嚓拍两张。

　　“你拍那么多干嘛？”季冬不解他的行为：“橘子都长一个样，你随便拍两张得了。”

　　任北没听，继续按下快门：“每个橘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简寻阳抬手：“还真是，就比如那个橘子就比我们手里这几个要大上好几倍。”

　　两人往他指的方向转头，看到“大橘子”后任北立马举起相机拍。

　　季冬被阳光刺得眯了一半眼睛：“你他妈是个马蜂窝吧？”

　　“小北，别拍了，”季冬提醒道：“那不是橘子。”

　　“看出来了，”任北放下相机说：“我没见过马蜂窝，拍两张。”

　　季冬拉着他往后退：“离远点吧，这东西蛰人。”

　　简寻阳站在原地没动，摸了摸下巴沉思几秒：“你们说马蜂窝里面有蜂蜜吗？”

　　季冬猜到了什么：“你想干什么？”

　　“希希说她想喝蜂蜜水，”简寻阳盯着蜂窝乐了：“看，现成的。”

　　季冬眉头一紧：“她什么时候说过？”

　　简寻阳不假思索道：“前两周吧。”

　　季冬觉得无语：“两周前她说的话你都还记得？你记错了吧！”

　　“没记错，”任北从容道：“是上上周周五早上程今希跟莫楠说的。”

　　见两人都这么肯定，季冬陷入自我怀疑：“她们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说过，”简寻阳：“莫楠不也说好久没喝过了么。”

　　任北把相机挂回脖子上：“我觉得我们可以去看看，说不定里面就有蜂蜜。”

　　简寻阳认同点头：“有理。”

　　三人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端挂着的蜂窝半天，谁也没动手。

　　“我脖子疼。”任北说：“到底摘不摘？”

　　“说实话啊，”季冬揉了下鼻尖：“我没有捅过马蜂窝，没有经验。”

　　“我也说句实话，”简寻阳：“这到底是不是马蜂窝？马蜂窝里面会有蜂蜜吗？”

　　季冬挑了下眉：“你去拿下来看看。”

　　简寻阳摇头：“你拿。”

　　季冬不动：“又不是我要喝蜂蜜。”

　　简寻阳转换目标：“任北你去”。

　　“是不是应该去捡个棍子什么的？”

　　任北话音刚落，三人齐刷刷弯腰找长度适合的棍子。

　　还没摸出个影子来，背后传来一阵闷响。

　　紧接着是凌乱的呜呜声

　　三人默契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不敢动弹。

　　“有苍蝇”，简寻阳咽了下口水说。

　　季冬试探问：“蚊子吧？”

　　任北双手紧绷：“听声音有点像……”

　　三人齐齐回头，看着背后密密麻麻的蜂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妈呀。”

　　“我去。”

　　“靠。”

　　“跑！”

　　三人没有片刻犹豫，双腿蹬出火花，，连滚带爬地跑上田埂。

　　后面的蜂群穷追不舍。

　　偌大的果园间传出几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救命啊！”

　　“啊一一一一一！”

　　“啊一一一一一一！”

　　“啊，”

　　莫楠看着倒地的乐高有些懊恼地“啊”了声：“怎么又倒了？”

　　看着积木倒塌的祝祝叫了一声。

　　程今希连忙安慰：“马上就好啦，一会又拼起来了。”

　　“我还是觉得去摘橘子好玩，”莫楠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拿着块积木敲着桌角：“季冬瓜他们估计都乐疯了吧。”

　　“啊！啊！啊！啊！疯了疯了疯了，我要疯了。”

　　季冬的五官因为狂奔而变得扭曲。

　　“分开跑！分开跑！”简寻阳招着手大喊。

　　听懂的任北先拐弯跑上了另外一条田埂。

　　他没敢松懈，边跑边转头，看到了让人瞳孔一震的一幕。

　　靠，这蜂群也分成了三批！

　　院子里一片岁月静好。

　　“哎呀，又搭好了一个。 ”

　　田野里，三个想活命的疯子满田乱蹿。

　　“啊一一一一！”

　　“哈哈，这个也搭好了。”

　　“啊啊啊啊一一一一！”

　　“再搭一个吧。”

　　“救命啊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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