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雨之念念不忘

　　听到铃声的那一瞬，温时礼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拿出手机接起。
　　“喂，老婆～”
　　“在医院呢。”
　　“没生病，不是我。一个认识的人，胃出血，我今天来看望看望。”
　　“没啥大事儿，就是气性大了，气吐血了。”
　　“嗯。一会儿就回去。阿姨做了什么好吃的？”
　　“哎呀，让你说的我肚子都有些饿了。”
　　“嗯嗯，对了，我定了个几份牛大排，待会儿人给送家里去。”
　　“你昨天不是说想美国那家牛大排了吗？我在网上找了家，看着还不错，先给你解解馋。”
　　“什么随口一说？我老婆说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必须立刻执行!”
　　“好好好，知道了。我待会就回去。”
　　“嗯？俩崽子想和我说什么？”
　　“好好好，我听着。”温时礼打开免提。
　　电话那头，吴念蹲在地上，举着手机，两个崽子一边一个，抱着她拿手机的胳膊，嘴巴凑近，兴奋地大喊，“爸爸!爸爸!”
　　“说吧，想和你爹说什么？”
　　“你回来的时候买个小蛋糕，好不好？”十三。
　　“就是上次吃的那一家!”十四。
　　“一周只能吃一次，前天不是刚吃过。”
　　“嗯……嗯……是妈妈想吃!”十三有些心虚地道。
　　“对，是妈妈想吃!妈妈说那个蛋糕特别好吃，还想吃!想吃草莓味儿的!”十四。
　　“还有芒果的那个味道～妈妈说也想吃!”十三补充。
　　“哦，是吗？是妈妈想吃？”温时礼压下上扬的嘴角，一本正经地表示疑问，故意逗他们，“念念，你想吃吗？”
　　电话那头传来小小的祈求声，透着期待，“妈妈……妈妈…”
　　吴念看着两个儿子可怜又可爱的小表情，心软成一片，不忍心拒绝，“额……是挺想吃的……”
　　温时礼扶额轻笑，“好，既然是妈妈想吃，那爸爸回家的时候去买两块!”
　　“哇哦！好棒!”
　　“电话给妈妈，爸爸要和妈妈说话。”
　　“好的。”
　　吴念，“你什么时候回家？”
　　“呦～我这才出门多长时间，我老婆就这么想我啊？”
　　“温十一，你正经点儿!”
　　“好，听老婆的话，正经点儿。再过半个来小时，你就能见到你男人了。”
　　“那我挂了。”
　　“亲一下再挂。”
　　竖起的两只小耳朵听到温时礼的话，大眼睛咕噜噜一转，立马喊道，“爸爸，我替你亲一下妈妈!”
　　一拥而上，吴念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团子们搂着吴念的脖子，嘴巴嘟起凑上去，开始吧唧吧唧亲。
　　温时礼听到不断的亲吻声，无奈低头一笑，“行了，你们两个小崽子差不多得了!真会钻空子!我是让我老婆亲我，不是让你们亲我老婆!”
　　“哦……那妈妈你再亲回来!”
　　仰着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两个团子瞪着水润的葡萄眼，让妈妈亲回去。
　　这一系列操作逗得吴念眉开眼笑，止了止笑意，嘴唇在他们柔软的小脸上一人碰了一下。
　　“爸爸，好了!妈妈亲回去了!”
　　温时礼无语，头顶有乌鸦飞过。
　　吴念挂完电话，温时礼心情大好地看着病床上狼狈的男人。
　　余行钧此时控制不住地颤栗着，刚才那几声稚嫩的“爸爸”，强烈的屈辱感如同岩浆一样涌上来，让他的心瞬间剧烈地绞痛起来!
　　听到吴念声音那一瞬，他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
　　那样亲昵的语气，他多少年没听到过了，如今却是对着另一个男人!
　　他只觉得全身疼痛又麻木，心口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
　　余行钧张着嘴，双眼猩红，气的浑身发抖，他感受到的都是背叛!
　　他想高声大骂他们不知廉耻，喉咙像是失了声，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着温时礼在他面前其乐融融，他只觉得眼睛异常刺痛。
　　能移的开视线，却堵不住手机那头儿传过来的欢笑声!
　　余行钧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他想了吴念四年!找了她四年!
　　他为她守身如玉!洁身自好!
　　他想告诉吴念自己是真的改了，想求得她的原谅，想让她放下从前那些不好的事情，想她像从前一样和他好好过日子!
　　他满怀期待地做着这些补偿!以为会感动她!她却在外面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阖家欢乐!
　　他的这四年就像一个笑话!
　　他恨死他们了!
