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草之战

　　宁城接连下了三天的雪。
　　12月31日这一天，芮存风在宿舍床上醒来，走到窗边只见天地一片白茫茫。
　　手机里有一条未读微信，叶韦晨说给他买好早饭放在宿管的窗台上。
　　这种追人的方式实在没有技术含量，但看到拍的照片是蛋糕，又按捺不住自己肚里的馋虫，趿着拖鞋下去拿。
　　蛋糕的口感绵软，配上奶油和蜂蜜，甜得恰到好处。吃完了咂摸滋味，总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吃过。
　　Raymond：蛋糕味道还行。我出去一趟，晚上几点来着？
　　Yeweichen：下午三点就开始唱歌了，地址你有吗？
　　他发来一个定位。芮存风想了想，回复：你们先开始。
　　Yeweichen：我等你吧，反正有课。
　　Raymond：不至于吧，最后一天了还这么卷？不用等我，我直接去。
　　放下手机后，他在宿舍方寸之地来来回回，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终于下定决心。
　　霍云深在深林度假村，他知道。
　　新闻都在说，霍氏拿到了新的投资，破产重组，得以绝处逢生。当然，霍云深还是为此前的失败付出了代价，霍氏有一部分产业暂交他的伯父监管。霍云深没有太过灰心，而是迅速重整旗鼓，着手恢复深林的经营。
　　黑色牧马人开进白皑皑的度假山庄，如刀锋刺破雪白绸缎。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去找霍云深，而是把车停在了度假村中央的湖畔。湖面已经结上薄冰，四周草木枯寂，湖畔的篮球场空无一人。
　　芮存风在篮球场旁边的小屋里找到球，试着运了几下，快步上篮。地面还有积雪，篮架也被雪埋住，受到篮球撞击后颤了颤，抖落半身白雪。
　　他呼出一口白气，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霍云深从办公室过来，还戴着那副无框金色镜腿的眼镜，穿着长及膝盖的黑色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面带微笑。
　　“才一场没上，就这么想打？”
　　芮存风把篮球抛给他：“试试？”
　　霍云深失笑，可看着他是认真的，只得解开大衣扣子奉陪。
　　地面有些滑，霍云深又穿着皮鞋，跑了几步摇摇头，将球丢给芮存风，看他上篮。
　　“小心！”
　　芮存风回到地面，脚下一滑，还好霍云深及时托住了他。
　　芮存风扭过头，定定望着霍云深的脸。
　　第一次打篮球，就是和霍云深一起。那时他才6岁，霍云深7岁，霍父带他们去篮球场。两个孩子从什么也不会到迷上篮球，仅仅用了不到半年时间。
　　初中篮球赛，霍云深带队夺冠，芮存风因为太瘦弱只能在旁观战。高中时，他们并肩作战，都受过伤，但始终站在一起。
　　大学，他们一个是校队队长，一个是校队经理，用各自的方式守护彼此，守护心中的梦想。
　　而如今——
　　“丁哲被禁赛三场，”芮存风忽然没头脑地说，“他打得叶韦晨脑震荡住院。”
　　霍云深放开了他，语气平静：“我知道。”
　　芮存风也退后了两步，捡起篮球抱着。“我们本以为新阵容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他们好像提前料到，换上的每个人都克我们队员的打法。”
　　“是吗？”
　　霍云深恰到好处地蹙眉。
　　“其实，即使我不在场上，还有叶韦晨在，球队可以依靠他。所以丁哲最后那下，分明是想废了他。”
　　霍云深静静听完，微笑：“我记得，当初你不想让叶韦晨进校队。怎么现在改观这么大？”
　　“当初是我眼光浅。”
　　霍云深的眼神变得犀利：“你从来不这么说话。”
　　“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芮存风的声调不自觉地变冷。
　　霍云深注视着他。“是吗？我不够了解你？那么，谁最了解你？是叶韦晨吗？”
　　他这样追问，令芮存风内心深处猛地一颤。
　　“我——”
　　霍云深打断道：“其实眼光浅的是我。如果看到今天，当时我会同意你的看法，不让叶韦晨进入校队。”
　　芮存风不由问：“今天怎么了？”
　　“今天，”霍云深绷紧了下颌，“你为了他，特意跑来质问我。”
　　芮存风拨开乱发，同样深深地凝视他：“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
　　金边眼镜后，霍云深眼底闪过一道阴影。“既然如此，有什么要问我？”
　　芮存风深吸一口气：“是你把球队阵容透露给丁哲的吗？”
　　他一度觉得，向霍云深问出这种问题堪称羞辱，不仅羞辱霍云深，更羞辱他自己。
　　只要霍云深说一个“不”字，他会立马推翻所有猜想，甚至不会相信白二少说的那件事。
　　尽管，尽管很清楚，白二少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骗他。芮存风不知情，白二少也很震惊。
