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梦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给了纪钦远当头一棒，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比起这个，他更震惊的是他的母亲竟然也会关心他。同时他想起了曾经的事——他有听说过当年他的父母同样是被迫联姻的，仅仅是为了家族利益。
　　他现在也许是有些理解自己的母亲当年为何对自己如此不上心了。和一个根本不爱的陌生人结婚，又怎么会开心。而最终他也成了受害者，在一个缺少爱与陪伴的家庭里长大，永远羡慕别人的温馨和谐的家庭。
　　“小远，这件事……很抱歉，我也没办法阻止，但我可以帮你拖延。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所以我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你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可以决定自己往后的人生大事。所以，只要你不愿意做的事，妈妈都会尽量帮你推脱。”顾澜走到了纪家门外才停下了脚步，开口对纪钦远说。
　　“妈，您……”纪钦远本想说些什么，但他犹豫了，最终还是没再说出来。“……我和许梦茹没有任何感情，我以后也不会和她结婚的。”
　　纪钦远说得很坚定也很气愤，他不理解凭什么纪于东可以随便决定别人的大事。“但……为什么是我？在纪家有那么多和那位许小姐年龄相仿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听说……是她本人指定的。本来我和你爸之前也不知道这事，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是梦茹她自己提出看中了你的事。而纪家的公司和许氏集团本来就有合作关系，大概是想借着你们的事，更上一层楼吧。”顾澜说完冷笑一声，摇摇头道：“纪家总是会做这种徒劳而害人的事。”
　　纪钦远听后倒是想到了反抗的办法。“那既然如此，只要我让许梦茹讨厌我，她就没有理由再说要当我的未婚妻了……”
　　顾澜听后苦笑：“错了。走了一个许梦茹，还会有白梦茹、林梦茹。你是无法一个个打动她们的。唯一的办法——是你尽快和你喜欢的人结婚。如此，谁也没法决定这件事了。所以，我会帮你拖延到那一天的。”
　　结婚……纪钦远此刻想起的是沈栝。他很想告诉他的母亲——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结婚了。但他没有说出口，只凄然地笑，对顾澜说了句“我会的。”
　　顾澜让司机送纪钦远先回家，她还得回去善后。但纪钦远却说今晚不想再回别墅，顾澜也不劝阻，便让司机送他回了公寓。
　　在顾澜要离开时，纪钦远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叫住了顾澜。
　　“妈，你等等。我想说……对不起，也许这些年来，我一直误会了什么。”纪钦远眼眶有些泛红，似自嘲地笑了笑。
　　自从他长大以后，他总是在刻意疏远顾澜。虽然他明白顾澜一直都在让本该受到各种约束的他得到足够的自由，但对于他而言，这些或许都不甚重要。因为他更在意的是家人的关爱与陪伴。现在他才彻底明白，原来对于顾澜来说，她已经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给了纪钦远，从他出生起就这么做。
　　也许在顾澜眼里，爱与陪伴她给不了。而自由对于纪钦远来说更重要。因为这是她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而得不到的东西。
　　纪钦远终于理解那晚他母亲想说的话。即使他做不到真正原谅，但他的母亲也许并不真是他记忆里的那样冷淡无情。也许……他的母亲一直都是爱着他的。不然便不会一直把自己珍爱的自由让给纪钦远，而后果由她承担。
　　顾澜愣了几秒，随后欣慰地笑着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叹了叹气。“不……傻孩子。你这些年来对我的态度我能理解。从前的我太年轻，的确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也没能给你想要的关怀和陪伴。但你永远不要怀疑……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我一直在尝试以另一种方式弥补你。”
　　纪钦远听后再没说什么，只对她说了一句“谢谢您”便上车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纪钦远望着窗外倏忽而逝的灯影，想起了从前的事。自由，的确如此，从小到大他最不缺的便是自由。没有人会约束他，过问他的事情。但一直以来，他都把这当做是父母不曾关心过他。他已经说不清是非对错了。无论是他还是她的母亲顾澜，都是这场权利争夺里的牺牲品。他失去了爱与童年，而顾澜失去了她最珍爱的自由。从出生便已经决定好了的一切，又岂是能分辨清楚对错的？纪钦远皱着眉想。
　　他明白，有他母亲在，这桩婚约不会这么顺利的。但他不愿意一直被顾澜保护。也许他也能自己反抗，因为他本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为何生来就要受约束？他的母亲说得对，这件事的问题根本不在于许梦茹，而在于他自己。即使没有许梦茹，若是还有人想用利益来交换他，想必纪于东也是会毫不犹豫同意的。
　　纪钦远不知该以何种方式摆脱这种控制。也许等到他足够强大的那天，便再没人能替他做主任何事。而目前能做到这一切最快的办法便是表面顺从。只要他做得更好，超过所有的继承人，也许便可以不再步他父亲的后尘。
　　想到这里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沈栝打来的电话。
