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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腔作势
一弯斜月从屋檐处升起,清辉洒在庭院里,带着些孤冷的意味。
夜色越来越深,仿佛被浓墨涂抹过一般,幽沉沉的清寂中偶尔传来几声杂音,大概是院子里树叶被拂动的声音,不对,还有草丛里的虫鸣声:戚似玉紧紧闭着眼睛,感官却越来越清晰。
被子被扯得几近绷直,两人后背间的空余,足以放下煊哥儿那样大的小孩儿……
戚似玉忽然便有些泄气,今夜何必要这般词锋如刀?
在进府那日,就已跟自己的心说定了,只当他是煊哥儿的父亲,为何还是按捺不了,对了,定是因为他那些骗人的假话吧。
白日里,戚似玉带了绿枝和碧丝买首饰,高高兴兴出了门,直奔盛京最大的首饰铺子依云坊,一进门,伙计立时从店里迎了出来,见是个生面孔,错愕了一瞬才挂上笑脸问道,“夫人请进,不知夫人是哪家的?”
戚似玉心道:买个首饰怎么问这么多?
绿枝上前搭话,“我们是毅勇侯府的,这是我们夫人,劳小哥带我们看看时兴的首饰。”
话一出口,便觉有几道视线扫过来,戚似玉也不在意,想来自己这出身乡野的侯夫人,在京城里头已有了些声名了。
碧丝不满地瞥了那几人一眼,她自己心里虽也觉戚似玉出身配不得自家侯爷,可在外头,却不容旁人看低了夫人,冷眼一扫,那些打量的眼神瞬时便退缩回去。
“劳烦挑些适合我这个年纪的妇人,还有三岁小孩儿用的配饰,送过来。”戚似玉只想快些买完东西,她还想去饼铺里看一眼。
伙计将人带进一处雅间里,很快便有小丫头送上茶水和首饰。
戚似玉打眼看过去,一眼便看中一对碧玉雕成的荷叶形耳坠子,碧莹莹的叶片上,雕出了长短不一的叶脉,连叶片的锯齿边都做得如真的一般。
若只如此,还太素雅,做首饰的匠人不知用何等手艺,在叶片上嵌了几颗大小不一却都玲珑莹润的珠子,那珠子不知是什么做成的,闪着晶莹的光泽,看起来真如晨露一般,在叶片上摇摇欲落。
戚似玉拿起来瞧了又瞧,爱不释手,问伙计,“这珠子是何物制成的?”
伙计躬身道,“回夫人,此物名叫蚌珠,是那河蚌身体里的砂砾磨成的,最是贵重。”
戚似玉沉吟一会儿,问,“可有一整串的?比这个略大些?”
“有的,我去帮夫人取来。”
伙计很快捧来一条串得整整齐齐的蚌珠项链,珠子全都一般大小,粒粒滚圆闪亮,戚似玉点点头,将项链放在一边,又去看别的。
伙计以为她没看中,走上前笑眯眯解释,“这项链如今算是个半成品,许多夫人小姐喜欢在里头配些别的,红珊瑚佛头、绿松石、碧玺坠、点翠托红,小店里头都有,您喜欢什么,咱们便帮您配什么?”
“我尚未想好,先买回去再说。”戚似玉答得爽快,伙计也放了心。
碧丝指着托盘里一对嵌水晶葫芦金耳坠,笑道,“夫人瞧瞧这个,好透亮精致的小葫芦。”
绿枝却看中了另一对金镶玉耳坠,同样是葫芦形样,上覆金花,下端是金叶托底,中腰以金丝围绕,轻声道,“我倒是觉得白玉的好,质地温润,水晶的那个也太跳脱了些。”
碧丝不满道,“又不是老夫人戴,要什么温润?”
绿枝气道,“那水晶的若是给年轻的小娘子戴,倒是不差,若是给夫人用,可一点显不出夫人周身的气度。”
两人争起来,戚似玉听得好笑,碧丝急道,“夫人,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您还年轻得很呢,怎么就戴不得水晶了?”
戚似玉正要说话,隐约听到隔壁雅间有熟悉的女声,是姜时晏那位庶妹。
“别提我那嫂嫂了,真真是个乡野村妇,头一回见我时,竟连礼都不知道备,人看着傻愣愣的,行个礼都要人教,还是我们府里的丫鬟机灵,提前给我备了个碧玺手串,要不然,敬茶那日便要闹笑话。”
另一个女子惊讶道,“当真?怎的如此粗鄙,不识礼数?你那二哥哥怎么想的,非要娶个村妇,你们侯府女眷往后还要不要跟京里的世家大族交往了?”
