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卢岛

　　2015年7月25日
　　火车颠簸了两天两夜，穿过了黄土高原，越过了可可西里，翻过了念青唐古拉山，终于到达了终点站——拉萨。
　　正值7月，白天格外的长，加上西边的时差，落日就要更晚一些，已然到了晚上20点，太阳只是西斜，还没有下山。下了火车，高原的风迎面吹来，不夹带一丝的暑气，与蒸笼一样的S市比起来，简直就不像是夏季。
　　潘杰和高云岫拖着箱子慢悠悠地并排走着，看碧蓝天空上风推搡着云时聚时散，看暮光给远处山尖尖上的奶盖裹上橙金色的边。
　　“我好像更懂你了。”，潘杰突然没头没尾地冒了一句。“怎么说？”，“目光所及皆是大山大河，只愿极目远眺忘穿星河，不屑低眉浅笑计算人心。”。
　　高云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经酸得浑身不自在，整个人滞了一下：“你你你又来～”，但还是饶有兴趣将他的话题继续了下去：“星河嘛，毕生心之所向，人心嘛，该算的也没少算。”
　　潘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都是不同灰度的灰罢了。”，“哦？那你看我是多少度的灰？”，“38.2度，那你看我呢？”，“你呀……灰度体系不适用于你，你该用透明度～”，“那你看我透明度多少？”，“61.8度。”，“原来我是霍洛沃兹大厅里的幽灵哦～”，“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一段无边际的对话过后，两人都进入了长时间的放空模式。云岫突然从后面被人搂住了脖子，不用看就知道是云开，云开从哥哥手里抢过了箱子，拉着他像个大喇叭一样嘟嘟嘟说个不停。高云岫不动声色地将潘杰的箱子拖了过来，潘杰依然毫无知觉地放空着，机械地跟在后面行走，机械地被高爸爸拥抱，机械地道谢，机械地上车。
　　车上放着朴树的《new boy》，发行于1999年，高爸爸、云岫、潘杰、云开听出来的大概都不是同一首歌。
　　高爸爸将音乐声关小：“云岫，我和你妈妈明天的飞机去斯里兰卡，照顾好小潘。”，“嗯，车子留给我们～”。一旁的云开鼓着腮帮：“真行，都不带我！”，“你自己说的要跟着哥哥。”，“哼～”
　　云岫戳了一下潘杰，调侃到：“你看他们老两口多潇洒，四十八岁是天堂～”，高爸爸在前面应和到：“那怎么了，你也不看看别人家孩子，哪个比得上你们两个放养的？”。高云岫憋着笑，拍了拍潘杰：“他！货真价实的别人家孩子。”

　　第二天一大早，老两口去了机场，云开去了学校，家中就剩潘杰和高云岫二人。潘杰因为换了地方再加上心绪不宁，天不亮就醒了，不声不响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高云岫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正好看见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子，吓得整个人一个趔趄。“我去，你不会一宿没睡吧？”，“没，刚醒。”，“有没有头晕或者胸闷？”，“呃……没……”
　　高云岫推了推他，自己也钻进了被窝，不言不语地陪着他发呆。过了半晌，潘杰吞吞吐吐地开口：“秀儿……我要是真死了……”，高云岫打断了他：“死不了，身体有保护机制。”，“如果呢？”，“没有这个如果。”，潘杰眨巴着眼睛盯了天花板半天，憋出来一句：“那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怀念我？”
　　高云岫一惊，撑起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会一辈子连你的名字都不敢提。我们长这么大难免经历些什么，一般的伤害就像砍一刀掉个血，嗑个桃子就回来了。你要是真怎么样了，我就像是被老马岱砍了上限，掉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注：这一段是拿《三国杀》在举例子，受到伤害扣减体力，使用“桃”卡牌回复体力，马岱技能——潜袭：每当你使用【杀】对距离为1的目标角色造成伤害时，你可以进行判定，若结果不为红桃，你防止此伤害，然后其减一点体力上限，体力上限不能够恢复。）
　　旁边那个人麻木地笑了笑，不带一丝起伏地：“我可还没活够。”

