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月

　　她轻松地洗了个澡，由着那些快递堆在地上。

　　能这样帮她把所有快件拿上来的也没谁了，既然知道了就安心收着。

　　不然来历不明，莫名出现在自己家门前的东西，她会以为是什么恐怖物件。

　　随便找点事做，在公寓里东翻翻西找找，看看美妆教程，无聊闲下来时慢条斯理地拆件，好不惬意。

　　那人在她脑袋里压着她沉沉的，她往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插了根吸管当饮料一口一口吸着。

　　喝困了就去睡觉，时间很快过。

　　她开始期待下次夜班休假要去哪探店，日子总要有些盼头才会有向前走的力气。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好几天没有碰面，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一直挂念着内心却又在不停抗拒着。

　　门口时不时就会出现几个没拆封的纸盒，陈淼甚至不再买东西，或者直接寄到医院的蜂巢。

　　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忍不住想跟那人摊牌，让他别再帮她。

　　陈淼昨晚值夜睡了半晚，吃早餐耽误了些时间，以往下了大夜都是直接回公寓倒头就睡，现在过了那个点，困意消退，精神劲足。

　　在床上左右翻覆，门窗被关得严实，抱着不太浓重的困意睡了四个小时。

　　挣扎着起身，全身软软的，懒懒的。

　　驼着背，双手自然下垂，眼睛半眯着，累着懒得睁开，像被吸走魂魄的行尸走肉，脚步轻轻漫游到沙发，重重跌坐下去，将半个身子摔进沙发面上。

　　又躺了十来分钟。

　　等会回家吃顿晚饭，还要和父亲去看爷爷奶奶。

　　她抹了薄薄一层素颜霜和淡色唇膏，拿了手机约车往小区出口走。

　　父亲不再对她进行饭桌上教育，母亲也不再过多管束她。

　　逢年过节会有亲戚议论她的头发，她是不开心的，那个结会打在心里，偶尔抽拉她的心脏，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好。

　　但是那股劲过后，她不改。

　　她在某种程度上会羡慕爷爷奶奶，爷爷的性子软，被奶奶唠叨，骂也极少还嘴。

　　爷爷会在奶奶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坚定地站在自己妻子那边。

　　因为妈妈是别人家的女儿。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爸爸会在奶奶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在两人间做和事佬。

　　因为奶奶是他的母亲。

　　百善孝为先，父亲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

　　他不可能完全偏心自己的妻子。

　　陈淼知道自己的父亲尽力了，这就够了。

　　虽然长大了，懂事了，但她还是讨厌这些自私的人。

　　把她带到这个世界，却给不了她想要的。

　　为了延续后代，为了有孩子给他们送终，又一边高举着父母养育之恩的大旗来道德绑架她。

　　还有因为这些她才逝去的所有。

　　和梁逸舟分手那段时间的细枝末节，犹如不断生长的藤曼，缠绕着她，慢慢扭紧她的躯体。

　　原本她没有经历那些，或者她早一点想通，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

　　她和过去和解，心中隐隐恨意还要很长远的时间去消磨掉。

　　明明已经很勇敢，结果还是难过。

　　每每单曲循环《想自由》这首歌，她恨，每一句歌词都像是在说她。

　　单纯很难，包袱很多，被困住的野兽，爬上屋顶意外跌得很重，渴求自由。

　　她好像总在不对的时间里得到，又失去。

　　还是渴望爱，但不是非要不可了。

　　在这平凡的日子里，得过且过。

　　梁逸舟十点回到公寓，在楼下往上看，数着楼层，那人屋内没开灯。

　　窗帘被拉开搁置在两边，内里一片漆黑，有路旁的灯光映在窗台上。

　　他去按了门铃，验证里面真的没有人，在楼道里站着，叼了支烟含在嘴里。

　　拇指用力按下点火器，又松开。

　　打火机被握在手里旋转着把玩，火光在圆圈内忽起忽落。

　　梁逸舟有预谋地站在那，直到凌晨一点也没见到人。

　　拨打了那个人的电话，陈淼半夜被手机铃声炸醒。

　　睡梦中听到微小的铃声，以为是错觉，今日她不是二值，睡得很踏实。

　　过了良久，本着是有急事的可能性，在昏暗中摸索手机。

　　铃声旋律在脑海中缓缓播放，记忆越来越清晰，看了一眼来人，不明原因地接起电话。

　　带着睡梦中尚未清醒的慵懒，“喂。”

