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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九月
爱恨相生,越是浓烈,越是陈杂。
尹逸片叶不沾身,不曾体会如此复杂的情愫,却也看得出秦衍并不似他所说那般痛恨叔父。
“我说了!我不要金银!我只要你儿偿命!”尖利刺耳的哭嚎声炸响,屋檐都震得抖了抖。
尹逸眸光一滞,倏地偏头与秦衍对视一眼,二人匆匆提步,穿过月洞门迈进前院。
眼前局面似乎已有所控制。
高家领来的人手皆被一众府卫按倒跪在地上。秦大哥站在院中,面无常色,负着手盯着府卫拿麻绳捆人,从头捆至脚,再接连提出院外。
檐角下,素章姐姐静立其后,清瘦身影落在淡淡阴影中,她眉眼怔忡,不知望着哪处出神,却又似隐隐落在秦大哥身影上。只是神色寂寂,静得像蹲在角落的一尊青瓷。
直至尹逸扶着秦衍拾阶迈入堂上,她才醒过几分神,朝她二人安抚地摇了摇头。
“秦阗!当初我本看不上你家女儿!!给她个妾室名分都是抬举,若不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她如何能入得了我高家的门!!可你!你女儿!!不但不感恩戴德,还毁了我儿大好前程,如今,如今更是害的我儿一命呜呼!!!”
“你我两家亲缘已是到头!我什么都不要!既然你教子无方,那么我来替你教训!我高家定要你儿血债血偿!!”
刺耳嘲哳的哭嚎声再次炸响。
几人一怔,目光落入堂上。
高阳母亲名唤丰迎兰,已年过六旬,形容却并不苍老,仍是满头乌发,鬓发理得一丝不苟,身形略显富态,身着一袭明褐色交领广衫,听这声若洪钟的叫骂怨怼,筋骨当是硬朗得很。
可眼下,她却扶着身侧嬷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嬷嬷满目忧心,通红着眼眶,倏地偏头满眼防备地盯着两侧府卫,暗暗淬了一口。
秦阗立在堂前,拧着眉头看了一眼丰迎兰,一语未置,他目光偏转,神色凝重地瞧了眼院外,见尹逸等人走上近前,轻轻一颔首,长长叹了一声,命两侧人手退后,略微上前虚扶了一把,却又被丰迎兰一把推开。
他眉头一皱,唇上胡髯隐隐耸了耸,双袖一甩负在身后,耐心已是告罄。
“高夫人,是非因果可不是一张嘴就能落定的,空口白牙,那叫污蔑,也称诽谤。您家是做官的,想来不必我多解释。”
秦阗抬了抬下颌,睥睨着落下视线,缓声道:“高阳得了病,豫章府城没几个不知道的,这病害起来,那便是要人命的。再者,昨日你家没来时,我已请了大夫瞧过伤,我儿砸下去的那两记拳头不过是碎了高阳几颗牙,连骨头都未折断,与我儿有何干系?反倒是你家将人带回府上又做了什么,可就不得而知了。”
秦阗笑了笑,“夫人要赖上我儿,这,可说不过去。”
丰迎兰胸脯一滞,一口气卡进嗓子眼,整张脸都憋的通红,“你!你!果真是商贾粗鄙,见官!此事定要见官!”
秦阗目光锐利倏地打在丰迎兰脸上,定定瞧了一眼,略有深意地点点头,笑得诡谲:“自然,此事自然该见官。高大人牵涉此案,当不能自审自查,此事便该劳动知府大人了。”
丰迎兰面色一白,紧紧攥着身侧嬷嬷手心,目光狠厉,尖利的嗓音却抑制不住轻颤,“你,你以为攀上邢徵义就能摆脱我家?告诉你,做梦!”
她忽的转过身,狠厉视线鞭子似甩在秦素章面上,指尖抖擞地连点数下,“你是高家记进族谱的儿媳,如今我儿死了,不论如何,你都得给我跪在堂前守节三年!!”
这话砸在地上,恍若千钧重。
气氛霎时间死寂。
众人都以为丰迎兰此行意在秦衍,可她剑锋一转,又地对准了秦素章。
夫死妻守节,本是理所应当。可这几字放在秦高两家的关系上,却是半点不相干。
众人神色无不一凛。
唯有秦素章静静抬起眼眸,事不关己地淡淡回望过去。
尹逸忧心忡忡,悄然侧目望去,她面上粉黛不施,眼下隐隐晕着些许乌青,面颊白净,可侧脸上近脖颈的地方,却突兀落着几道红痕,像被什么抓伤,不似新伤,已结了薄薄一层痂,周遭却仍泛着红痕。
尹逸心头一咯噔,视线猛地偏转,定在丰迎兰指尖,她甲盖染了蔻丹,狭长而尖利,颤抖着指向秦素章,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像是要对着秦素章的脖子狠狠撕下一块皮肉才肯罢休。
她怔了怔,说不清为什么,忽得侧跨一步,挡在秦素章身前,目光自丰迎兰肥腻的指尖寸寸上移,对上她怒意满溢的眼睛,拱了拱手,微微欠着身。
“夫人不若先请仵作剖尸验伤。若令郎之死当真与秦衍相关,依本朝律法,秦家与高家便是义绝,届时也毋需一纸和离,两家自当断得干净。”
她姿态放得恭敬,话里意思却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高阳若不是秦衍打死的,高家于此事便没得理说。可若当真与秦衍相干,两家义绝,丰迎兰也妄想追究到秦素章头上。
倘是前者,秦家或许能容忍高家再咬着脖颈喝几日血,可若是后者,两家即刻扯断干系。至于秦衍,他虽牵扯命案,但有邢徵义从中运作,必然落不得什么下场。
此事如何盖棺定论,全凭高家心意。
“剖尸!?”丰迎兰按着胸脯,倒抽一口凉气,“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竟想让我儿死无全尸!!?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儿!!”