　　“喂？小远，你现在在哪里？”沈栝的语气里明显有些着急。
　　“我……在回去的路上。沈栝，你都知道了吗？”惊愕之余，纪钦远也因为沈栝的来电而感到欣喜。
　　“我刚刚才知道这件事。这么荒谬的事，我也认为你不会接受。有和他们吵架吗？”
　　“哈哈……我没有。是我妈她帮我拦了下来，所以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吵起来。我的确不会同意的，但比起这件事……沈栝，你在哪？我想当面和你说。”
　　“嗯，那就好。我在——你家公寓楼下。”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让纪钦远心跳漏了一拍。
　　“我家……？沈栝，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
　　“你等等我。”
　　纪钦远没有问出后一句话，因为他更想当面问沈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栝对他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围……
　　纪钦远下车后跑到了小区楼下，果然看见沈栝站在花坛旁的路灯下等他。
　　“要去江边散散步吗？”沈栝看到他后淡淡地笑着问道。
　　纪钦远轻轻点了点头，沈栝的身上仿佛有磁铁，总让人想不自觉接近。此刻他很想问出刚刚他想的那件事，甚至生出了就此对沈栝表白的心思。
　　但当真的对上了沈栝如黑曜石般深沉而又撩人心怀的眼眸时，他还是没能说出口。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如果真的把他的心思挑破了，最坏的结果便是他会永远失去沈栝。纪钦远不敢冒这个险。
　　因为他只有沈栝了。也许他们之间的感情是错综复杂的，却又那么小心翼翼。无论是沈栝对他还是他对沈栝，这份感情都已经在这些年的相处里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亲情，而不仅限于友情或爱情。所以他甘愿以朋友的名义待在沈栝身边，哪怕沈栝永远也不会喜欢他。
　　“小远？”纪钦远的思绪被这一声突然打断，停顿了一下脚步。随后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在想什么事吗？”沈栝偏头问他。
　　是啊，纪钦远想。在想关于你的事。
　　纪钦远因为自己内心的秘密，已经习惯了对沈栝隐藏自己的心思，说出口的便成了“没有”。
　　“嗯，那你之前想说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沈栝不紧不慢地问道，没有急迫与催促，似乎是在等他慢慢开口。
　　沈栝知道他想说什么。从认识的这么多年来，纪钦远和他父母的情况，沈栝都知道。纪钦远虽然从长大后便一直没有对他提起过这些事，但沈栝清楚，他还是很在意童年缺失的家庭的陪伴与父母的爱。这已经成了他的心结之一。而纪钦远之所以不提，大概是怕他也会因为这件事伤心吧。
　　比起沈栝，纪钦远的童年唯一多的便是物质。而对于精神的创伤，他们是也许一样的。沈栝记不住他的从前，而后来也再没得到过父母的关爱与陪伴；纪钦远则……从未有过。

　　沈栝最初见到纪钦远时，被他纯真无邪的笑容打动。那是他在福利院不曾见过的真诚，不含一丝杂质。但沈栝早已习惯了孤独，所以后来沈栝也只是陪着他，保护他，却不愿意与他交谈。
　　但每到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纪钦远那张带着笑容的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隐匿着淡淡的失落。在其他大人眼里，纪钦远总是保持着乖巧天真的形象。但他却能看出那双清澈明眸之下的落寞。
　　起初沈栝不明白这种失落。纪钦远住在这样的大别墅里，佣人成群照顾他，谁也不敢欺负他、他可以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而不会被阻止……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总是会流露出那种受伤的神情？
　　“沈栝？我们去玩秋千吧。”纪钦远在他面前笑着说，如同明媚春光。
　　但沈栝并没有回答他。
　　夏日的熏风吹过他的发梢，纪钦远转身离开，一个人坐上了后花园里的秋千。稚嫩的手抓起两侧的绳索，膝盖弯曲着又让脚落地，独自晃了起来，额发被掀起的风吹乱。他知道沈栝今天的话已经说完了——每天不会和他说超过十句话。
　　想到此处，他稚嫩的脸庞便会浮起几分失落。但这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隐藏着。
　　沈栝对他抱有疑心——因为纪钦远看起来很擅长隐藏自己。但沈栝却把他的假面看得很清楚，纪钦远根本不像他表面上的那么快乐，却又要极力伪装自己。沈栝对此感到疑惑。他已经习惯别任何人都持有疑心，不相信有纯粹的好人，尤其是小孩。
　　在福利院时，就曾经有一个小孩，主动接近他。那天这个人和他一起玩，总是陪着他。沈栝本以为遇到了真心的朋友，于是也处处对他好。可最后沈栝才知道，这个人只是为了骗他去他们“大哥”约定的地方，想教训沈栝罢了。后来沈栝再不肯相信任何无缘无故的好。
　　所以他默默观察着纪钦远，并不主动和他说话。他的主要工作是保护这个小孩。至于聊天解闷，沈栝知道，就算他不这么做，纪钦远也是不会去告状的。
　　更奇怪的是，明明纪钦远才是那个应该被保护的人，却总想着在其他同龄人面前护着他。遇到什么危险时，这人反而毫不犹豫地把他护在了身后。
　　“什么理由？……当然是我比你高啦！虽然听说你比我大，但这不重要，我能保护你！”
　　纪钦远听到沈栝问他话时，兴高采烈地与他凑近去接话。他似乎并不知道他母亲让沈栝来的目的，灿然朝沈栝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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