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

　　期末考试一完结，我就整理东西搬进公司宿舍，免去通勤之苦。收拾衣柜的时候，不期然看到许多没拆封过的化妆品和饰物。心情又沉重起来。

　　在床上默默躺了半小时，我下定决心，不能被过去埋葬。要断舍离。饰物都很贵，不扔，收起来，以后被人要债的时候就拿去珠宝店典当折现。化妆品放久了会过期的，拍下照片，编好文案，挂到二手物品交易网站上出售。

　　我至今不明白那个人脑回路。她对我来说像个谜。但我也不愿意再多想。我们有将近一个学期没见面了，她彻底成为我记忆中的人。以前在等她传召的时候，总觉得时光漫长。现在分崩离析了，一转眼就过了小半年，冬天我就会满21岁。

　　我觉得自己老得很快。

　　以前十一二岁时，总觉得二十岁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件事，好像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快速长大一样。谁知真到了这个年岁，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对于我生活里这半年的风平浪静，我不是没有别的猜想。也许那个变态就只喜欢十七八岁的，再小怕犯法，二十岁对她来说则太老了。所以她也就不再和我纠缠了。欠她的她也没闲情来索。估计是盯上了什么新的十几岁的妹妹。当然这和我没半毛钱关系。

　　新的工作，内容来讲，并不是我心目中首选，只不过别的地方实习都不给钱，只给实习证明，要么有也只一点点，我需要攒钱，就选择了这家正常给工资的。说实话薪水还不错，企业规模也不埋汰。

　　是做外贸和跨境电商这一块，最近外贸不太景气，公司在着力发展国内的订单，不过我还是负责对外的业务。我的直属上司是明主管，入职第一天，我座位附近的姐姐就指点我说：“明哥是李总的亲戚，你不要和他发生冲突就对了，他这个人有点一言难尽，你别搭理就好。”

　　我们是在茶水间碰到，她小声告诉我的，结果一出来，就说曹操曹操到了，明主管见了我们，很热心地打招呼，对我更是称赞不绝：“哎呀，小谢在我们这里，可真是让整个部门都蓬荜生辉啊。这哪是实习生，这是凤凰啊。还是个美凤凰。”

　　我说哪里哪里，您太过奖了。

　　擦肩而过之后，同事姐姐朝我挤眉弄眼，好像在说“我刚说什么来着”，我对她笑了笑。

　　我懂她的意思，这个人虽然嘴里全是奉承话，可给人的感觉却很不舒服。怎么说呢，能量很浑浊。不清白。
　　让人想要敬而远之。

　　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事与愿违。佛教说的人生八苦，其中之二，怨憎会，爱别离。你越不喜欢的人越是要迫不得已和他打交道，你深爱的人则往往与你生离死别。所以怎能不苦。

　　公司管午饭，集体外卖。傍晚下班明主管过来关照我，问我去哪里吃晚餐，我说还不确定，他便靠在我的办公桌旁，说：“你刚从学校出来，对外面肯定很不了解，要是不知道去哪吃，我带你去，哪里好吃，哥哥有数，你有了我这个哥，就有了靠山，不要怕。”

　　我头皮发麻。从小到大，有机会接近我身边的，几乎都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多半都是温文尔雅的，说话进退有度，哪怕开一些玩笑也无伤大雅。同班男同学也十有八九很腼腆，偶尔碰到个别粗放的，因为我性格孤僻，他们在我面前也不会放肆。

　　他这样的生物，我是头一回近距离接触，简直把我吓晕。

　　环视一周，发现办公室别的同事都走了，分明几分钟前还有好几个人，我只是整理包包的功夫，他们竟全撤了。我心惊肉跳地说：“谢谢，我其实最近减肥，不吃晚饭。”

　　他笑着说：“你很瘦，不要减了吧。再减不漂亮了。”

　　“好，再见。”我拎过包就跑，落荒而逃。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

　　下了公司楼，身后依稀传来脚步声，我吓得寒毛直竖，远远见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背着吉他笔直地站在那。我的心情约等于他乡遇故知，又激动又亲切。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她。

　　轩宁在我耳边一笑。

　　我惊醒，赶忙松开手，却被她托住了腰，“再抱一下。”

　　“放开我。”我又羞愧又着急。实在是太不得体了。假如是纯粹普通朋友也罢了，轩宁已经明说对我有点不一样，我却做出这种暧昧的举动。释放错误讯息。

　　“对不起，我错了，你放开我。”我先认错。

　　她松开手，脸上的表情忿忿的：“什么嘛，什么对不起。对得起。”

　　我说：“刚刚大楼里有一只藏獒，我吓到了，看见你在很安心，就一时情急才…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

　　轩宁又微笑了，重复我的话：“看到我很安心？”

　　我点头：“因为轩宁是我的朋友。”

　　轩宁狐疑地往我身后的大楼伸长脖子望了望，再看向我的脸，怪笑道：“这里怎么会有藏獒嘛，肯定是桐桐想抱我找的借口。”

　　我说：“我没有。”

　　轩宁屈膝，变得跟我一样高，一脸的不怀好意，她眨眨左眼，小声说：“没关系，想抱我不用找借口，我也很喜欢抱桐桐，说实话，虽然今天是第一次真的抱到，可是在想象之中抱了好多次了，果然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好软好香好温柔啊。像小兔子。永远忘不掉了。并且马上想要再抱。”

　　我脸又烫了，我没想到她有这样的一面，用词虽然不下流可是给人感觉很下流。我窘得说不出话。

　　“你别脸红啊，别逼我亲你。”她往前一步。

　　我连忙退了两大步，摆手：“你别调戏我了。”

