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暮色

　　夜里纠结许久宁维桢发了微信约程观云见面，他依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如果他做的不对也应该告诉他，他可以改，这样不明不白的他实在难受。
　　程观云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手机的声音，习惯性拿来一看是宁维桢约见的消息，她揉了揉眼睛睡意散去，整个人有些懵，她自认不是个纠结的人，但面对宁维桢她还是怯了，思虑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样顾及。
　　这一迟疑又拖了半个小时，反复纠结之下信息是回了，却迟迟不见回信。
　　等到寂静无人，这如同沉入大海了无音讯的信息终于让她感到阵阵的失落。
　　她后悔了。
　　也许是宁维桢过度的体贴让她失去了应有的珍惜，她对宁维桢反倒越来越过苛责。
　　周知觅说的对，她就是害怕，越是害怕越会在意细节，哪怕一点点的不如意都会放大，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吹毛求疵。
　　可即便知道自己错了，宁维桢却不知道，那边仍然没有回应她。
　　心里藏着事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折腾到凌晨好歹有点睡意，但这一觉却睡的极其痛苦，反反复复的入梦，想要醒来身体却不受控制。
　　梦里的她还在中企，那一年她辞职不仅没能成功，还因为一个大企业局的检查险些将自己送进了牢房。
　　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发生过，她为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而争论，但高层之中层层相护，她再怎么争也争不过权势滔天下的指鹿为马。
　　于是她扔下辞职书任由他们怎么编造，一走了之。
　　梦里没有宁维桢的帮助，她很快被审查处理，巨大的债务压下来，职业生涯也因此落下污点。
　　她走了，却不是自己走的。
　　不仅失去了踏入这个行业的资格，也失去了未来选择的机会。
　　她的梦里没有宁维桢，却有杨域，在她落魄的时候，杨域拿着钞票奚落她，一张张的扔在她脸上，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嘲讽着问她，后悔了没有。
　　程观云这辈子没有这么用力的吼过，那声不后悔生生的将她从梦中惊醒。
　　一觉醒来她看着窗外彤红的太阳神情恍惚。
　　周知觅听到动静，推开房门问她，“你怎么啦，做噩梦了吗”。
　　程观云神情有些呆滞，梦里的一切还清楚的在眼前，她眼珠子转了转缓缓摇摇头。
　　若是没有宁维桢这也许不是噩梦而是事实。
　　正是因为她清楚的认知到自己的无能，才觉得难受，她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周知觅却只当她是没睡醒笑道，“快起来吧，宁维桢提着早餐都过来了”。
　　咋一听到宁维桢的名字，她吓了一跳，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想到刚刚神经病一样的呐喊，她认命的叹气道，“嗯，马上”。
　　程观云洗簌完整个人怏怏的上桌吃饭，身边坐着宁维桢她端坐着不敢东看西看。
　　整个人紧绷着，外人看着更觉别扭。
　　许琇哪能不了解她，忍不住道，“从没见你吃饭这么听话”。
　　周知觅自是猜到程观云在别扭什么，默默笑了笑继续吃早饭。
　　程观云默不作声，宁维桢还以为她是在生闷气，替她解围道，“阿姨，观云可能是没休息好”。
　　他还如往常一样维护她，程观云心里多少是有点高兴的，但又有那么些难过，她该有多么不知道珍惜才会对他一再发脾气。
　　许琇见程观云展颜，催促道，“赶紧吃完，该干嘛干嘛去”。
　　程观云终于抬头看向她妈妈问道，“你一会有事啊”。
　　许琇见她开了金口，没好气道，“我就不能有事啊”。
　　“要不一会我陪您去”，宁维桢适时的打断他们。
