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与雀

　　在林佩棠的不懈努力下，季不杏还是被她追到手了。
　　只是林佩棠从没有追人的经验，并不知道如果不是季不杏一步步退让、同意她进入她的生活，和季不杏在一起哪有这么容易。或许季不杏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自己其实从很早就喜欢上了林佩棠。
　　季不杏大概知道林佩棠是从谁那里获得的关于她的消息，所以当林佩棠提出要请季寒枫吃饭的时候，季不杏没有很意外。
　　她和她这个哥哥近几年关系不算很好，季不杏上任总裁之后，季寒枫就没有了工作，在季林公司某个职位挂了个名，每个月由季不杏给他发生活费。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交集。
　　但是季不杏被林佩棠带着和季寒枫坐在餐桌边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种万事团圆的感觉。季寒枫确实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散席前，季寒枫朝她们两个敬酒，林佩棠一口闷了杯里的雪碧，她愣了愣，也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季寒枫喝了酒，季不杏就提出要送他回去。林佩棠刚上车就打哈欠说自己好困，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季不杏不想有说话声打扰到她，季寒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路上谁也没开口。
　　季寒枫下车时，季不杏也下了车，她关上车门，林佩棠还闭着眼睛在车里睡得沉。季不杏道：“哥。”
　　季寒枫回头看了她一眼。季不杏继续道：“我有好多年没这么叫过你了吧。”
　　季寒枫缓慢地眨了下眼，他道：“你想说什么？”
　　季不杏说：“没什么。姐姐把你当朋友，我们也和解吧。”
　　季寒枫笑了一下，道：“我们，还能和解吗？”
　　季不杏道：“能不能和解，在你。你会希望姐姐难过吗？”
　　季寒枫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季不杏拉开车门，道：“你喜欢她。所以能不能和解，在你。”

　　这是季不杏第一次犯蠢，也是最后一次。
　　她带着林佩棠在医院检查完后，立刻让人去调查林佩棠近几月接触过什么人。助理的消息和她的检查结果一起被递到她面前。
　　季不杏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是谁下的手——季寒枫，只有他了。季不杏回忆起上次见面的种种细节，季寒枫那些奇怪的行为、眼神、动作，当时季不杏只是以为季寒枫由于对林佩棠没有说出口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而神色异样，现在想想，她真的发现得太晚了。

　　回到病房，季不杏在考虑该怎么和林佩棠说这件事，却见林佩棠神情恍惚，便把其他事抛之脑后，急急地凑过去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林佩棠发着呆，并没有很快回话。好半晌，她转过头来，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失忆了，你还会爱我吗？”
　　季不杏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但她仍然坚定地回答道：“无论你如何，我都会一直爱你。”
　　其实“永远”“一直”这样的字眼，永远都是说起来轻松。从古至今多少山盟海誓，到最后分崩离析相忘于世间的不在少数。季不杏也很难完全证明她真的能做到她口中的“永远”，纵使她想证明，或许林佩棠也没有能力看了。
　　可是季不杏看得出来，林佩棠是相信的。林佩棠真的相信她能说到做到，说爱一辈子就是能爱一辈子。她只是心底不安，怕原本能爱一辈子的人会被生活、世俗、困境压垮，怕季不杏也害怕，怕她们都会退缩。

　　季不杏终于知道为什么林佩棠会对她“一见钟情”，因为在林佩棠的经历里，早就有一个“季不杏”爱过她。季不杏感到庆幸，若非前人栽树，她也没有机会和林佩棠在一起。但她也有点难过，如果没有那个季不杏，林佩棠是不是永远不会喜欢她。
　　林佩棠的亲吻轻而易举地抚平了她心里的那点难过，她觉得现在能和她的姐姐在一起已经非常幸运，林佩棠没有嫌弃她、没有因为被她连累得被季寒枫下毒而迁怒于她已经是上天眷顾的结果了。别说是有另一个季不杏，就算林佩棠没有那么爱她、甚至不爱她又怎么样呢？她爱她就好了。

　　林佩棠的死去，季不杏阻止不了分毫。
　　林佩棠停止呼吸后，季不杏将她带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别墅房间里安顿好，随后处理医院的后续事宜。
　　刚走出别墅，正巧撞见了刻意找上来的季寒枫。
　　季寒枫问她：“你为什么要把佩棠的尸体带到这里来？”
　　季不杏道：“关你什么事？我倒是忘了你，季寒枫，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季寒枫对她的讥讽充耳不闻，语气平平地道：“你高估我了，我没干犯法的事。”
　　季不杏扭头看过去，道：“哈！你真是比我印象中脸皮还要厚，给人下毒也算‘没干犯法的事’？”
　　季寒枫道：“你有证据吗？”
　　季不杏道：“我要是真想找，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但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耗。”
　　季不杏眼睛一转，黝黑的瞳仁盯上季寒枫的脸，她眯了眯眼：“不过……”
　　她抬起一只手攥成拳，道：“既然法律惩罚不了你，我倒是可以顺手教训一下——”
　　下一刻，她的拳头重重地砸向季寒枫的脸。