　　恨不得温时礼和那对双胞胎在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温时礼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落魄愤懑，忽然眼神一闪，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弧度，风淡云轻地开口。
　　“我们家有一本相册，相册的最后一页放着一张老旧照片。照片里面有两个孩子，大的抱着小的，就像猫衔着老鼠，大的露着整齐的小牙齿在笑，小的却泪汪汪地撇着嘴在哭。”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一下，对着余行钧笑的妖冶，“余总，你见过这张照片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温时礼说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场景就已经自动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那天成成的笑声，覃覃的哭声，交织成一片!他用手机抓拍到两个儿子的照片，觉得很温馨很有趣就洗了出来。
　　后来……
　　后来有关孩子的所有东西他都让李嫂烧了……
　　怎么会……
　　那张照片怎么会……
　　余行钧有瞬间的惊慌失措，极力隐藏却又控制不住表情，满脑子都是拍那张照片时的情景。
　　温时礼垂眸看着他，“我看到过这张照片几次。最初看见它的时候是在普陀山。念念不小心弄丢了，大冬天的蹲在地上哭的厉害，像丢了魂魄似的。那么漂亮的眼睛，却满是悲怆，让人觉得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一样。
　　照片被我捡到了，我还给了她，这是我们相识的开始。
　　余总，寺庙是个神奇的地方，汇聚着人们最虔诚的祈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照片上的人选择了我。”
　　温时礼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余行钧浑身僵硬，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心脏突然疼得撕心裂肺。
　　选择……选择了他……
　　三年前那些梦境，翻江倒海涌入大脑!
　　成成覃覃的哭诉让他愧疚难当!崩溃绝望!
　　爸爸坏!爸爸是个坏爸爸!
　　爸爸有了别的儿子!爸爸不要我们了!
　　为什么他生病了有爸爸陪，成成生病了没有爸爸，爸爸为什么不要成成!呜呜呜!
　　爸爸不要成成了!也不要妈妈了!我们没有爸爸了!呜呜呜!
　　爸爸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要爸爸了!
　　我不要你做我爸爸了!
　　我要去找一个新爸爸!我要去找妈妈!
　　不是的!不是的!余行钧在睡梦中被孩子的话扎的体无完肤!他疯狂地想解释，爸爸没有不要你们，没有不要妈妈!是爸爸错了!爸爸没有不要你们!爸爸是爱你们的!不要不要爸爸!不要走!求你们不要走!
　　可梦中的身体定在原地，前进不了半分。他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走远，消失在眼前!
　　身体抽搐，然后猛然惊醒，无法自制的情绪失控，他捂着脸在空寂的深夜泣不成声。
　　那段时间，他甚至害怕去医院看望烁烁。因为一看到烁烁，耳边就会响起成成覃覃的哭喊!
　　他对不起成成覃覃，也对不起烁烁。
　　他痛苦又恐惧，内心深受煎熬!只能用更多的工作麻痹自己。
　　温时礼看戏一般瞧着他情绪外溢，“念念刚怀孕的时候，孕5周我们去做b超，当时还是一个卵黄囊。8周的时候再去做，直接变成了2个!那天在医院，知道怀的是双胞胎的时候，念念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哭的又急又凶。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接着哭，弄得大夫一脸茫然。
　　后来我们回了家，她说有点累想回房睡会儿。其实她哪里是想睡觉，我偷偷去看了，她翻开了一本书，拿出里面夹着的那张照片，捧在手里来回抚摸，边看边哭，一会儿抱在怀里一会捧到眼前。哭声隐忍，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听着温时礼的描述，余行钧突然想起他在深圳要债那年，他妈给他打电话说半夜起来看见念念守着成成在哭的场景。
　　这一刻，吴念捧着照片哭泣的样子跃然出现在脑海，和当年重合在一起。
　　心痛苦涩随之而来，当年的感受再次袭卷包裹了他!
　　“四年前，普陀山的大师给念念算过一卦。
　　说她前半生命运多舛，亲缘凋零浅薄，但好在亲缘犹在，熬过去，失去的以后会以另外的方式再次回到她身边。
　　余总，你说这卦象是不是应验了？”
　　余行钧呼吸一窒，轰鸣声入耳，顿时头重脚轻起来。
　　温时礼看着他，缓了会儿，给他时间调整情绪，确保他待会儿能听到自己说的话。
　　“听说，小孩子都是在天上选妈妈的，不管妈妈和谁结婚，生下的小孩子都是他，灵魂是他，只是外貌性别可能不一样了而已……”
　　余行钧咬牙，嘶哑着声音厉声道，“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我才不信什么轮回之说!”
　　“那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成成覃覃轮回转世吗？你不想他们再次回到念念身边？你想他们永世不得轮回？啧啧，余行钧，你这个亲爹当的可真是恶毒!”