　　“是你抱的我，是你调戏我。”她把嘴嘟长了，“你真的太渣了吧谢妤桐，老是倒打一耙。”

　　我一愣，“是的，对不起，我不应该调戏你。以后不会了。你现在快回去吧。”
　　说完想想不太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看你。真讨厌。”她双臂抱胸，“我来送你回宿舍啦，看看你住的地方怎么样。”

　　“不用你送。”我对自己很失望，又和轩宁不明不白了，“我自己长了脚。”

　　“我看一眼就走啦。你放心。”她耸耸肩，“不给我看我就赖这儿了。”

　　看她的样子，不给她瞅一眼她真不会走。主打固执不是说说而已。最要紧的是让她赶紧离开，纠缠下去着实没有必要。

　　我住17楼，是两室的小屋子。房地产这些年炒得如火如荼，房租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之前一直住宿舍不知道，如今了解一下，这样的两居室，如果不是公司补贴的话，我自己租只怕工资填完房租就所剩无几。很多可怜的打工人都是为房东卖命罢了。要想存钱就只能压榨自己的生活质量，住地下室。我可以算是非常幸运。

　　“不错嘛，”轩宁揉揉鼻子，“确实比咱们宿舍好不少啊，像是大人住的地方了。住学校，就永远像小孩子。”

　　“也差不多。”我说。

　　“你们这公司好大方啊，给实习生就这么好的待遇？好多正式员工我都从没听说过给安排住处的。寸土寸金的。”

　　关于这一点，我先前也觉得很奇怪，但是hr有解释，我告诉轩宁：“人事部门说晚半拉月吧，有个什么老板的子侄也要来刷实习经验，主要给她安排的，我算沾光。她会住另一间。她胆子小，怕一个人住不安全。”

　　“唔，男的女的啊。”

　　“当然是女的。”

　　我到开放式小厨房给轩宁泡了茶，新鲜柠檬加点蜂蜜，润嗓子，对唱歌的人挺友好。

　　她信步走过来，隔着橱柜跟我说，“哟，刚住进来，就准备得这么齐全吗？”

　　“别的没有，就买了这个，我觉得喝点柠檬水挺好。”我拿勺子搅搅匀，把茶杯递给她。

　　“你不喝吗？”她接过去，问。

　　“我不渴。”

　　“那，我是你这里的第一个客人吗？”

　　“是呀。别啰嗦。喝完快走。”我下逐客令。

　　轩宁笑嘻嘻的，她肯定是要快走的，吉他都没卸下来，但她没有立刻喝，而是把杯子又递到我面前，“桐桐先喝。”

　　“我说了我不渴。”

　　“你给我试毒。”她鼓鼓腮帮子，“我怕你下毒。”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厘头，“你爱喝不喝。”

　　“快点。”她恨恨的。

　　我就在她手里喝了一口，“这下好了吧，我下毒干嘛。”

　　她终于满意了。也不去落座，端着茶杯站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把温热的茶水喝完了，又把杯子交还给我，“桐桐洗一下。”

　　我接过来刚要洗，她又问：“我乖不乖？”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几岁了，还让人夸你乖。快去，待会儿天晚了。”

　　“天晚了你就留我住下呗。”她晃了晃脑袋，看着天花板，“我又不占地方。”

　　“我打人的哦。”我朝她亮亮巴掌，“让你不要和我玩暧昧了。”

　　“那到底为什么不行嘛。”她眉头皱起来，“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你很好，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任何人。我还…”还卡在上一段荒诞的人生事故里。

　　“天呐，我居然收到一张好人卡。”轩宁捂住额头，人往门口走，“我真的服了你谢妤桐。你骂我两句都好过说我很好。我迟早要被你气晕过去。”

　　我送她到玄关的位置，忽然想起来一件我一直想说但还没来得及说的事。“轩宁。”

　　“啊啊，口嫌体直，还是舍不得我走对吧。”她嬉皮笑脸的。

　　“那件事，我还没有感谢过你。”我靠在乳白色的玄关柜上，双手背在身后，“从这上面，就足可见你比我聪明好多倍，我要是早点调查一下原委，也不至于让人骗成二百五。”

　　她自然知道我指的是哪件事，舒口气说：“我还害怕你承受不了，羞怒交加，会怪我多管闲事呢。还好桐桐这么通情达理。你不怪我私心重，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哪里还敢贪图你谢我。”

　　“真的太厉害了。一查就把关键点查出来。”我由衷地感慨。

　　假若我肯下功夫去查探，兴许也不难得知真相，只是我做梦也没想到，那个人会使这么迂回的手段来逼我屈服，在我有限的认知里，一个坏蛋再蔫坏，也不会坏到把别人的身家性命完全视若草芥的地步。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简而言之，我没料到有人这么没下限。我想都不敢想的，她做了。

　　“其实。”轩宁欲言又止。

　　“真的感谢你，不然我一辈子糊里糊涂的。我真是个大蠢货。”

　　她耸耸肩，握着肩上的黑色吉他包带，“不是你蠢啦，是我运气好。”

　　她走了，带走了活泼的气氛。我在重新恢复静谧的新住处煮面吃，吃完还看了点书，洗漱过早早睡觉。我的生活本来就该这么简单的。那些人为因素导致的跌宕终于告一段落。

　　可生活似乎注定不能是美好纯净的童话故事，刚没了这宗烦恼，另外一宗就初露雏形。仿若此起彼伏的打地鼠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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