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春小记

　　地点定在了D大对面的一间咖啡厅。
　　咖啡厅分为三层，很小资的调调，梁婉君把座位定在了最顶层的窗边，从这边看过去能清楚的看到对面D大的校门口。
　　今天只有梁婉君夫妇来了，看到陈天意走过来，两人连忙站了起来，脸上隐隐带着激动。
　　看着坐在对面明眸皓齿的少女，梁婉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的开口：“月月......”
　　“我叫陈天意。”陈天意开口打断她。
　　“好好。”梁婉君连忙改口，语气柔软：“天意。”
　　陈天意看着对面两人小心翼翼的神情，心底升起一股疲倦，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也许是为了给别人一个解释机会，也许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是现在这些在她看来突然都变得这些都毫无意义。
　　她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开口道：“你们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白明朗马上发现了她的异样，桌子底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楚征是谁，商界摸爬滚打十几年，早就练就了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桌子底下那小小的动作早就被他觉察到了，而且他细微的感觉到了少女情绪上微妙的变化。
　　从心底讲，楚征作为一名父亲，他对这个女儿是满怀愧疚的，甚至带着楚母留下的负罪感，来D市之前，他想过要怎么面对这个女儿，他们的相认也许会遇到困难或者孩子的抵触，毕竟孩子作为孤儿成长了十八年，缺失的亲情或多或少都会对成长造成一定的影响的，他甚至设想过要怎么去补偿这个女儿，可是独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场面。
　　想起昨天那短暂的会面，那双冷淡又疏离的眼睛，显然眼前的这个孩子是知道什么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见面了，可是明明刚才进来的时候这个孩子身上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抗拒情绪，可就在刚刚，他突然就感觉到了对面的少女那种突如其来的淡漠，楚征看着妻子，妻子这些日子过得有多么煎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可是他的内心却隐隐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的顺利。
　　他的心里又生起一丝莫名的不愉，这孩子这十几年到底是跟着什么样的人过的，怎么一点礼貌规矩都没有学到，而且年纪小小怎么就谈了男朋友，她身边的那个男生明显跟她关系不简单。
　　梁婉君还没有告诉他陈天意已经结婚这件事情。
　　可是此时的梁婉君却没有想那么多，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失而复得的女儿此刻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触手可及，她现在只有满心的欢喜。
　　各人心思百转千回，梁婉君在心里打了一千遍一万遍的草稿，双唇开开合合，望着眼前的少女，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终陈天意打破了沉默，她抬起眼皮，语气平淡：“我不知道你们执着于来到我面前出于什么心理，如果我是你们，我会选择先去找阿婆，告诉她所有的事情，然后让她来说服，相比于你们，她更了解我的不是吗？而不是选择来这里和我相对无言。”
　　楚征皱了眉：“你这孩子......”
　　“征哥！”梁婉君打断楚征的话，转而对陈天意诚恳的说道：“是我们不好，贸贸然就来打扰你，我就是......就是忍不住，想要离你近一点......”
　　说着眼中又涌上点点泪光。
　　陈天意很想应景的互动一下，可是无论她内心多么努力，还是升不起波澜，所以她决定不为难自己：“你们就这样直接的找上了我，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们会来找我吗？”
　　梁婉君听到这话怔怔的看向陈天意，她确实是想过的，昨天见在校门口看到他们，她并不惊讶，可是她沉浸在见到孩子的喜悦中，并没有深想，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别说是有看见他们的喜悦或者抵触了，陈天意的情绪甚至是没什么起伏的。
　　陈天意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对面的两个人：“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在你们之前，那个把我扔在唐河桥底下的老太太已经来找过我了，她夜夜纠缠于我，使我夜不能寐，险些大病一场！”
　　“这怎么可能！”楚征猛地的站了起来，差点带翻了凳子，引来了旁人的侧目，显然在这种安静优雅的环境，并不适合情绪的如此失态。
　　梁婉君也一脸的不可置信，也许外人听来陈天意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毛病，那是因为别人并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老太太已经去世了，但是他们确实知道的，所以楚征的反应才会如此的激烈。
　　“你们那么惊讶干什么？”陈天意嗤笑一声：“你们不是调查过我？连刘记也调查过了吧？那你们就应该知道我阿婆是干什么的，我又是干什么的吧？我没兴趣知道当年的事情，也不管造成今天这一切的跟你们到底有没关系，我今天来见你们，就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去打扰我的家人，也不要来打扰我。做我们这一行的人，不问前程不论后事，只讲因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现在这一切就是当年的因果，我本可以一张符纸将她打的魂飞魄散，永不得入轮回，但是我没有那么做，就是念在与她还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份上。”
　　“阿婆养了我一场。”陈天意的眼神从梁婉君的身上转到楚征的脸上：“还渡了她，就算原本没有我，你们也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人不能什么都想要，你们要学会知足。”
　　从刚才开始一直沉默的白明朗终于站起身，他伸手轻轻的帮她拢了下长发：“我们走吧。”
　　四目相对，陈天意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来，跟刚才的咄咄逼人完全不同，她点了点头，白明朗转过身，半蹲下来。
　　“月月......！”梁婉君还没从她刚才的话中回过神来，但是看见她要走还是忍不住出声。
　　“我叫陈天意，不叫什么月月。”陈天意回过头来看她一眼，语气平淡：“我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彼此安稳过日子，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尽了。”
　　说完直接趴在了白明朗的背上，白明朗伸手稳稳的托住背上的人，站直身子往外走，留下两个站在那里回不过神的人。
　　陈天意放松身体，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白明朗低声问：“回去睡觉？”
　　“回学校吧。”懒懒的声音。
　　“好。”
　　从头到尾，白明朗都没有开口多问什么，但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此刻的感受。
　　稚子之龄，看到别的小朋友扑在爸爸妈妈的怀里撒娇的时候，她未尝没有羡慕过；日头西落，别人父母呼唤家中孩童回家吃饭的时候，她却独自一人却在黑暗的夜里晃荡，那时候她未尝没有憧憬过；上学时，看见手拉着手从旁走过的同学，她未必没有期盼过；看到被抛弃的刘光甫，小小年纪的她是不是也想到了被抛弃的自己，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抱回了家。
　　她的内心应该是孤独过的，所以才会在自己进入她的生活后，越来越依恋，直至在他身上的情感寄托几乎成为了攀附。
　　她的孤独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陈天意想，也许是在遇到白明朗之后，也许是在抱回刘光甫之后，也许是阿爷开始喊她乖乖的时候，也许是阿婆渐渐总是把她揽在怀里的时候，她慢慢长大，内心有了自己的情感，她的心才开始安稳下来，渐渐的成为了陈天意，而不是那个被捡回来的孤儿。
　　沉稳的呼吸从肩窝处传过来，白明朗不禁露出一丝笑容，脚下的步子更稳了。
　　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家在，他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而此时的梁婉君终于回过神来，她怔怔的跌坐在椅子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直到楚征握住她的手，她终于忍不住趴在他怀里哭的歇斯底里。
　　十几年前，得知失去女儿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再一次席卷而来，她用力的锤他的胸膛：“我是不是欠你们楚家的......我是不是欠你们楚家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啊......她连死也不肯放过我的女儿，楚征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楚征双手紧紧的抱住妻子，将她揽在怀里，眼睛却直直的看着窗外，眼底一片深色，他一动不动的任她打，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怀里没有了声息：“婉君！”
　　梁婉君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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