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酒厂里的二五仔

　　警视厅的一间会议室内，灯火通明，将窗外渐沉的暮色隔绝在外。

　　柳田淳一端坐在长桌旁，听着关于近期某个流窜盗窃团伙的汇报。

　　他穿着整洁的衬衫，外面搭着那件惯常的米白色风衣，暖橘色的围巾围绕着在他的脖子。

　　灰色的眼眸专注地落在投影屏幕上，偶尔，他会提出一两个问题，语气平淡，却总能精准地切中汇报中模糊或遗漏的要害。

　　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子，虽未刻意为之，却已在会议室里荡开了一圈无形的压力与专注生怕在这位以洞察力著称的传奇前辈面前显露任何不足。

　　正在汇报的年轻警官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措辞愈发谨慎。

　　会议接近尾声，议题转向了日常勤务安排。一位负责后勤的课长提到了推行已有一段时间的“非紧急任务夜间用车申请制”。

　　“……虽然推行初期确实遇到了一些习惯上的阻力，但实践表明，效果是显著的。”课长翻动着手中的报告数据，语气带着一丝执行政策初见成效的欣慰，“尤其是在降低疲劳驾驶风险、规避潜在车辆安全隐患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

　　他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长桌尽头那位安静的黑发青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补充道：“说起来，这还要感谢柳田警官当初对这项草案的肯定。您当时的一句话，给了我们很大的推行信心。”

　　柳田淳一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系统跳跃的十年时间线，在他脑海中留下了大片的空白。此刻被突然提及，一段被遗忘的碎片，如同沉入水底的相片，缓缓浮现上来。

　　那是许多年前，在一次类似的会议结束后。

　　他与几位同僚最后离开会议室，途经走廊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公告板上张贴的一份草案——关于优化警用车辆管理与警官健康保障的初步构想。其中一条，便是旨在减少非必要风险的“夜间用车申请制”与配套的出租车报销方案。

　　一位正为此事头疼的负责警官恰好在一旁，随口抱怨着推行新规的艰难：“哎，大家习惯了开车就走，突然要多一道手续，都觉得麻烦，阻力不小啊。”

　　他当时停下了脚步。

　　并非出于深思熟虑，更像是一种基于观察的本能反应。

　　他看着那份草案，脑海中闪过的是不合时宜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认知——在那些他曾经视为“游戏背景”的设定里，似乎总有一些无谓的损耗。

　　“规定很好。”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疲劳驾驶和车辆隐患消耗掉的优秀警官，有时比倒在罪犯手上的更多。”

　　他没有慷慨陈词，也没有试图说服任何人，仅仅是将自己看到的可能性说了出来。

　　然而，就是这句简单的、近乎冷漠的话，却因为出自“柳田淳一”之口，被赋予了意想不到的重量。

　　那位原本只是抱怨的警官愣了一下，脸上的随意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的郑重。

　　他认真地点头，语气坚定了许多：“您说得对，柳田警官。是我们考虑不周，只看到了麻烦，忽略了背后的意义。我们会更坚决地推行下去。”

　　于是，这项原本极可能流于形式、最终被搁置的规定，因为一个重量级人物无心却有力的肯定，被注入了更强的执行力，真正地融入了警视厅的日常运作之中。

　　记忆的涟漪缓缓平息。

　　柳田淳一抬起眼，迎上后勤课长感激的目光，灰色的眼眸里依旧是一片平静的深潭。

　　他并未因这份意外的“功劳”而产生任何波澜，反而有一种微妙的疏离感。

　　他改变了什么吗？

　　或许。

　　但他更多的感觉，是自己被无形地编织进了一张更大的网中。每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都可能引发他无法完全预料的连锁反应。

　　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是那般听不出情绪的平和，将刚刚泛起的一丝回忆波澜彻底掩埋：“是规定本身合理，以及诸位执行的功劳。”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离席。柳田淳一走在最后，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他独自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如同一条流动的光河。

　　“柳田前辈。”

　　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柳田闻声转过身。

　　暮色透过玻璃窗，为来人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模糊的光边。

　　站在最前面的，是身材高大、笑容爽朗的伊达航。他依旧戴着那顶标志性的帽子，只是眉宇间比起警校时期更添了几分成熟警官的坚毅与稳重。在他身侧，是半长发在脑后随意扎起、眼带笑意的萩原研二，以及双手插在口袋里、墨镜推至头顶、依旧一副酷酷模样的松田阵平。

　　“伊达，松田，萩原。” 柳田淳一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灰色的眼眸微微弯起，温和的笑容，“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前辈！”伊达航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真诚的喜悦，“刚才在走廊看到您，还以为看错了。您还是老样子。”他注意到柳田的橘色围巾，又补充道，“不过身体还是要多注意啊，天气转凉了。”

