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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
医者席笙正认认真真在房里结绳,她得把这次得医治过程好好记下来。
但是她脑袋多少有点乱。
“神”只是借她脑袋搁了一会,不多时就离开了。
这是“神”的奇怪仪式之一么?席笙不解,往常“神”熄灭火焰的时候她也没见过——噢不对,见过一次,不过那时在场的还有许多其他医者呢,她站在后头也没看到前面的情况,不敢妄下结论。
席笙吸了口气,甩甩脑袋,像是想把脑子里杂乱的思绪都甩干净一样,会神认真记起事来。
这是每一个医者在治疗火人后都必须要做的事。她们有属于自己的简单的记录方式。
大祭司告诉她们,或许这样将经验传承下去,终有一日,“火人”就不会再变作“火人”了。
将事记完,席笙便收拾收拾,往大坝走去。除了医者这个身份以外,她还得教会那些新的医者结绳子。
其实她还会写字呢,但是教起来太麻烦,大祭司说,只要教会医者用绳子记下火人的基本情况便可,大家都很忙,最近“神”与外头的其他神似乎闹了矛盾,除了“火人”一事外,部落众人还要忧心即将来临的战争,实在没空做其他事。
部落的同伴告诉她,其实大祭司这么慌着救火人也是有原因的,再往北一点的地方,可有漫山的火人呢,要是这么些火人都变作同伴了,于即将到来的战事也是大有裨益。
他们部落别的不差,就是人太少。如果不是忌惮“神”与其他部落神的能力差异,外面早打进来了。
当然,部落中也有人提起过,不若直接将火人用作兵器。火攻一直是战争中最便利的攻击方式之一。
大祭司认真反驳了回去。
“这火又不分敌我,再者,真以为和你一家人?”
那么多火人,要是强迫他们做事,真只怕他们忍耐不住,冲进此界。届时不说是他们,怕是整片陆地都要遭殃。
大祭司说的自然有理,费心费力将人救了,才好意思让人卖命,火人又不信他们的“神”,火人什么神都不信。除了说理,没别的方法驱使他们。
不过说到是这么说了。大战在即,火人的治疗还没有任何进展,如果真要开战,多多少少也会把他们扯下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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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将医者全聚在一起,让人给宰了几头牛,挖出了树下的酒,给大家打牙祭。
宴席上,不免有人提起即将来临的战争一事。
奇怪的是,从前提起“神”,大家都多有避讳,现如今危机逼近,谈起他来也多随意,“神”也并未出面惩罚,众人便借着酒劲儿越说越开,大抵都是在暗着说他们认了这样一个“神”,也不知如今看来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呢。
有人端着酒,面带苦涩,问大祭司。
“为什么外面非要因为他来打我们?”
他们部落极其偏僻,往上走数年,下边大江大河两群人打得厉害,也从来没有顾上他们,连知道他们这偏僻地界的都少,虽然时间一久,部落远落后于其他部落发展,但也自给自足,过了许久富足日子。
大祭司没喝酒,却像是醉了。
“谁叫我们生在这里。”她叹口气,心里些许酸涩。“我们与其他人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席上有人不服,猛地站了起来,“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大祭司平静地看着他们,说:
“别忘了。我们是从外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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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笙猛地睁开眼。
后脑勺好痛,好痛。
神魂归位,她才想起来自己在席上喝了好多酒,一下醉倒了,她左右打量,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将她送回屋里。
除了脑袋痛,手也痛。
她低下头,才发现之前那火人少女在她手上写的“8”还没散呢,她好歹也是个学医的,总觉得这烧痕不该这么久还不消,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到窗前,想借着亮光仔细检查一下掌心。
席笙一抬眼,才发现窗台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难怪她觉得屋里怪不亮堂,比平日大白天的时候暗上许多。
她揉揉眼,脑袋转了好几转才稍许清醒。
我去。
家里窗台上怎么坐着一尊“神”呢。
他们这个部落,几乎所有人都是不爱剪头的。据说是和祖上有关,这传统也就这么承袭了下来。
旧时他们似乎生活在更冷的地方,长发可以帮助避风与保暖,他们部落的“神”也和别人一样,有着一头长到不行的头发。
因此,从背后看通常是分辨不出不同人的。
但“神”不一样,这事确实玄乎,怎么他一在你眼前就觉出这人是“神”了呢,哪怕他此刻安静坐着,如此不起眼。
说实话,席笙原本有些看不起这个“神”。
因为他们这个部落,早些时候和火人一样,是没有神的。
“神”是后来才出现的,他出现之后,部落才有了信仰,“神”留长发是随的部落习俗,包括在长发上坠发饰也是。
席笙每每听起长辈说这件事都十分不解。
原本没有神,怎么就这么容易接受一个“神”来管着自己呢。更何况这“神”早几年可是做了许多荒唐事,人牲人祭一个没落下,怎么祖先就认起他当“神”了呢。
席笙越想越气,她当然也觉得害怕,这“神”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家里,她怎么可能不害怕,不过她此刻便有些赌气般装作没注意,将外衫一套便往门外走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刚走两步,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席笙惊骇无比。
不是说他不会说话么!