　　余行钧心脏骤然紧缩，愣在当场，大脑一片空白，无言以对。
　　“你可是商人，商人怎么会不相信风水玄学呢？香山别墅的布局讲究的都是风水!你怎么能说自己不信呢？
　　你从前不是和念念说，成成覃覃是去了菩萨面前当童子了吗？可能真像你说的，菩萨看念念可怜，又让他们重新回到了念念身边～”
　　余行钧颤抖着嘴唇，哑口无言。
　　温时礼还嫌效果不够，又道，“余总，你能从我家双胞胎身上看到成成覃覃的影子吗？
　　我们家老大眼尾有颗小小的泪痣，你可能没注意到。据说泪痣是上一世离开时亲人抱着哭的时候眼泪滴到了脸上，所以下一世出生会带着泪痣。你说巧不巧，我们家老二侧鼻梁上也有一颗，小小的一点，又薄又透，颜色很浅，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
　　人们不是常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吗？你说，是不是因为念念一直想着他们念着他们，所以他们回来了……”
　　余行钧思绪早已凌乱，像失了魂魄，双眼迷茫，默不作声。
　　温时礼也不逼他，又说回那张照片。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那张照片放在哪里，念念的事儿我就没有不知道的。
　　小小的一张照片，在一本干净锃新的书里夹着，夹着照片的那一页纸面满是褶皱，页脚稍微卷曲。
　　照片用的是塑封保存，边角已经受潮胀气。
　　后来，我拿了这张照片找了专业人士修复好，重新裱了起来，放在了我们家的相册里。
　　相册里的照片是我和念念从初遇开始的点点滴滴，有我们一起旅行的照片，有我给念念抓拍的，还有一开始遇见念念我偷拍的……
　　念念很喜欢看这些。
　　不过自从有了双胞胎后，她就更喜欢翻看双胞胎的那些相册了……
　　没几天，念念翻相册的时候看见了那张小照片，那天，她抱着相册哭了好久，眼睛都哭肿了。
　　我哄了好久才哄好。
　　后来她把这张照片放在了相册最后一页，位置就再也没有动过，从相册的背面一掀开就能看到。”
　　余行钧咬着嘴唇，神色痛苦，不知道想到些什么。
　　温时礼冷漠地觑了他一眼，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悲凉，“这是成成覃覃留给念念最后的念想了。”
　　又是一记重击。
　　余行钧顿时心如刀割，成成……覃覃……那些东西，那些东西……
　　“因为其他的都被他们薄情寡义的父亲一把火烧了，烧了个干净!彻底斩断了与他们的所有联系!”
　　“不是的!不是的!”余行钧气音微弱，嘴唇嗫嚅，低垂着的脑袋不断摇晃。
　　人在生病的时候果然最脆弱，不管你平时多强悍多会伪装，生了病，心里防线都会一降再降，感情会被放大数倍，伤害也是。
　　温时礼笑了笑，“不是什么？不是你让烧的？”
　　余行钧表情僵硬，心脏刺痛，无言以对。
　　“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亲缘短浅，就算对念念的病有怨言，也不该一把火全烧了吧，父子一场，好歹留个念想。
　　余行钧，你还记得成成覃覃长什么模样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和念念的孩子!他怎么会忘记他们的模样!他们生的极好，又像念念又像他，是他们爱的结晶……
　　可是……
　　“打着为念念好的旗号，怕念念瞧见受刺激，其实是你自己想烧掉吧。要不然怎么会半点念想都不留呢？你又没病，也不怕受刺激，怎么没有留下半点儿孩子的东西呢？是觉得晦气吗？”
　　余行钧先是一愣，继而慢慢抬眸，眼神森冷可怖，脸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
　　“他们生在你家也真是够倒霉的，死了连个遗物都留不下，除了他们的母亲记得他们，谁还会记得他们来过。
　　亲生父亲很快有了别的儿子，带着他登堂入室。亲生奶奶抱着新孙子稀罕地不行，早就把他们忘了。只有他们的母亲一直记着他们，想着他们，还被父亲骂疯子，恶言恶语嫌弃她走不出来!”
　　余行钧被奚落地无地自容，他自知问心有愧!胸口似有千斤重!压的他喘不过气!起起落落的情绪折磨地他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他知道不该顺着温时礼的话去想去感受，他应该冷心冷面，哪怕是伪装，也要在温时礼面前无坚不摧!
　　但此刻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温时礼的话就像利刃，击碎了他一切的伪装，那些对成成覃覃的愧疚破土而出，他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主控权!
　　他的某些阴暗心思被温时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不愿意承认的虚伪和自私，在温时礼面前无所遁形!
　　眼前这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掩埋的罪恶!
　　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成成覃覃的爸爸!他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即使他们去了那么多年，想起他们，他也是心痛难当的!
　　温时礼说着成成覃覃的时候他怎么会没有感觉!他明明痛的心都要碎了!
　　成成病的时候他没办法陪伴他!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当年念念的话一语成谶，他后悔了，他应该多陪陪成成的!
　　这样成成就不会以为他不要他了!
　　他对不起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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