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记

作者:D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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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佳清十年,春末,午后的杭州府西湖书院学堂中,曾值东阁、领兵部尚书衔的余松余阁老,与众学子讲学。余公历三朝,今已是耄耋之年,白发银须,似有仙风,侃侃而谈,几无废言,是以座下学子全神贯注,认真听讲。

      讲至孔孟之言,余公便引自身经历详解,是何经历?自然是他当年率师二十余万,列阵京城九门外,抵御瓦剌大军之事。
      “余答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瓦剌人无隙可乘,只能引兵退去。”余公论及此,不禁喟然长叹:“存亡之时,取舍两难,便是今日,也难忘怀!”
      “余公,您是三朝元老,当初瓦剌人长驱直入,是您坐镇庙堂、稳定人心,将贼寇赶了出去。可如今瓦剌虽去、鞑靼又起,北地不宁,朝廷毫无对策,只知向内横征暴敛,地方赋税竟然征到佳清三十五年了!想来,孟子之说,与我朝不合!”余杭生员陈慕水忍不住起身发言,言辞激烈,众学子闻言,纷纷出言附和,堂中一时嘈杂不已。铜磬清音响起,座师高声打断:“安静!安静!我等今日不谈国事,只谈学问经济,莫要偏题!”如此,堂中逐渐安静下来。
      余公的小孙女余映雪,也混在这帮学子中,女子与功名无缘,不能坐于中堂,她与丫鬟白樱俱着男装,站在门内人群中。女扮男装,映雪熟门熟路。
      “既是清谈,便无需顾忌什么。年轻人心系家国,这是好事。”余公笑着摆了摆手,左右亦不好拦着,只听余公笑道:“圣人说民为社稷之本,民富则国富,民贫则国弱,此为世间正理,毫无错处!鞑靼人袭扰北境,朝廷为求稳妥,扼守要塞抗之,也无错处。朝廷守塞用兵、加固海防、平息内乱,皆需钱粮支持。其中繁琐,难以尽说,老朽远离庙堂多年,不愿过多评说。”余公言辞恳切,意味深远,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余公,近来常闻西塞强盛,是否确实?”一学子忽问。
      “许多人都这么说,应该确实。”余公笑答,学子们遂请余公多说说,余公遂说道:“关于西塞,老朽并不比你们多知道多少,但老朽有幸与胥侯有过数面之缘。成业末年,鞑靼入侵中原,其兵锋一时无可阻挡,后固原大战,忠宁王父子战死沙场,王师溃不成军、败势已现。当时还未显声名的胥侯,收聚残兵于陇上,在瓦剌人与王师正面鏖战之时,出兵痛击瓦剌人侧背。瓦剌落败回撤,胥侯又率军追击千里,一鼓作气收复河西之地,建立奇功。待其回朝,上表《治安条陈》,先帝赐其河西之地,自此而有西塞。少年人白马银枪,沙场归来,腿却落下残疾,咦~老朽无能啊!争不到丁点军费以资胥侯。”余公话及此,止不住得咳嗽,喝了口茶顺了会儿气,总算平复下来。
      “胥侯是今世之人杰,背靠祁连高山、河湟谷地,抗胡弱胡,有强汉盛唐之风骨!记得佳清二年,胥侯奏表云其在凉州府北二百里设立了泉山卫,在兰州府至宁夏府黄河之两岸大力种草治沙,大河之水为之清澈。若水能倒流,老朽真想溯江而上,去那里看一看!”
      余公说罢,众人哗然,人群中的映雪对祖父老生常谈之言兴趣不大,她左瞧右看,不住地品评满屋子的才子……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男声如流淌的清泉,引起了堂中人的注意,说话之人就在映雪身后,映雪先是被唬了一跳,然后扭头看向他。那是一位剑眉凤目、身材高大的青年,穿着寻常蓝布短打,却神态自若地将双手背在后面,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飒爽英气!只见他走出人群,朝余公遥遥施礼道:“余公国士风范,小子叹服!”
      “公子谬赞,老朽愧不敢当。”
      “小子姓高名柏,从成都来,闻西湖盛景,来此一游。方才有幸听闻余公论及胥侯兵出泉山卫、治理黄河两岸之事,不禁想问朝廷见着胥侯奏表,有何动作?”
      “陛下责令陕西、山西两省推行西塞改土之法,但地方上并未执行。”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可惜可惜!”这高柏话里有话,似是在讽刺国政,余公老成持重,自然不再接话,只问道:“公子可曾去过西塞?”
      “去过。”
      “哦,请细讲讲!”余公相请,高柏遂缓步入中堂,款款说道:“西塞多连绵高耸之山脉,气候恶劣,地广人稀。成业末年,胥侯屯军于肃州、凉州、兰州等地,西塞始成。二十余年间,西塞向北收复西套、向西贯通古丝绸路、向南经营羌人之地、向东剪灭陇西流寇,杀贼以保境、保境而安民。胥侯因地制宜,将西塞划为五道,分而治之,五道之分布,可用‘爪子多一爪’来形容。方才,余公说西塞有强汉盛唐之风,小子很是认同!若是朝廷依胥侯之言,经营好陕西、山西之地,宵小鞑靼何惧之有?可惜呀!”语罢,那高柏已步至余公案前,他负手而立,无丝毫怯懦,不似凡夫俗子。