　　许琇对宁维桢那是好脾气的很，“不用，你忙你的”。
　　“我没事，今天不忙”，宁维桢是真的不忙，最近放了他假。
　　许琇有些意外，“你们还能休这么多假”，毕竟这些天都陪着他们在玩。
　　宁维桢点点头，也不是假多，谁让他们非要折腾呢，都说不去非要让他多想想，还给他放假去想，想得再久他也不去。
　　“你去找程观澜还是去大嫂那里”，程观云猜了个大概，直接了当的问她。
　　许琇见她猜到也不和他打哑谜，“去你大嫂那里，程思思回来了，喊中午吃饭”。
　　周知觅担忧的看了看程观云。
　　程观云则下意识的看了宁维桢一眼。
　　宁维桢一脸坦然的看着她道，“怎么啦”。
　　程观云摇摇头张不了那口，宁维桢都说了没关系，可她心里仍旧有些介怀，她介怀的也许不是他们本身的关系，而是程思思这个人，这一刻她生出怯懦，记忆可以退化，但本能反应不会。
　　“你一个人去”，程观云掩饰她内心的涌动，淡淡道。
　　“你们上班自己忙吧，我去就行了”，许琇想着就吃个饭、自然派个代表就行了。
　　周知觅见程观云还在犹豫，心里叹了口气，她平日里的机灵都没了影，这种时候要么避开，要么早早的说开，免得心里有疙瘩，可她到好，拖着了事。
　　其实这也不能怪程观云，她经历一晚上的噩梦大起大落，此刻人都不敢有什么反应，怕自己后悔。
　　早饭吃完两人准备去店里，周知觅拦住要上车的她。
　　不远处宁维桢坐在车里等着他们出发。
　　“观云，去找宁维桢好好谈谈吧，感情的事情拖久了会多生事端”，周知觅在一旁看着最是清楚，她劝道。
　　她自己经历过，也被程观云劝过，人是当局者迷的，一旦清醒才会发现曾经的错有多么离谱。
　　程观云犹豫起来，哪怕知道她身后的宁维桢在注视着她，此刻整个人仍然僵硬着。
　　昨夜的梦于她而言是个莫大的冲击，前一刻还在意的自尊和骄傲被人踩碎了一地，在没有宁维桢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是，所谓的自强自立变成了一个笑话。
　　人有时候在感情面前一旦开始自我怀疑，就会变成弱势的一方。
　　她讨厌这种感觉，却又不得不承认也许抹掉的菱角，对宁维桢和她反而更好。
　　“我知道了”，程观云闷声道。
　　“要幸苦你了”，她已经做出决定，留下周知觅一人她有些歉疚。
　　周知觅摇摇头，当初是她拉着程观云开店，没有她，自己也圆不了这个梦。
　　人总得念着彼此的好，不能只享受了别人给的好，却不接受他的不好。
　　“去吧，好好说清楚”。
　　程观云点头，转身往身后那辆车去。
　　宁维桢在车上一直盯着两人的动静，见她往这来，心里有些高兴，又好奇她来做什么。
　　宁维桢给她开了门，笑道，“怎么了”。
　　程观云摇摇头低头系好安全带一脸平静道，“今天我们去约会吧”。
　　宁维桢有些震惊，脸上带着不及掩饰的笑意，“周知觅一个人去店里吗”。
　　程观云想了想与宁维桢商量道，“蒋怀民有空的话可以过去一起”。
　　宁维桢笑了笑，算是听明白她的意思，打趣道，“你舍得”。
　　思索片刻她道，“她也该看看身边的人了”，她自苦，也看得到别人的苦，周知觅的心也需要另一个人来装满，如果蒋怀民真的想清楚了，试试也无妨。
　　“那你呢”，宁维桢靠近她，直直的望着她问道。
　　周知觅开着车远去，车库里的灯随着她的离去渐渐暗了下来。
　　昏暗的光线，仍是掩盖不在宁维桢的灼灼目光。
　　“我…，我不是有你吗”，她笑着却不敢对上他的眼。
　　宁维桢笑了笑十分满意她这答案，但是也没忽略她的不自在，于是率先打破这渐渐紧张的气氛，“观云，从昨天起你就有心事了，能和我说一说吗”。
　　她怔了怔，慢慢的抬头认真的打量眼前这个人，这个完美的找不出缺陷的人，答非所问道，“宁维桢，你为什么从来不生我的气呢”。
　　宁维桢握着她的手，没怎么纠结这个问题，笑道，“我生你的气做什么，你可是我求来的”。
　　她看着他的眼，在某一瞬间捕捉到他笑容里的伤感，像是他过去的影子，她忽而发觉，他们都不曾了解彼此的过去，是否他也曾与她一样，有过难以释怀的曾经。
　　“今天你安排吗”，程观云仍然没有对他说心里那些彷徨失措，她决定放下。
　　未来既然已经决定携手彼此，那就从此刻起学会珍惜。
　　她不愿意说，宁维桢倒也不勉强，反正结果是好的。
　　“带你去见个人吧”，宁维桢神神秘秘道。
　　“好”，程观云也应的痛快。