尹逸微微抬眸,弯了弯眉眼,笑得诚挚,“夫人放心。仵作验伤后,会将令郎缝合完整。”
“你!好大的胆子!!”丰迎兰不可置信地重重喘息两下,怒目气勃然,盯着尹逸灿开的笑颜恍若肉中刺,当即重重扬起了指节。
尹逸唇角微扬,目光轻晃了晃,迎着这记耳光,不偏不倚。
“逸儿……”
“住手!”
“住手!”
呵斥声一近一远,同时炸响在堂上。
尹逸听得出,一道是秦叔的眼神,至于另一道……
她正要寻着声音望过去,眼前却忽的落下一片阴影——秦衍挺阔的肩背挡在她眼前,他眉眼凛然,抬手捏住丰迎兰腕骨一把将人掀翻在地,引得堂上一阵凄厉哭嚎。
秦绪儒一个箭步冲进堂上,眸光一冷,两侧家丁已冲上前将两个妇人按在地上。
秦大哥向来和煦,尹逸倒从未见过他这番神色,怔愣间,忽地被人扯住衣袖向后拽了半步。
回眸一瞧,正对上秦素章急切的眼神,她紧紧攥着尹逸,目光在她脸上四处梭巡,见她无恙,轻轻松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责怪她鲁莽行事。
尹逸却心底一暖,眉眼轻轻弯了弯。
只是余光中缓缓走进一道人影,清瘦挺拔,着一袭青色澜袍,面上摆出正色,眉宇间显着十二分的威严。
未着官袍……是…邢徵义……
她唇角弧度一僵,缓缓落了下来。
邢徵义阔步走近,四下一扫,目光穿过众人,停在尹逸面上,意味不明地定了定。
视线交汇。
尹逸微怔,隐在袖间的掌心不自觉攥紧。
秦阗快步上前来迎,经过她身侧时,安抚意味地轻拍了拍她肩头。
秦衍侧目,微不可察地投去一眼,将她面上细微变化尽收眼底,而后眉眼微敛,半是转身半是遮掩地向前挪了一步,恰而,挡住邢徵义视线,他微微欠身,恭恭敬敬朝着邢徵义行了个礼。
尹逸猛地抽回神智,忙垂眼拱手,随秦衍一并行礼。
“免了。”
邢徵义扬扬手,缓缓从尹逸身上挪开视线,转而垂眼看向委顿在地上的丰迎兰。
丰迎兰瞧见他,立时僵了住,口中呜咽声都止了一瞬。
邢徵义紧了紧眉头,“成何体统,将人扶起来。”
秦阗沉叹一声,朝两侧府卫使了个眼神,几人木着脸拎起丰迎兰默默退到一旁。
邢徵义撩袍坐下,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正了正袖缘,幽幽一叹:“高夫人,此事,尹郎所言不假。”
“死因不明,当是该命仵作查验,才不至偏颇。”
尹逸低垂着头,眉目静敛,听及此,一时竟揣测不出邢徵义意欲何为。
“再者,据我所知,”邢徵义缓缓抬起眼,朝着丰迎兰轻轻一笑,“近日公务繁重,高通判连日宿在官衙,已几日不曾回府。”
“高夫人,此事,通判可知?”
丰迎兰望着邢徵义似笑非笑的眼睛,浑身战栗,抖若筛糠,唇瓣哆哆嗦嗦却道不出一句囫囵话,全然没了方才的气焰。
邢徵义似觉滑稽,扯了扯唇角,“看来,此事还须商议一番。”他摇摇头,朝身侧秦阗道:“命人好生送高夫人回府吧。”
“是。”秦阗松了口气,眼风立时扫过秦绪儒,秦绪儒会意,细微一颔首,领着人手“送”丰迎兰出了院。
眼前清净,气氛也渐渐缓和下来。
邢徵义略有深意地看了尹逸一眼,轻笑:“尹郎果真如卢学究所言,机敏聪慧,倒是不曾愧对解元名号。”
尹逸眉心微紧,头埋得愈发低,拱了拱手,“大人谬赞。”
邢徵义抬了抬眼,“文牒一事可有放在心上?”
尹逸眸光轻滞,她递送文书至衙门,邢徵义不会不知,那便是另有深意。
没有官府文牒,入京都成难事,又遑论春闱科考,入仕为官?只怕是在点她,可曾把前程仕途放在心上……
尹逸抿了抿唇,只作听不懂他话中深意,欠了欠身,如实说道:“小子已将文书递送户房,想必主笔大人已在着手处理。”
秦阗从旁听罢,目光微凝,文牒一事他有所耳闻,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能让邢徵义记在心上反复提及?
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悄然梭巡,余光中不经意扫及秦衍,却见他额间泛着细密冷汗,面色冷然,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秦阗眉头皱了皱,蹊跷。
静了一瞬。
府人察言观色,匆忙间奉上一盏热茶。
秦阗唇边扬起笑,接过手,亲自端给邢徵义,“邢大人,这孩子唤我一声叔父,素来细心妥帖,文牒之事恐是一时疏忽,劳您费心。”
邢徵义神色不明,凝了眼茶盏,轻轻一笑,接过轻呷一口,抬眼,幽幽看向尹逸。
“尹郎,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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