　　寒风吹过，些许碎雪从树枝上坠落，无声地埋进他们脚边的地面。
　　而风声过尽，天际涌来暗沉的云影，仿佛无形之手笼罩在头顶，霍云深仍然未发一言。
　　芮存风抬起头，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胸腔里的那颗心急速下坠，坠入无底深渊。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微弱，就像从地狱深处发出的。
　　而他的脑海里，从小到大，霍云深每一次伸手拉起他的模样都历历在目。
　　他不能相信……霍云深会这样对他。
　　“我爱你。”
　　霍云深说，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芮存风。
　　而芮存风转向他，眼神一片茫然。
　　他说了什么？
　　为什么，会是那三个字？
　　“我一直想，”霍云深低下头。“把这些放在心里，或许永远都不让你知道。因为初三那件事，你那种厌恶害怕……我不想你也这样看待我。”
　　“别说了。”
　　芮存风不想再听：“都是你的错觉。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也一样。”
　　霍云深却不听他的，因为从来都是他听霍云深的。
　　“我很希望是这样。这样的话，我就不需要嫉妒叶韦晨。”
　　芮存风感到荒谬至极：“你嫉妒他？”
　　“我也恨透我自己，”霍云深猛地抬头，镜片将他的眼眸扭曲了一瞬。“早知道你能够接受，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早知道他那样想，就不该让他靠近你。”
　　芮存风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他想起比赛前的更衣室里，叶韦晨得知霍云深陪他去面试，那种无措又急切的表现，那句我喜欢你所以我知道，我都知道……
　　叶韦晨是对的，而芮存风自己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当然，我试图劝他放弃你，但他没有这么做。”
　　芮存风缓缓道：“所以你就联合丁哲，想要置他于死地？就像你对尹立南那样？”
　　霍云深抿紧了唇。
　　“还是说，”芮存风环视四周覆盖在白雪之下的山水，“这里也有丁哲的一份？”
　　一阵疾风刮过，天空中的云翳忽然又散去了。
　　“你父亲在关键时刻撤资，我不能再去求他。”
　　不等芮存风回答，霍云深张开手，挥过眼前的一切：“这里是我亲手打造的，你也参与其中。我不能让这里死去。”
　　芮存风却不想再看。
　　他脱掉鞋子和袜子，光脚踩在雪地里。右脚踝上两道弯曲的暗红色伤疤，在苍白的背景上显得格外狰狞。
　　“这就是你合作的人。”
　　霍云深伸手想要拥抱他，但他就这么赤脚走在地上，不断后退。
　　“我原以为，我已经够自私了，”他拎起自己的鞋袜，“没想到还有你。”
　　走回车上，双脚已经有些麻木。
　　但他只是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发动车子。
　　他没有去看霍云深，尽管后者站在原地没有动。
　　此刻，多年来笃信的一切轰然倒塌。
　　这座他曾用笔勾画过的度假山庄，仿佛须臾之间变为平地。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信？
　　他好像已经用尽全部力气，还是不能阻止身体里有什么碎成一片片。
　　芮存风看了一眼手机，然后穿上鞋子，驱车离开。
　　到达球队唱歌的地方，他没下车，先给叶韦晨打电话。
　　许久叶韦晨才接：“喂？”
　　背景里十分嘈杂，至少有三四个人扯着嗓子在吼。
　　“下来。”
　　叶韦晨似乎没太听清：“你到了吗？在三楼——”
　　“我让你下来！”
　　芮存风不耐烦地大声说。
　　“哦稍微等下……”
　　好像听见陆海澄的声音，问风哥来了吗？他是不是找不到，我去接。
　　芮存风挂断电话，一肚子火。
　　过了一会儿，叶韦晨下来了，外套刚穿了一半，边走边张望。
　　……这傻瓜。
　　芮存风下车，快步走向他。
　　叶韦晨看见他，招手道：“队长！”
　　可下一秒就看清他的表情，立刻发现不对，待他走近便问：“出什么事了吗？”
　　芮存风的脸绷得很紧，什么也没说。
　　叶韦晨目不斜视，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芮存风的脸。
　　芮存风没有反应，但也没有抗拒。
　　叶韦晨的睫毛忽了忽，手沿着他肩背滑过去，抱住了他。
　　芮存风感觉自己的手就这么穿进他羽绒服下面，将他的温度邀向自己。
　　身体太冷了，没有这个拥抱仿佛就会死去。
　　芮存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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