　　也许是因为刚和好，两人的感情肉眼可见的升温，原来程观云还会顾及别人的眼光，此刻恨不得粘在一起。
　　车驶过繁华的街道钻进小巷回到大道上时已经远离城市中心。
　　看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程观云不禁有些疑惑目的地会是什么地方。
　　但任她怎么猜也不会想到，目的地会是一片墓园。
　　宁维桢牵着她的手往里去，看她疑惑的眼神，一边解释道，“我想带你来见见我爷爷，他在当了一辈子的兵，死后葬在了这里”。
　　程观云点点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带着敬畏之心朝里走去。
　　她大概猜到宁维桢的真实深意，就好比见家长，这里亦是他最在乎的人。
　　跟着宁维桢走到墓前，远远的便看到有一人撑着伞在那站着，一身的黑衣从身姿看能看得出是个女人。
　　宁维桢在看到那人时整个人明显的僵硬了一瞬，程观云本还有些紧张，此时满脑子都在想那人的身份。
　　然而走进了却被惊了一跳。
　　她下意识的看了宁维桢一眼，他脸上神情淡淡，但细心如程观云还是发现了他的踌躇。
　　一个说着毫无关系的人，却不急着撇清他们的关系，甚至有些宽容的容忍这，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事，也难以说得过去。
　　“好久不见”，那人先与宁维桢打招呼，视线不曾落在程观云的身上。
　　这样看似平淡的交谈，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挑衅。
　　宁维桢点点头，握着程观云的手换成了十指相扣，他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抚程观云，也想要这样的方式告诉对面的人，他身边人的分量。
　　若是在这一天之前也许程观云真的会如她所愿，闹的不开心。
　　“谢谢你来看他”。
　　那人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敷衍的笑笑，“我来不是因为你，不用紧张，我来只是当初承宁爷爷的情，过来看看他”。
　　宁维桢“嗯”了一声，算是应声，再没有多余的话。
　　“中午一起去我家里吃饭吧，你妈妈也在”。
　　这话明显是对程观云说的。
　　她本以为程思思会一直忽视她的存在，惊讶的同时有些犹豫，想到尚在病床的大哥，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好，会去的”。
　　不管两人之间如何，她承了她大哥的情，就没有不还的道理。
　　话已完，程思思朝两人道，“不打扰你们了”，说罢转身离去。
　　台阶下黑伞渐行渐远，她目送人离去，一时内心百感交集。
　　“人都走远了，回神啦”，程思思的出现并不足以影响他，宁维桢关注的只是她。
　　程观云点点头，强打着精神与他一同上前。
　　宁维桢拉着她跪下的瞬间，她原本还失落的心，陡然心跳加速一阵，这样的郑重何尝不是一种承诺。
　　宁维桢握着她的手对着墓碑上的面容和蔼的老人微微笑道，“爷爷，我带观云来看您了，她姓程，是个善良的女孩，以后我会和她一起组成一个家庭，生儿育女，您可以放心了”。
　　程观云侧身看着宁维桢，他还如从前一样神情坚定，纵然心里还有有万千思绪，也只容得下下眼前这人。
　　她回握那只宽大的手掌，无所顾忌的在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墓碑前缓缓道，“宁爷爷，我是程观云，以后我会与维桢相亲相爱，共赴白头，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宁维桢侧眸看着她郑重的模样，满足的笑了，“你自己在爷爷面前说的，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他既许诺，她又有何不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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