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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萧蔷站起身来,拍拍裙腿上沾的灰,语气埋怨:“怎么这么宝贵你那只狸猫……瞧人家被你吓的,现在站起来屁股都疼。”
姜狸怀里搂着我,并不答话,仔细捋过后颈边上的毛,转身进了屋里。
“还疼吗?”
绕过几扇门,便来到清早醒来的那间屋子,左边微敞的窗子依旧透着风,灰白的窗纸上有我留下的划痕。
【连一点皮毛都没伤到。】
我哼哼,心想这做了猫之后好像更皮实了,即使被甩到地上也没多疼。
“当真?”
姜狸从一边柜子里拿出一小盒的什么,许多瓶瓶罐罐被拣在里面,弥漫出一股难闻的中药味,让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额这…我不需要这些,真的不疼……】
“不行,你过来再让我看看。”
我一面拒绝着,一面往后退,先前说什么也不愿意拒绝她的话早被抛之脑后。
“听话,寅儿。”
她嘴上念着,慢慢俯下身朝我靠近,双手展开,眼睛紧紧盯着我,紧接着往前一扑。
我下意识躲开了,往下一跳,左右打量后躲进了漆黑的床底。
“出来。”
【我不,我…我说了我没受伤,我不吃药!】
木床下到处是蜘蛛网,底下的灰尘虽然不多,但也沾得我四脚灰。
好脏……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注意周遭,只专心于姜狸会从哪来抓我出去。
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时而在哪里停留几步,像是拿了什么,手上鼓捣着发出莫名的声响。
我好奇地探头,往上面看去。
姜狸手里拿了一碟,里面盛有四四方方的紫棕块,块上点缀有几颗红小豆。
模样算不上什么,闻起来倒是怪香,不晓得什么味道。
话说回来,来这世界都一天一夜了,却只能被当做猫吃些残羹剩饭似的可疑玩意勉强饱肚。简直落魄完了,这事回去上香时说给老祖宗听,老祖宗估计都会心疼地给我烧来两张冥票子。
而虽然心里一直腹诽,但警觉仍在,她一走过来我便躲回床底。
始终保持着不上不下,不前不后的姿态。
所以她将碟子放在地上,离我不远处,自己也蹲下来,弯腰看向床底的我,语气软中带厉,好生哄道:“出来,出来就给你吃红豆糕。”
我沉默,心里只觉得这个方法手段实在天真,又怎么会诱惑得到我。
心里如此这般想着,却发觉自己离外面光亮越来越近,低头一看道是腿脚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去。
不不不,等等我的骨气呢?
“这还有翠玉豆糕,荷花酥……”姜狸从一片油纸袋里抽出一样样,而那油纸袋就是常许之前给她的那个,“出来,不让你吃药,我先给你看看受伤没。”
【……】
她一见鬼鬼祟祟的我冒头,就拉我到碟子前面,手上上下下梳理着。
一切静得出奇。
静到我的内心一直谴责自己吃嗟来之食,静到我嘴上吃得更快了。
祖宗你下次早点寄票子,这次赶巧,太饿了,还是先吃几嘴解馋。
红豆糕甜,但不是让人发腻的甜,咬下去一嘴软糯极了,含在嘴里抿抿便化作粉。翠玉豆糕和这相似,却不尽然,与红豆深沉浓厚的往下余味不一样,绿豆显然更加逗弄舌尖,只留下豆香清甜。
仔细抿抿,留有余香,让人不由得赞叹它实在美味。
当然,我也不排除因为吃糙的太久,嘴巴已经尝不出好坏了。
而吃着吃着,或许是觉得单是拜祖上可能不管用,我脑海里即刻映出佛陀的光辉伟岸形象。
阿弥陀佛,我想佛会原谅我的没出息的。
南无!
“少吃点,小心坏牙。”姜狸叮嘱道,手摸到了某处,问我:“你这里疼不疼?”