心里虽然波澜壮阔,席笙面上却也算冷静,她似乎天生就很能应付突发状况。她转过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垂着眉回答道:“我叫席笙。”
“神”走过来,他每走一步,席笙都觉得自己减寿了好几岁。
“伸出手来。”
席笙照做,她刻意避开了写着“8”那只手。
“神”左手抬起了她的手,右手在上面写下了什么。
席笙这个视角对他而言是倒着的,她只能看见“神”在她手上写了个字,他一笔落下,就和那火人少女一般留下了褐色痕迹,却不痛。
待他写完后,席笙才将手转回来。
“神”随即开了口。
“熄。我的名字。”
竟然是一个字的名字么。席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意外,分明外头的许多神和他一样都是叫一个字。
没有姓氏,没有传承。
她看着掌心的这个“熄”字,渐渐放松了下来。
过了一会,席笙主动开了口。
“呃……您来我家是有事吗?”
熄点点头,“上次那个‘不烬人’,是否与你说过什么?”
“不烬人?”席笙不自觉问出口。
“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火人。”熄解释道。
席笙其实反应过来了他说的“不烬人”就是火人,只是有些不解这名字的由来,至少在部落中,没有人将火人称作“不烬人”。
不过她也没再多问,诚实地回答道:“她和其他火……不烬人一样不怎么说话,只是和我交谈过几句身体状况,不过……”
席笙将另一只手抬起来,张开。
“她快走的时候,在我手里画了两个连在一起的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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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以后,熄就常来席笙家做客。
说是做客其实也不算,他来得隐蔽,多只在窗台处待一会,偶尔会送些鱼干和瓜果过来。席笙习惯后,便也偶尔单方面和他说起一些平日里的趣事。
虽然她不时还是会有些害怕熄,但比起初见时,已经好上许多。
席笙觉得,这“神”许是太无聊了。他自然也要处理很多事,但具体的事大都是祭司们在做,颇有些甩手掌柜的意思。
熄委实是个很安静,也很空洞的“神”。他几乎都没想过什么事,席笙有事时他就坐在窗台上,一动也不动。
席笙问他在窗台上坐着想什么。
他却像被按下暂停键后终于被重新播放的唱片一样,极其坦诚地告诉她,他什么都没想。
他就是什么都没想,脑袋里空白无比。
连窗外的风景,窗里的人也没想,他就坐在那里,和一件没有灵魂的物品没有两样。
席笙不明白这样一个“神”,为什么会和外面的神闹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外面不要紧吗?”
一日,席笙整理完药草,问他。
“外面?”熄眨眨眼。
席笙觉得有些尴尬,“就是其他部落啊……我听大祭司说,最近形势又紧张了些,对面的先锋都已经探到大池的位置了。”
“不要紧。”熄说,“没事的,席笙不怕。”
我当然不怕啊,否则她也不会悠哉悠哉在这里捡药了。
说起来,她为什么不怕呢。明明偶尔都能见到远方的黑烟了。
见她没说话,熄突然跳进屋里,他走过来,朝坐着的席笙张开双手,席笙低头下,那一瞬间,他的两只手里各张开了一只眼睛。
席笙:“……”
不愧是“神”么,还真是奇妙。
“我有很多眼睛,很多手,很多心脏,很多‘我’。”他稍稍歪头打量她的神色,“不要怕,席笙。”
……
现在她倒是真有点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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