　　梁逸舟察觉到到这点，不放心她在外夜不归宿。

　　“在外面过夜？”

　　“没，怎么了。”

　　“我按了你家门铃，你不在。”

　　陈淼看了眼时间，心想这么晚他按自己家门铃做什么。

　　“我回家了，你找我有事？”

　　梁逸舟在门口等了她几个小时，渐渐疲惫，思想混沌。

　　等待时间慢慢流逝的那些时刻，他想陈淼最近对自己的态度，胸口闷闷的。

　　他在心里想着向她告白的台词，他想和她在一起。

　　那股冲劲溢出胸腔攀岩上喉咙，像说出口却又卡住。

　　没了白日里教科书式的问诊问话，在这一瞬语无伦次，音调低，哑得好似没发出声。

　　轻轻又淡然地说出一句，“想你了。”

　　陈淼呼吸暂缓一下，“什么，没听清。”

　　梁逸舟说完就清醒起来，抛去倦意紧张地期待回应。

　　犹如一盆冷水倾盆而下把他泼地全身湿乱，他泄了一口气。

　　“没什么，睡吧，晚安。”

　　挂了电话陈淼匆匆睡着，第二天醒来想到昨夜的小插曲，好似有又好似无。

　　越想越确定是真实发生过，记忆的语音越加清晰起来，她昨晚听见了。

　　可是她暂时还不知道这么处理。

　　有人开车将陈淼送回公寓，她坐在后座，云朵轮廓模糊地飘浮在天上，一眼望去粉色迷雾霸占它身后原本的蓝。

　　她下了车提着一壶陈母熬的高汤，余光看见附近的车灯闪烁了一下。

　　由近至远有五六辆车，那部车高了周身的遮挡物一个头，亮黑的车身很明显，她一眼认出来。

　　车内的人随她下了车，陈淼和他打闹，一拳锤上那人的肩，他们并肩往前走了几步，离了大约一个拳头的位置。

　　她向那人说了再见，面上带笑。

　　旁边笔直的身姿稳步前进，西裤随着那人步伐显露出前面的腿部形状。

　　西装在他身上很合身，修饰肩峰，纽扣一颗颗对应系紧，腰窄，指骨分明。

　　半框眼镜大小落在鼻尖处，白银框架在太阳下反着金灿灿的光。

　　眉宇间又变得锋利，皱眉瞟了陈淼身后的男人一眼，和对人对视后挑了挑眉。

　　身侧青筋暴起的拳头藏进西裤的口袋里，面无表情从那人身边路过，转眼看见电梯正在往上。

　　他调转方向往楼梯走，手心一排弯月似的凹痕模糊地倒映在玻璃扶手上。

　　陈淼正在屋门前做指纹识别，嘀哩嘀哩和“欢迎回家”的机器人声遮盖住有些急切的脚步声。

　　瞄准猎物，瞳孔收缩，双眼微眯凝聚视线。

　　门刚拉开一条缝，砰！狠狠合上。

　　大片阴影落下，眼前灰暗，门板上还残留着余震。

　　梁逸舟一只手按在她头顶侧方，两人贴在一起，气流被劈成两半，隔绝在他们双侧。

　　陈淼被吓得也是一震，耸起肩膀，闻到橘子气味。

　　侧过头还未来得及抬，身后的人更加贴近她，逼得她贴上胸前的门板。

　　她只看得到是刚刚见过眼熟的西装。

　　陈淼急了，挣扎地动了一下，那人更用力地贴着她。

　　“梁逸舟，你干什么！”

　　他一手抬起，从她腰侧一直滑到小腹，再绕到另一侧，箍紧她，禁锢她。

　　陈淼的肩峰靠在梁逸舟的胸廓，两人一窄一宽，一低一高，略庞大的身躯包裹住她。

　　楼道内微弱的冷气不足以降下四层衣物间碰撞摩擦产出的温度。

　　“刚刚那人谁。”

　　“男朋友？”

　　“跟你有什么关系。”剧烈起伏的胸廓，陈淼的声音带着细微断续的喘息。

　　皱紧的眉头没送开过，梁逸舟压着她，她贴着门板快喘不过气来。

　　“别不要我。”梁逸舟弱弱的说了一句。

　　一呼一吸洒在她的脑侧，剑拔弩张的气息在此刻熄灭了大半。梁逸舟刚被陈淼凶了一下，他瞬间就没了气势。

　　按在陈淼头顶侧方的手缓缓滑下，身体往后退开一些，松了劲。

　　“别不要我好吗？”