“这……这也怪不得我二哥哥,我听我母亲说二哥哥受伤时被她家里人救了,他那时候又没了记忆,还不是由得那村妇说什么就是什么,定是她骗我二哥哥成了亲……
如今,又带着个孩子回来,以恩相胁,我二哥哥最是重情义,可不就得应允了。”
“你二哥哥自己倒是做好人了,害得我姐姐在家里哭了好几日,唉,本来他们两个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多好的一桩亲事,还是淑妃娘娘亲自保媒……要不是那村妇,他们早成亲了。”
戚似玉手里还拿着一只镶金嵌宝玉花首银簪,面上神情镇定,手中不自觉地摩挲着簪头上的花瓣,听到此处,竟不知作何反应,脑子里乱糟糟的,反复想起“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多好的一桩亲事”、“要不是那村妇,他们早成亲了”……
又忆起他们相逢后头一回在床榻上厮缠,她骂他是色中.饿鬼,他振振有词的那句,“好玉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饿了多久了。”
他可真有本事,一面已经要和门当户对的贵女成亲了,一面还要信誓旦旦表现得对她多深情似的。戚似玉咽下喉间的哽塞,作无事状继续看起首饰来。
伙计战战兢兢,垂着头不说话,却也不敢走。
碧丝已气得满面通红,起身冲戚似玉道,“夫人,我去隔壁跟大姐儿说一声,她太过分了。”
戚似玉摇摇头,轻道,“我自己去吧。”
绿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隔壁又有声音响起来。
“好绣儿姐姐,是我二哥哥惹你姐姐生气的,可不关我的事,你可不许迁怒我,我也想锦儿姐姐做我嫂嫂呢,她那样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同我二哥哥当真是最相配不过了。
唉,也是那村妇运气好,你说她要是晚一点来京城,我二哥哥和锦儿姐姐已成了亲,她就算要进我们侯府,也只能做个妾了。”
“行了,行了,不提这些糟心事了,你们家以后且有的好看呢,我有什么好气的?我姐姐那样的品貌,大不了再挑一家就是,她这会儿是没转过弯来,还念着你二哥哥在大街上制服惊马,救了她一命的事儿。”
“真不知哪家有那样好的运道,能娶到锦儿姐姐那样的金贵人儿?”
“哼,反正你们侯府是没机会了,这伙计怎么回事,让他找个东西腿脚这么慢。”
“就是,红柳你去催一下,让那伙计快些。”
戚似玉走到隔壁,红柳恰好打开门,同她迎面撞上,惊得目瞪口呆,急急绕过她跑走了。
戚似玉踏进门内,眼眸向下扫一眼坐在圈椅中一脸惊骇的姜敏,和她对面神色错愕的王绣儿,轻笑一声,缓声道,“妹妹怎么不说了?想来你姨娘平日里太忙,没工夫管教你,才纵得你这样口无遮拦,我做嫂嫂的,倒是不介意代劳。”
姜敏方才高昂的姿态瞬时僵住,面上仍桀骜着,眼里却浮出仓皇不安,王绣儿也呆怔着,不错眼地瞧着戚似玉。
雅间门敞着,来往之人有些好奇地往里瞟,戚似玉仍盈盈笑着,语气沉缓道,“怎么,妹妹没话说了?”
姜敏这才恍悟她的意思,眼见戚似玉不依不饶,若是事情闹大,自己终究不占理,再被人传到她那二哥耳里……再不敢强硬,声如蚊蚋低低回了一句,“是我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嫂嫂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戚似玉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心里头不畅快,她索性又挑了许多东西,才带着绿枝和碧丝出了雅间,结完账出门恰好又遇到姜敏,身边已不见王绣儿,她淡淡一笑,冷声道,“妹妹往后出门可要仔细些,莫要再丢三落四忘了东西。”
姜敏还没从方才的憋闷中回复过来,又被王绣儿嘲讽了两句,这会儿越发气不过,挺着脖子气咻咻道,“我忘什么了?”
“侯府小姐的教养,妹妹下回出门,可千万记得带上。”
也不管姜敏又气又羞,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戚似玉嫌恶地扫她一眼,上了马车,碧丝笑道,“夫人骂得好。”
出了首饰铺子,戚似玉又带着两个丫头去了饼铺,问了生意近况,又在院子里坐了半晌,看着熟悉的小院里,那棵大树已是浓阴如盖,层层叠叠的叶片里,有鸟儿不时轻盈掠过。
她心绪渐渐平稳下来,坐上马车回侯府,继续做侯夫人,做煊儿的母亲。
用过晚饭,姜时晏去了净房,戚似玉理好床铺,躺下去,见姜时晏枕头边上有一缕丝线露出来,她好奇之下将枕头掀开,见自己做的那绿粽子香囊正静卧在床头。
她拿起那香囊闻了闻,确是她配的香料。
将香囊放回去,她有些心灰意懒,罢了,从前不知道,这人竟是个会装模作样的,那日新做成的,他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立时便要挂在腰间,她知道自己针线粗疏,他也许只是为了哄她高兴——可到底,她还是被他哄到了。
昨日,他穿着朝服归家时,腰间也是空空荡荡。
不喜欢直说便是,偏偏心口不一,口中说着“好看”、“喜欢”,却将东西压在枕下不见天日。
戚似玉苦笑着,心想,他何必做出这副虚伪模样呢?实在不喜欢,让手巧的丫头帮忙重新做就是了,夫妻之间,竟连一句真话也听不得,真真可笑。
气闷着,听到他走过来,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又伸手要探进她衣摆……她突然便从肺腑中生出极大的不适,尽数从胸口涌出来,因不得纾解,激起一阵头痛。
她想骂他,想打人,想撕碎他那张虚伪的脸,心底沸反盈天,她要把他带给她的难受,成百上千倍地奉还给他,她要让他疼,让他恼,让他气得要死却拿她毫无办法。
果然,听了她那句“拿你当个物件”,他便似僵住一般整个人失了生气,一动不动躺着。
她看不到他心底的翻腾,但心里想着,男子受了这样的羞辱,心里定然不会好受,那就好。
许久后,她仍听到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同她一样并未入睡,只是不知,在他心里,可还在为她的话愁肠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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