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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家为也?
黎易骁上来先给了个下马威,惩处一批,后又恩威并施,提拔一批。霹雳手段,狠绝心肠,众人纷纷咋舌,怵得不行。
本来此前给黎易骁积压了数月的案卷,就是想先给他来个下马威,黎易骁也不恼火不多不言不多语地,在一周内悉数处理完毕。然后就开始大肆整治他们,官吏们形容这叫“飓风过境、风暴来袭”。
有几个刺儿头激起了逆反心理,暗地里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们一开始被黎易骁外表给骗了”,又埋汰他“不叫则已,一叫惊人”。
结果没过几天,刺儿头就鼻青脸肿身上刺痛,偏生下巴以下还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众人这下都安生了,安静如鸡,没人敢提这茬。
***
又半年,工部主事令黎易骁巡视御河,时年黎易骁的未婚妻楼千浔去世。
楼千浔,楼将军之女,比他小一岁,自小体弱多病。楼将军是黎华过命的兄弟,辅佐着新帝张镐,也对黎易骁有知遇之恩。黎易骁与楼家定亲,不只是为了报答,他与楼千浔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自是无可比拟。
可大启的边境常常受羌人骚扰,楼将军被派去镇守边关后,两家自此失了联系。
岁月造化弄人,经年一别,异地重逢,迟来的欢喜。
听闻楼千浔去世的噩耗后,黎易骁一度浑浑噩噩,分不清白天黑夜地酗酒,因为梦里总会有楼千浔的影子,即使没有梦,也能让自己逃避开事实。
也许,是自己造了太多孽,少时游戏人间辜负了太多真心,让如今痛失一个个亲人。
他强忍着悲痛巡视,举目四望,山河皆故人。
***
五年后,漠朝再度来犯,后启初建百废待兴,且南境开化时间晚,经贸不发达。虽得南北两地民心归附,但粮饷马匹等差强人意,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所以这后启打算速战速决、巧招制敌。
这一南北大战,不可谓不凶险。漠启各有胜负,一半一半,后启虽没有夺回多少失地,但掌握了军事重镇乌伤和渡津等地。
乌靖一战,孟启安于夜里带兵偷袭敌人后方,火烧了敌军半数粮草,从而在战中占得先机。乌靖一战,是作战以来首次胜利。
渡津之战,敌人破釜沉舟,打算强攻入城。黎易骁坐镇,披甲操戈、挽弓搭箭,亲赴城楼登城指挥战斗,命士兵以神臂弩射之。
又知作战讲究一鼓作气,故在粉碎羌人的攻势后,打开城门,乘势纵兵追击,斩敌数百,缴获大量战利品。
渡津一战是作战以来最大的胜利。
***
谁都没想到,这会是一场消耗战,战争旷日持久,双方都精疲力尽。启朝前线累死累活死伤无数,后方供应越来越紧张,百姓交的赋税也与日俱增,起义此起彼伏。
启朝请求议和。
黎易骁以宗正少卿之职任议和使,临行前,孟启安送他至南浦。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保重!”孟启安一武将,说不出多煽情的话,重重地拍在了这个自己早已视若亲子的青年身上。
说实话,要不是孟莞尔和黎易骁差太多岁,他都想让他当自己女婿了,而且黎易骁又因为楼千浔而不欲再婚。重情是好,可谁还愿意把闺女嫁给这样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人?谁能保证他就能再爱上自己的闺女?
可惜了,孟莞哲如今十五六岁,也没有黎易骁当年的毅力和本事。这孩子,跟马蜂窝似的,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两人心里都很沉重。此行甚为凶险,孤身入敌境,且羌人何等凶残,向来视规矩为无物,随意扣杀来使。
风萧萧兮易水寒。
他一身红衣似染了血般,衬得肤色愈加苍白如雪色。虽不在朔方塞外,但深秋风声依旧猎猎,刮得他大氅翻飞、衣袍鼓起。
本来红色是很喜庆吉祥的,穿在他身上呈现出瘆人的红。
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脸上呈现出的是无畏和凛然,不再是年少轻狂时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此去,我没有生还的准备,”顿了一下,又淡淡地开口,“反正我孑然一身伶仃孤苦,倒也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就当是,提早下去陪黎家人和千浔了。”
黎易骁或许与他人不同,情到至浓时,确是平淡至极。
岁月为何予深情的人以薄情?为何这样刻薄地待他们?不光吃掉稀世之珍*,还让他们一颗火热的心长满了冰碴子。
黎易骁眸光飘忽怅惘,平视着远方。
***
回到南境后,黎易骁对当时发生的事、以及自己为何能全身而退闭口不谈、只字未露。
这些年,他被磨难一点点磨平了棱角,沉闷了不少,有时一整天都说不上几句。
而漠北都称他为“黎爷爷”,虽然他还只是个青年。
市井都开始下庄子赌黎易骁做了什么,百姓更是视他为神人,军中也都传疯了。
后来,知情人透露,黎易骁先拿将军的家眷相要挟而挟持了他,后觐见漠帝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提出两国互市,在边境开设榷场,最后每年纳岁币给漠朝。
那位可怜的被劫持的将军一直到黎易骁行到国界处才完成了使命。可以预料的是,这位将军回到故地后也不受人待见,仕途就此断送,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送岁币,曾断送了多个少数民族政权,启朝虽不善战,花花手段和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倒是多得很,因此也就不知不觉地搞垮了对手。
知情人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尚未可知,但黎易骁确确实实是荣归故里。
***
孟启安劝黎易骁,“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母留下了你一个独苗可不能就此断了,忠门黎家的铮铮铁骨还得延续。况且,你也守她五年了。”
“故土未收,羌人未灭,何以家为也?”黎易骁显然不愿,也不欲多言。
“这成家立业么,总是先成家再立业。”孟启安一尬,搬出了古人的说法。
黎易骁默然,“国将不国,家又何以为家?”