　　忘了说，自从季不杏接任总裁之后终于能抽出一点自己的时间，她平时身上担子太重、要管的事也太多，就还是选择了打拳发泄情绪。
　　这两拳，一拳在眼窝、一拳在嘴角，直接打得季寒枫头晕眼花晕倒在地，最后季不杏打电话找人把他抬去了医院。

　　转眼就过了几天。林佩棠的尸体没有任何反应，季不杏并不知道林佩棠什么时候会醒来、或者说永远也不会醒来，但她仍然每天都过来照看她。
　　只是季不杏好几天都没管公司的事了，有些股东心生不满，几次三番让她回公司处理文件她都没回应。
　　季不杏这几天在准备工作交接的事，她已经决定把公司交给李怜。她和李怜认识得久，知道李怜的能力如何，也清楚李怜完全可以胜任总裁的职位。再者她身体里的毒开始蔓延，现在的医学技术还不足以研制出解药，她剩下的时间没有多久，而她认识的人中，能信任的也只有李怜了。
　　更何况如果林佩棠能醒过来，她就可以腾出时间好好地陪着她。

　　这天季不杏又接到了某个股东打来的电话。
　　季不杏封锁了关于林佩棠死亡的消息，其余人只知道林佩棠重病在床，还在找办法医治。电话里，股东说：“我知道你最近在忙林家大小姐的病，我这里有一个法子能治百病，兴许对她有点用处。你先来季林，我们谈谈。”
　　这股东当然是在说谎。他连林佩棠死了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有办法。但季不杏也想死马当活马医，她知道林佩棠最有可能在六月初醒过来，也许这个办法能起效呢？于是她答应了下来，命人务必看好监控，有问题随时联系她，随后开车前往季林。
　　半路，季不杏接到了她雇的人的消息，说林佩棠醒了。她迅速找到路口调转车头，又给股东打了电话说明她有事不能去了，专心开车回到别墅区。
　　季寒枫住的这个别墅区离季林很远，等到季不杏终于回来，看到的，就是林佩棠被季寒枫和许一十夹在中间的可怜模样。
　　还隔着远远一道就听见林佩棠闭眼大叫：“我都说了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再过来我报警了！”
　　季不杏一眼认出这就是她失而复得的爱人，三步并作一步地跑上前抱住她。季不杏很少会哭，但这一刻，她真的有想落泪的冲动。她说出口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姐姐，你醒了怎么不先来看我？”

　　只是她的姐姐，还是失忆了。
　　好在，后来发生的事一如林佩棠所言那样发展，季不杏又重新追回了林佩棠。而她身体里的毒素，也越发不可收拾。
　　她体质特殊、身体素质也不错，很多病都能压制三分。可也正因如此，她在这毒上受的折磨比林佩棠要痛苦得多。先是吐血、后来是四肢沉重意识混沌，但她一直竭力隐瞒着不让林佩棠发现，直到那天实在瞒不住了。
　　有时候季不杏觉得很有意思，童年缺失父母的陪伴、十二岁就要被迫学习很多根本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学的东西，熬到十九岁上任总裁，却已经根本不知道自己除了工作还能做什么。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遇到了林佩棠，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没多久林佩棠死了。把林佩棠等活了，自己又要死了。
　　这个世界，好像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生命的短短二十四年付出了很多东西，也还是什么都阻止不了。

　　住院期间，季寒枫曾来看过季不杏。当时林佩棠难得有事不在，不过季寒枫也不是来找林佩棠的，他在病床边坐了半刻钟，终于忍不了双方沉默不语，开口问道：“你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让她喜欢你再为你伤心？她死去时你是什么状态，你不清楚？”
　　季不杏如今再面对这个给她和林佩棠下毒的始作俑者已经生不起气来，她喝着林佩棠临走前给她泡的茶，平淡地道：“我答应过姐姐。所以这一次，我不会放手的。”
　　季寒枫笑了一下，道：“你什么时候放过手？就算你不放手，她也会追着去牵你的手的。”
　　季不杏道：“季寒枫，我从来不是抱着和你抢她的心和她在一起的。这么说是很残忍，但你心里清楚，不管先来后来，姐姐会喜欢上谁，从来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季寒枫讽刺地道：“你一直在被爱，当然可以这么说。季不杏，好像在你面前，我就不会有机会。”
　　季不杏道：“你也很清楚，就算她不爱我，我也不会给她下毒。季寒枫，你指望这样的你，怎么被她喜欢？你以为如果我死了，你就能和她在一起了吗？”
　　季寒枫沉默着走了。他知道不会。

　　后来季不杏没再见过季寒枫，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拖到最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她死去的时候并没有很难过，因为她知道，在另一个时间线里还会有另一个她来爱林佩棠，她的姐姐，不会因为失去她而伤心过度累及身体。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爱着她的姐姐、愿意认真爱护她的姐姐，只要她的姐姐不再难过，她不会遗憾她的生命在这个年纪里潦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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