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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
人群散去,殿内只剩陈听宋与林政二人。
陈听宋抹抹眼泪,流露出一丝慌张来,“外祖,怎么会是我啊?大皇兄比我年长,更该是他来坐这个位子。”
林政扶着他的肩膀,目光深沉,“先帝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现在兰大人已在众臣面前宣读了诏书,覆水难收,你就是九五之尊。你须得负起这个责任来,自明日起,我会教导你如何处理政务,直到你及冠。”
陈听宋沉默半晌,重重点了点头。
林政严肃的面上终于多了一丝笑,“不愧是我昭儿教出的孩子。好了,我们现在先来把脉络捋清。朝中现有六部,六部之外,还有钦天监、大理寺、御史台。明日我会拟一份关系图,并标注上各个主要官员,你要尽快记清。还有非京官员,我大汉一共十一郡二十六州,各郡州都有负责官员。除此之外,西南各部族因归顺未足一甲子,尚还未设郡州,只是由他们的族长管理,朝中并未派官员过去。明日我在地图上标注好后一并送来。现在朝中官员是先帝留下的,你又尚且年幼,难免会被他们轻视,我们要找个时机彻底征服他们。不过,今年新帝登基,可以额外进行一次加试。届时等你选拔了新的英才入朝后,想必这种情况会好很多。”
陈听宋一一暗自记下,“那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来临呢?”
林政笑道:“此事急不得。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听宋点点头,走出正殿。殿前的那株红梅开得正盛,此时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蓦地生出些清冷的意味来。
他拢了拢狐裘,快步走回寝殿中,一开门,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阿衡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承元踟蹰半晌,犹疑开口道:“阿隽,其实我今日......是来向你辞行的。”
陈听宋面上有一瞬的空白,“辞行?你要去哪?”
“玉门关。”
“为什么!有大皇兄和舅父去还不够吗?”
“先前我在京中,名为伴读,实则是质子。姑姑走了,我才顺理成章地从宫中搬出来。现下陛下薨了,这是我回到玉门关的唯一机会!若教那些朝臣们反应过来,我便回不去了。”
“回去?阿衡哥哥,京城才是你的家!朕不许你走!”这是他第一次在林承元面前摆皇帝架子。
“呜汪~”
小犬自屋内走出,轻轻咬着林承元的袍角,将他往寝殿扯去。
陈听宋期待地看着他,“你看,小犬也舍不得你走,你留下来好不好?”
林承元叹了口气,幽幽看他,“阿隽,你不明白。我生在那儿,那里有我所留恋的事物。”
陈听宋眼里含了一包泪,“二哥走了,父皇和母妃也没了,现在就连你也不要我了。玉门关有你留恋的事物,那京城便不值得你留恋吗?”
林承元的心脏像是针扎一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他轻声安抚道:“我没有不要你,你是我在这京中的牵挂。但我在那里还有未竟之事要完成,我必须回去。”
陈听宋扯着他的衣袖,软声道:“我、我舍不得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答应了,便一定要完成,”林承元向天边看去,“阿隽,你看这月亮,玉门关的月亮和它一样圆。只要你抬头,我们的目光便能在它上面相聚。”
陈听宋没有看向月亮,而是直视着他,“只有目光吗?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的人?”
林承元想了想,认真回道:“父亲两年进京述职一次,我会随他回来看你的。”
陈听宋破涕为笑,牵着他的手,“阿衡哥哥,我等着你飞越万重关山,与我相聚。”
林承元回握着他,允诺道:“我不会忘的。听话,等我回来。”
陈听宋点点头,“小犬还未有名字呢,你走前能不能给它起一个?”
林承元想了想,“古有神犬,头生角而九尾,便叫它‘鹄苍’。”
说罢,林承元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逝在夜色中时,陈听宋失落地蹲下身子,都走了,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鹄苍小心翼翼地凑近,而后轻轻舔舐着他的面庞。他伸手逗弄着它,叹了口气,“罢了,好歹你还在。”
老天没有让他伤春悲秋太久,长岁匆匆走来,禀告道:“殿、陛下,直亲王殿下求见。”
陈听宋此时没有心情去应付他这位皇叔,“外祖呢?”