【什么?】
我不大明白,正要扭头。
她却说着说着,自己便下了手,往那按了下去,让人来不及反应。
我立马疼得咬到自己舌头,缩回脑袋。
【嘶!疼,疼,疼!】
她连忙帮我揉揉,呼呼几声吹伤口,看似好心好意,却有意坏心眼地问道:“怎么,现在倒疼了?我记得……”
【舌头……】
我眼睛全然睁不开了,只得哀号着。
“舌头?舌头咋了……诶,你咬到舌头了?”
用肉爪子捂嘴,呜呜咽咽,连忙点头。
“你……”她又好气又好笑,半天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不安慰也不笑话,最后凝成一句叹息。
“还疼?”
【嗯。】
听我这样难耐,姜狸便一边帮我揉着两边脸颊,一边讲着奇怪笑话让我分心。
“从前有个人,他于燕国出生,后在楚国长大。直到老年呢,才回到燕国……”
她声音很好听,如同一阵春风拂面。
“他在经过晋国都城时,他的同伴哄骗他说燕国的都城在这,走了一会又指着对面一座社庙说那就是他曾经乡里的社庙。那燕人听了,神情悲伤,感慨万千。而当同伴指着一间屋舍,一处坟堆说是燕人祖上所在时,他当下便恸哭起来,泪湿衣襟,久久不能回神。”
“结果他的同伴忍不住笑了,说自己刚才都是骗人的,燕人一听,赶紧从地上起来,面上羞愧不已。等到了真正燕国后,就算见了先辈的墓地,燕人也不再能像先前一般嚎啕大哭了。”
此时被咬到的舌头已经不疼了,我又感觉她的故事并没讲完,便问她接下来。
【然后呢?】
“然后?”她歪歪脑袋,眉头轻皱,继而一挑眉,“然后你就该笑了。”
【诶?】
姜狸不再解释,她摇摇头,说:“舌头不疼了吧,我来给你涂点药水。”
【诶!】
她死死将想要逃跑的我抓住,许是料到我不会抓咬她,所以单拎了一只后腿,一面从瓶瓶罐罐中翻找出一小瓷瓶,先蘸了几滴到手心涂抹匀后嗅闻味道。
【疼……】
我试图用猫的模样恳求她放过我。
“那你上回扎得满手玻璃渣,鲜血直流,就不疼了?”
她这一说我才想起穿过水镜之前,还是被人提刀追杀的份。怪说不得,早上那个跳窗不得劲,直直滚落到一旁草丛,原来是脚掌有伤。
【可是……】
姜狸手心里满是药草混杂的味道,另一只手勉强稳住我,好一会涂不上药,随即愤愤道:“别动……昨夜给你上了药想养一养,一早却又到处跑,我找了半天不见你。现在又不听话,就非得作死自己是吧?”
我一听,话里话外全是担心,瞬间压得我动也不敢动。
得,又欠人情了。
前掌上被涂满红褐色的药水,药水冰冰凉凉的,难闻的药草味逼得我眯眼睛,算不上很疼,但也有着灼烧一般的治疗实感。
我抬爪,翻来覆去,感觉没什么大问题,想要轻轻放到地上却立马被姜狸托起。
“不行,涂药了就不能碰到地上。”
【那我待会怎么走路?跳着走吗?】
我有些不满,脑袋里乱成一团,而理智还在控制着即将发抽的情绪。
“我抱你。”
她说得理所当然,莫名让我觉得自己越发像是个吃软饭的。
【我不……】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这个方法,心下立马想出另一个点子。
【我自己走走试试。】
“自己?”姜狸有些讶异,但没说多的,“还是我帮帮你。”
帮我?