　　萩原研二笑着接话，语气轻快：“是啊，柳田前辈。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您可是大忙人，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柳田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难以解读的恍惚，但体贴地没有多问。

　　松田阵平则是撇了撇嘴，习惯性地吐槽了一句：“啧，hagi，你以为前辈都像我们一样闲吗？” 但他的眼神里，也带着对这位曾经在警校给予过他们无形关照的前辈的尊重。

　　“只是刚好过来开会。” 柳田淳一语气平和地回应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前辈，班长他是有女朋友的人，现在快要结婚了哦！”他促狭地用胳膊肘碰了碰伊达航。

　　伊达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是啊，前辈，到时候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恭喜。” 柳田淳一真诚地道贺。眼前这份平凡的幸福，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隔阂，却也让他产生了一丝想要守护这份美好的念头。

　　“哦对了，小景光今天没来，他被临时派去跟进一个盗窃案的后续了，好像跟最近那伙流窜犯有关，忙得脚不沾地。” 萩原研二像是想起什么，自然地补充道。

　　伊达航也点头，目光重新回到柳田淳一身上，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格外郑重。

　　“其实，柳田前辈，” 伊达航上前一步，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我们等在这里，除了打个招呼，主要是我想……谢谢您。”

　　柳田淳一微微一怔，灰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不解。

　　伊达航注视着柳田，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段记忆娓娓道来：

　　“就是……那个夜间用车申请制。前几天我加班到很晚，累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本来想开车去找娜塔莉，结果被后勤的家伙按着填表。” 他苦笑了一下，“我当时又累又饿，觉得麻烦死了，想着填表等审批还得耗时间，接娜塔莉就晚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后怕的沙哑：“ ‘算了！’ 我当时就这么想着，把车钥匙一塞，直接冲到路边打了辆车。”

　　“后来呢？” 萩原研二适时地轻声问道，尽管他可能早已知道部分经过。

　　伊达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出租车开到那个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的急弯时……前面出事了。一辆车，就跟我留在警局的那辆同款，狠狠撞在了护栏上，车头都瘪了碎片散了一地。”

　　他抬起眼，目光牢牢锁住柳田淳一，里面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切的感激：“如果我当时开着车，以我那天的疲劳状态，在那个弯道……柳田前辈，是那条规定，是您当初那句话，让我嫌麻烦打了车，等于间接救了我一命，也救了娜塔莉未来的幸福。”

　　话音落下，走廊里一片安静。暮色透过窗户，将四人的身影拉长。

　　萩原研二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轻轻拍了拍伊达航的肩膀，接口道：“所以，班长这家伙，非说要亲自跟您道谢不可。”他朝柳田淳一眨了眨眼，“我们嘛，当然是来作证，顺便确保这个一根筋的家伙能把感谢说出口。”

　　松田阵平双手插在口袋里，墨镜下的目光瞥向一旁的地面，眉头微蹙，似乎对这种过于直白的情感场面感到些许不适，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声吐槽，只是沉默地站着，这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认同。

　　柳田淳一看着伊达航——这个高大爽朗的汉子眼中毫不掩饰的真诚谢意。他脑海中那个关于“制度改变轨迹”的模糊推演，此刻被赋予了血肉，变得无比清晰和沉重。

　　一种奇异的暖流，混着那份始终无法完全驱散的疏离感，在他心底缓缓淌过。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确实改变了什么。一个无意间的举动，一句平淡的话，在这个世界里，激起了真实的、挽救生命的涟漪。

　　他沉默了片刻，灰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和，却似乎比之前多了几不可察的温度：

　　“是规定本身合理，以及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将功劳归于制度和伊达航自身，但并未完全否认自己的那一点作用，“你没事，就好。”

　　伊达航闻言，脸上重新绽开笑容，那是一种卸下沉重包袱后的轻松与喜悦：“总之，非常感谢您，前辈！”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热情地提议：“眼看也到下班时间了，前辈，一起去吃个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店！给我个机会表达谢意！”

　　萩原研二立刻笑着附和：“没错没错，前辈，一起吧！班长请客，可不能错过！”

　　松田阵平这时才转回头，视线在柳田淳一略显单薄的身形和那暖橘色的围巾上扫过，语气依旧有点硬邦邦，却带着他特有的关心方式：“走了。反正前辈一个人回去也是随便应付。”

　　他说完，也不等回应，率先迈开步子朝电梯口走去，仿佛只是不耐烦等待。

　　这别扭的邀请，反而冲淡了刚才略显沉重的气氛。

　　柳田淳一看着伊达航期待的目光，萩原研二温暖的笑容，以及松田阵平那看似不耐烦却停在电梯前等待的背影，拒绝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种被需要、被环绕的温暖，始终是陌生而奢侈的。

　　他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好。那就……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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