长岁明白了他的意思,“镇北侯爷在安排粮草等事宜。”
陈听宋叹了口气,慢悠悠地挪到了正殿。
陈誉舒伏在金丝楠木棺椁上恸哭着,似是随时要背过气去。
乍见此景,陈听宋有些动容,上前劝道:“皇叔,节哀。”
陈誉舒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伏地叩拜,哭道:“参见陛下。陛下,臣在辖地中新得了一幅字画,正想送进宫给皇兄。皇兄怎么会变成这样?臣上次见他时他精气神还很好。”
陈听宋下意识地不想透露太多,“听信奸人所致。好了,皇叔自岭北郡远道而来,先下去歇着吧。长岁,送皇叔去偏殿歇息。”
三言两语将陈誉舒打发走后,陈听宋径直坐了下来,看着棺椁暗自出神。他这位皇叔,平素与陈望熙感情很好,但为了一幅字画而特意进京显然太过小题大做。
除非,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陈听宋眯了眯眼,父皇身死一事突然,除诺敏二人外恐怕没有第三人能预料到,难道......他轻笑一声,看来直亲王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陛下,禁军没找到诺敏,她跑了!”侍从跪在地上回禀着。
陈听宋缓缓眨了眨眼,“什么?那个神棍呢,不会也跑了吧。”
“清净散人和双笙在钦天监被禁军找到,按着您的话当场处置了。”
能同时越过禁军与龙虎军的封锁,说明在京城内外均有北戎的内应。陈听宋揉揉眉心,“她一出宫,我们再想抓她便难了。在京城和北戎之间的郡州通缉她,再让人去把那个祈星坛拆了。”
“遵旨。”
陈听宋抬眸看看天色,辰时已至。
帝王走后罢朝三日,可政事还是要处理的。他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眉头皱得能拧死蚊子,“长岁,我肯定看不完的,这么多的奏折。”
长岁站在一旁帮他研墨,“您慢慢看便是。侯爷说了,今日他有事不在,这些奏折先由您批示后再交给他把关,明日开始他会来陪着您一块批阅。”说罢,他不容拒绝地把蘸饱蓝墨的兔毫递了过去。
陈听宋苦着脸接过,翻开第一份奏折。奏折的开头先洋洋洒洒地叙述桔子丰收的盛景,而后在请安的同时说附了几筐桔子一并进京。
饶是他反复看了多少遍,都找不出其他内容来。他问道:“桔子秋日成熟,现下冬季都要结束了。这折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长岁答道:“这是岭南郡守陈季望的折子,今日刚送来的。许是路途遥远,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陈听宋点点头,随意写了个“已阅”后便搁置一旁。
这叠奏章看着繁多,可有一大半都是请安折,余下一半是郡州财政吃紧、边关兵马粮草不继。
边关也便算了,怎么连素有“鱼米之乡”美誉的岭东郡也是如此。他想了想,“长岁,去把户部尚书给朕叫来。”
片刻后,户部尚书王琛进殿,“臣王琛参见陛下。”
陈听宋问道:“王卿,你与朕说说,明明各郡州税收皆有留存,为何财政还会吃紧?”
王琛眼珠一滑,回道:“税收不够,自然会吃紧。”
陈听宋嘴角微扬,眸中却无半分笑意,“你这户部尚书当得可真好。”
王琛继续说道:“陛下谬赞。只是您可知粮税是税收主要来源,但郡州之内,不用交税的乡绅们划走了大片田地。如此,财政怎会宽裕呢?不止郡州,国库亦不宽裕。先帝在位时,四处天灾频发,赈灾靡费颇多,年前建造祈星坛,用材皆为极品,而且现下要对北戎开战,兵马粮草必会耗资巨大。”
陈听宋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是自己在问询,倒被他反将一军。他定了定神,“王卿,你说的事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王琛微不可查地笑了下,叩首告退。
陈听宋有些焦躁地揉了揉头发,乡绅圈地是自古便有的问题,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解决。乡绅们不仅在当地有很高的名望,而且与一部分朝中官员有所牵连。他们就像喜蛛,在这天下间布下一张大网,贪婪地大肆敛财。
这些人蚕食百姓脂膏,是该好好收拾。但他即位之初,在朝中根基尚且不稳,若要草率触及乡绅利益,恐怕还不待将这位子坐热便要被赶下。只是,若不想处置他们,又不欲增加百姓负担,那这财政亏空之事该如何解决?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事情,他摇了摇头,眼下外患未消,朝堂内部经不起动荡。等林晖一破敌,他便可腾出手来好好整顿。想到这里,他笑了下,林政所说的时机,或许就是这个。
他接着批阅奏折,间隙时抬首看见殿外的梅花。
他已置身局中,无法再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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