孟启安也不好再劝什么,低声长叹了口气。
***
近年来,大启偏安一隅,在南境过活得好好得,多数人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过上几十年,等到老一辈们再渐渐老去新一辈们蓬勃生长,记得沉痛的往事的人就更少了。
孟启安、黎易骁联合一众老臣上书北伐,此时皇帝收回故土的决心也慢慢地不坚定了,又听信奸佞黄善的谗言,渐渐疏远了忠臣良将。便按住奏章不发。
黎易骁顽固得很,多次上书,惹得皇帝不喜,张镐虽然安于享乐,却最怕有人指责他蝇营狗苟,谁能忍受别人一个劲地踩着痛脚?
于是皇帝模仿前朝搞起了文字狱,鸡蛋里挑骨头,将他贬去更偏南的地方——柳陵。
临行前,孟启安和乐(yue)斐(fei)来送他,这跃斐还是黎易骁火眼金睛发掘出来的一名猛将,并亲自栽培他。
船将要离岸时,岸边急匆匆地远远跑来一女子,众人一看大惊失色。
孟启安拍了下大腿,“闺女你咋来了?这多危险,让爹送过来不就是了!要成亲了还到处一个人乱跑,成何体统?”
孟莞尔擦了擦额上的汗,摆了摆手,微微缓了口气后向黎易骁拜三拜,“感谢黎大哥对我们家的照拂,尤其教了我和我哥很多。这些衣裳,是我和我哥的心意,也不知道你缺啥,就给你弄了这些最实在的东西,你留着路上倒换吧。可惜我哥最近都在外地做生意,赶不回来跟你告别了。”
少女的眼里充斥着感激和深切的祝愿。实际上,孟莞哲一个大老爷们才想不到做衣裳这种事,旁人眼里,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做这些给外男总归不妥,她也只好将缠绵的心意缝进细细密密的针脚里,再把工具人孟莞哲捆绑上这一功劳。
没有绿酒一杯歌一遍,她只能拜三拜,又给黎易骁递上亲自缝制好的衣裳。
祝你娇妻佳婿配良缘,风流子弟曾少年。*
黎易骁摆手,“客气了,不必多礼。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毕竟孟叔也帮我良多,我早就拿他当父亲拿你们当弟弟妹妹了。”
听到“妹妹”二字时,孟莞尔知这是他肺腑之言,为了不打扰他,自己隐秘的心事早就巧妙地藏起,他岂会知道?可就是这由衷之言,让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妹妹,仅限于此其实也很好了。孟莞尔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黎易骁轻轻接过,抚摸着衣服上的纹路,心里的皱褶似乎也被熨平,涌动起一股奇怪的悸动。至于这奇怪的原因,是这种悸动,他从未有过。
看到孟莞尔眼神变化,黎易骁捏紧了手中的布料。
***
来到荒僻的柳陵后,强盗流寇猖獗,黎易骁先捉住几个罪大恶极的强盗枭首示众,因当地洪涝频发而又修筑防波堤,后人称为“黎堤”,亲自赴农田耕作来劝课农桑。
仓廪实而知礼节。他在当地建书院,请了很多有名的大儒来授课,后世称为“柳陵书院”。又主持修地方史志,差人将“孝子、好人好事”记录成册。
主政期间,百姓交口称赞,以至于只知黎易骁而不知皇帝。但他仍不居功自傲,仍勤勤恳恳地在任上工作。
可是,直到他听说,孟莞尔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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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于陈粒的歌
*来自于莎士比亚的名言“时间会吃掉稀世之珍……”
*改自于冯延巳的《春日宴》
跃斐就是岳飞哦吼,男主的原型,是宗泽,我很爱他也很心疼他,只借鉴了宗泽的关键经历。
向民族英雄致敬!南宋初好多诗人我真是又爱又心疼,可惜生不逢时,不然他们放在其他任何一个朝代都会闪闪发光,就是可惜不一定有这些不得志的传世佳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