      “高公子说西塞划分为五道,不知是哪五道?”陈慕水起身问,高柏看向他,回道:“若是没记错,该是北道、和田道、雁回道、玉东道、明兰道这五道。”
      “西塞强势,若是他们肯出兵助朝廷对付鞑靼,北境困局必解,高公子以为如何?”言及兵事,众人便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却听那高柏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可有粮饷助胥侯出兵么?”陈慕水立刻驳道:“兄台此言差矣!西塞乃朝廷分支,胥侯乃忠宁王朱宏之后,侯夫人是曹璟曹阁老的亲生女儿,这是人所共知之事。主辱则臣死,西塞若是不遵皇命,与造反何异?”
      “呵!造反?到底是个书生呐。”高柏叹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慕水脸色大变,厉声喝问。
      “瓦剌虽已西去,但仍与西塞相争于西州北疆,鞑靼起势后,又与西塞相争于河西、河套。那胡人散处漠上,灵活多变、来去如风,如何清剿?朝廷若是强征西塞之兵进入草原,莫说剿灭不了胡人,怕是会被胡人乘虚而入,搅成乱局不可!届时,有人就会说,西塞阳奉阴违,暗中勾结胡人,意图谋反。”
      “一派胡言,我没你说得那般龌龊!”陈慕水恼怒至极,却也无法再辩,倒是上座余公捋须笑道:“高公子见识谈吐颇为不俗啊!”
      “小子胡乱理论几句,还请诸位见谅!”朱柏拱手说道,余公正欲再言,忽见一高个头女子大步走进学堂,到那高柏身边,附耳低语。这女子右眼周围皆是紫红胎印,很是显眼!高柏当即向众人请辞,而后不顾众人议论,大步向外走去。门口,早有一魁梧男子等在那里,三人阔步流星,消失在林荫转角处。

      余府在杭州城南,一处二进院。余府大门处,武靖侯府的管事,正伸长脖子盼着余公归家,他奉了侯夫人之命,接祖孙二人去京城。
      余公独子余绵,现任礼部郎中,余绵无子,只有三个姑娘,大姑娘早丧,二姑娘嫁到了武靖侯府,三姑娘便是这待字闺中的映雪。
      映雪舍不得年迈的祖父,却也很想去见识一下京中之繁华,如此纠结中,便耽搁了好几日。余公看出了小孙女的心思,先点了出来,只说家中还有郝伯夫妇照顾着,让她放心去。老人家又取过一封信,让她带给荣公府的曹璟公。
      “囡囡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到哪儿记挂着祖父就成。”
      “祖父,我去去就回,您在家等着我。”
      “好~若是在外面受气了,回来告诉祖父,祖父给你撑腰。”
      “是。”