我脑海里即刻涌出一个她前面提着我前爪,亦步亦趋地带我走路的场景,实在和看过的某些婴幼儿早教画面过于相像。
容我拒绝。
现在想想,两足直立行走的之所以少也有它少的理由。就像我要时刻压抑住自己往前扑去的四驱转动想法,后腿总不听使唤,蹲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动。
冷静,你能行的。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不吃软饭,自食其力,力不从心……?草,背错了。
首先双手放在腿边,很好,就这样用力压住它俩想要亲吻大地的欲望。
然后抬头挺胸,保持着一个十分微妙的平衡,让自己能够直立,很好。
关键的一步来了!
我需要抬脚开始第一步,让右脚抬起,慢慢地往上再往上,离开地面,再往前移动移动一定距离,好的,踏出第一步,很好。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步,同样的步骤,抬脚抬手……
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全神贯注在这上面,一时也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但很快的,我很快知道哪里不对了。
左脚不知道为什么要绊右脚,前爪不知何时抬了起来,重心不稳,一瞬便朝地上扑倒去。
意料中的和大地亲密接触并未到来,反而落到一双有力的手上,正好捧住我。
我抬头看去。
凑好看见她笑意浅浅,玩味地说:“怎么摔了,还需要帮忙吗?”
模样欠揍。
我不禁随她一块笑。
当然我最后也没要她帮忙我学习两腿走路。
而是厚着脸皮窝到她怀里。
不学了,反正左右也是要还的,到时候再还也不迟。
“叩叩——”
门外是谁在敲门,于白纸上浮现一片黑影,“进来吧。”
萧蔷手托一柄琵琶进了屋,自己还带了些零嘴,语气倒是委屈:“瞧人家还给你带了些好吃的,如今见面却还是一副苦脸不待见,也不笑笑。”
她自顾说着,走到圆桌边坐下,摊开手里拿来的糕点,将一样样端正地摆在碟里。
“是我错了,原谅我罢。你瞧,嘻!”
姜狸故意咧嘴逗笑她,话音一转提到我,“但你也别欺负我的猫,你晓得我喜欢这些的。”
萧蔷欠身点头,语调不像听进去了。
“晓得啦!”
姜狸的琵琶摆在靠床边,紧贴床头放着。
我一早看见了但以为只是屋里装饰,以为这和现代年轻人家里总有些闲置的吉他、尤克里里等乐器的原理如出一辙。
看来不是。
毕竟上面没灰,反着亮光是常常擦拭的结果。
“我们先对对谱子。”
姜狸听了,不作答,点点头便接着摆弄琵琶上下,拨弄出清脆的音符。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她差点笑出声,意识到还有人在场,立马抿嘴,假装无所事事。然后放下琵琶,将我先抱到床上,做出“你先睡”的口型,临走前拍拍我脑袋。
我喵一声算作回答。
“小狸你先唱一遍。”
萧蔷调整了坐姿,将一片纸递给姜狸,“就照这上面唱。我不太会,每每跑调,还要你教。”
“好。”
可接过来的一瞬她愣了愣神,萧蔷不明,往她跟前招招手。
“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一笑,“没什么,只是以前唱过几次。”
萧蔷惊讶,又听姜狸哼哼几句,旋即开心起来:“那岂不就简单许多,什么头筹的不在话下。”
【什么头筹?】
姜狸闻言,笑着打趣道:“头筹?你说的是朝云楼的那段彩团吧,前年的不是得来给你做衣裳了吗,今年也要?真是贪心鬼!”
“哪有!”
萧蔷撒娇,有意拖长音,凑到姜狸身边,两人实在腻歪,“好姐姐,咱再努力争个第一。”
“我实在是喜欢那家好看的绸缎……”
“好好好,由你由你。”姜狸笑着赶她走,“快坐好,练练这个曲子。”
“得嘞!”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她起得调高,有意将“阿”和“难”念重,余音绕绕绕墙梁,又用“沃”、“幽”暗示日日年年情意深重。后面两句又忽然念快,仿佛难相见的良人等不及地赶到面前。到下一句又念“阿”、“难”缠缠绵绵,唱得见面时发乎情止乎礼的腼腆害羞。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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