　　“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

　　他的眼睛在明亮的光下泛着红，鼻头痒痒的。

　　依旧是小心试探着捏起陈淼的手指，想让她转过来看看自己。

　　齐柯告诉他，陈淼还是喜欢他的，他想追回她，但她的样子看不出一点爱意。

　　“你喜欢我吗？”

　　陈淼此刻分寸大乱，缓了缓才违背着心意说：“不喜欢。”

　　梗在喉咙里的话，被一鼓作气地说出。

　　字字清晰，落在身后，梁逸舟听得心头一震，震耳欲聋。

　　“你说谎，怎么又骗我。”

　　梁逸舟冷冷嗤笑，低下头，俯下眉眼耸拉着，神情却不放松。

　　“为什么你对别人说的话，不能如实跟我说呢？”

　　“你说你也喜欢我的。”

　　陈淼慌乱闪过和齐柯的对话内容，你还喜欢他吗？喜欢的。

　　那天他也在？还是齐柯告诉柏嘉，然后柏嘉告诉他的？

　　她懂了，是他让人故意试探她的。

　　“还和以前一样爱骗人啊。”

　　她喃喃，“以前......”

　　转过身去，坚定了语气，“对，我就是一个大骗子。”

　　“所以啊。”她倔强的说出那天不想说出来的话。

　　说出那句事实不仅能刺痛身前的人，更能刺痛她。

　　他不应该再栽倒在她身上了，她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了，她心里迈不过这道坎。

　　“后面有句话我没说，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她是喜欢的，但是她和他没可能。

　　梁逸舟眼中闪过诧异，在一丝挫败中重整旗鼓，他甚至忽略陈淼最后那果决的话。

　　只记得她承认，她喜欢他，这就够了。

　　他“嗯”答应一声，“我知道你还喜欢我了。”

　　“不用再一直强调了。”

　　陈淼感觉自己面上神情有些扭曲，她被他套了话，直白地承认自己一直放不下他。

　　这人沉闷外表下偶尔犯浑真的能气死人，一点都没变。

　　她气愤地将手臂上挂着的小包和小区门口的门禁卡砸到梁逸舟身上，顺着这力道推开他。

　　扭动门把手，将门猛地一开一甩，砰！关上。

　　脱了鞋子踢开，气喘吁吁，大步走到沙发前踢了角边一脚，将小包丢在桌上。

　　梁逸舟呆呆地感受陈淼在他胸口上留下的力道，他怎么就这么想笑，她好可爱。

　　低头捡起陈淼刚刚没来得及捡起的门禁卡，拿起手机给她发信息。

　　【明天一起吃早餐。】

　　陈淼没回他。

　　【门禁卡还要不要。】

　　她这时打开包包翻了翻，又搜寻周围，一路走到门前，没看到任何异物落在地板中间。

　　一把扯开门，那人杵在墙侧。

　　“还我。”

　　“明天一起吃早餐吗？”

　　陈淼咬了咬牙，“吃，你还给我。”

　　梁逸舟点了点头，“嗯，明天还你。”

　　而后果断转身，在陈淼看不见的地方嚣张地挑了挑眉。

　　第二天陈淼依旧一开门就看见梁逸舟，那人背靠着栏杆，手肘随意搭着，一脚曲起，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简单来说，一点没等人的样。

　　还有，看起来，有她没她出现都一样。

　　见他今日形象太过慵懒，也没穿平日里的正装，脱下那副眼镜倒有一瞬像回到了从前。

　　白色T恤青春活力，梁逸舟的头发散下，遮住一字浓眉。

　　要不是认识他，见过他在医院里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模样，陈淼真会以为他是人畜无害的大学生。

　　她乖巧地跟在梁逸舟身边，顺着他的方向走，不问是要坐车还是步行，路途不远，时间也充足。

　　他们好久没有像现在一样安心地呆在彼此身边走一段路。

　　这场没有蓄意谋划，不是突如其来的变化，这是他们时隔六年后的第一个约定，一起吃顿早餐。

　　陈淼还在生昨天的气，闷闷地不想理身旁的人。

　　他们来到医院对面的早餐店，清早有患者家属来买早餐，手机壳背后夹着探视证。

　　梁逸舟把菜单移到陈淼身前，“吃什么？我帮你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