      收拾妥当,映雪带着冉娘和白樱,随侯府几人乘官船沿运河北上。四五日后,夜遇暴雨,船停靠在淮安府码头。
      冉娘张罗来热水,服侍映雪沐浴,一连几日急行船,映雪只能在睡前稍稍擦拭,她早就想泡泡澡了。雨水拍打着舱顶、甲板与河面,簌飒声直入耳中,春娘和白樱去忙活了,映雪头靠在桶沿儿上,晾着湿漉漉的长发。晒干了的月季花瓣在热水里完全泡开,馨香愈来愈浓烈。
      忽而,门被打开,有道黑影走进舱房,映雪不以为意,只当是冉娘或白樱来了。待她缓缓睁开眼,却见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正幽幽看着自己,未及呼喊,那人已上前捂住她的嘴巴。
      “不要喊!我不是坏人,有人要杀我!”
      映雪定了定心神,见眼前之人正是几日前在书院见过的高柏!此时,舱外一阵骚动传来,似是春娘白樱与人起了争执,随着叱咤声越来越近,映雪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起身披衣,先拉扶高柏藏到浴桶中,而后扯过巾子快速擦掉地上的水迹,亦藏到浴桶中。险之又险,刚准备停当,几个蒙面人便闯了进来!
      “这是我家小姐,余松余阁老的孙女,你们不得无礼!”冉娘白樱被蒙面人挡在外头,实在是拦不住,只能反复高声斥责。
      “搜!”匪首一声令下,几名手下快速将舱中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那匪首伸出左手,搭到浴桶边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映雪的脸庞。映雪躲过他的眼神,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忽然注意到此人的小手指,半截黑黝黝的指套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光。
      “倒是个标致的小姑娘!”那人忽然赞了一句,挥了挥手,转身带人出了船舱……

      “姑娘,快穿衣!”
      冉娘见自家小姐不动弹,又唤了一遍,陡然见自家小姐身后现出一人!那人一手用刀锋抵住了小姐的喉咙,另一只手掐住了小姐裸露的右肩。
      “不许乱动!”
      人质在手,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冉娘一脸惊恐,坐在那里不敢动,白樱似是被吓傻了,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求你放过我家小姐!”冉娘哭求。
      “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们的。”高柏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一点没松懈!只听他又说道:“有没有吃的?我饿极了!”
      “有,我去拿!”
      “我吃了东西就走,绝不会伤害你们,真的。”
      “好!”
      冉娘答应一声,出门去找吃的,高柏道了声“得罪了”,放开映雪,映雪赶忙跳出浴桶去找衣服穿。
      天上几声闷雷,人间添了几许燥热,干衣服沾上水,很难套上身,无论映雪怎样平复心情,仍旧是汗流浃背!高柏打开窗户缝儿瞧了瞧,又到敞开的门前查探了探,而后坐到椅子上一言不发。冉娘终于拿来吃食,高柏接下,狼吞虎咽起来,他鼓起来的腮帮子上上下下,不时拎起茶壶直接往嘴里倒水喝。
      “那些人是你的仇家吗?”映雪平复好心神,问道。
      “不认识,一群催命的!”高柏吃下最后一口饼,呜囔着说,他咽干净口里的东西,起身抱拳说道:“几位,小子今日情非得已,实在抱歉!”几人不答话,他又对映雪躬身行礼道:“不知主家尊姓大名,小子脱险后,必定登门告罪!”
      “不用了。”映雪如是说,那高柏愣了一会儿,告了声罪,推门出舱,随后“扑通”一声翻进河里。三人回过神来,几步上前查看,只见漫天雨落,黑漆漆一片,不见涟漪,哪里还有人迹?
      此番过后,三人俱将那夜的事烂在肚里,自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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