　　虽然不知道这半年具体发生了哪些事情，但毫无疑问的是曾经那么元气、那么向阳的一个人，他的能量被消耗光了，像蒲公英一样一吹就散，像肥皂泡一样一戳就破。虽然自己不缺关心、不缺爱，但这二十年来，自己的灵魂就像上了把锁，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半空中漂浮游荡着，直到有一天，有另一个灵魂用它自带的钥匙打开了这把锁，拉着它翩翩起舞、旋转跳跃，陪着它赞美、怒骂、嘲讽、解构、对抗这个安放他们身体的世界。如果有一天另一个灵魂坠落下去，自己的大概也不是坠落就是破碎了吧。
　　高云岫将他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它的彻骨冰凉。潘杰不自在地想要缩回去，却被一双暖烘烘的手死死按在了上面，手心触及的地方有些滚烫，有些硌手，下面有一个东西正在强有力地跳动着。他顿觉一股能量顺着指尖注入，慢慢流遍全身，漂浮不定的心绪也渐渐安定下来。
　　“每一个生命都是蕴含巨大能量的，你感受到了吗？”
　　“是不是觉得安心多了，再睡会儿吗？”

　　高云岫看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那个人，又看了看床头柜上落灰的魔方，魔方有六个面。
　　他有着出众的外貌，尤其是那双眼睛，眨眨眼就足以摄人心魂。他被亲生父母遗弃，还没能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时时刻刻小心翼翼。他智商卓绝堪比AI，逻辑缜密无懈可击，一双巧手无所不能，五感灵敏见微知著。他中二沙雕，脑洞无边，给点阳光就能灿烂，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成为快乐喷泉。他无事吊儿郎当，有事一马当先，何时何地都能稳定地提供安全感。他第一次对人倾心，换来如此下场，却还仗义保全对方……
　　潘杰眯着眼偷瞄了一下旁边的人，那人也在闭目养神。
　　那人外貌与自己各有千秋，才智同自己难分伯仲。旁人当他认真谨慎、踏实沉稳，是符合期待的乖乖模样，可哪里容得下他一身傲骨，三分狂妄。他有完整开明的家庭作为后盾，不用被与生俱来的枷锁束手束脚，这是自己一生都羡慕不来的。他自信坦荡，凭着一腔孤勇执剑天涯，利刃一般地砍断所有桎梏，划开所有阴霾，风一般地奔赴心之所向。可他……
　　潘杰动了动手指，触了一下那个硌手的地方，那个伤痕自己见过，狰狞可怖，令自己久久不能平复。那曾经必然是个难以愈合的伤口，反反复复撕裂、发炎甚至溃烂，其间必定伴随彻夜难眠的疼痛和时断时续的发烧，这对身体和精神都是怎样程度的消耗？那时的他该有多怕？他究竟有多坚强？
　　高云岫也没睡，他甚至知道那人手指触在上面的时候在想什么。那伤痕就当它是一个纪念自己全力求生创造奇迹的勋章，如果能刺激他重新燃起火苗最好，如果不能，即使是让他可怜自己，也好过让他沉溺在那段感情中自我怀疑。
　　他计划着：这几天我会使出浑身解数投喂他，味蕾上的刺激起码可以维系他和这尘世烟火最原本的牵绊。五天后再去环线自驾，看苍茫天地、壮阔山河、高原上自然奇迹的轮番轰炸能否重新激发他趋光的本能。如果都不行，我就死皮赖脸地拽住他，至少不让他就此坠落下去……
　　潘杰盯着身边“熟睡”的那个人，眨巴着酸涩的眼睛，心想着：我何德何能，有哪里值得这个人这样护我？那个人睁开眼笑了笑，“别装了，不睡算了～想吃什么我去弄。”，“随便～”

　　早饭过后，两人去了趟超市。高云岫的一个曾经的女同学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小柚子，带弟弟出来买东西呀？”（注：小柚子是外号&昵称），“嗯”。女同学一边拉着他寒暄，一边时不时地瞄向潘杰，寒暄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憋了一句：“可以给我他的□□吗？”，“呃，这个……不太方便……”
　　潘杰见状推着车子过来，奶声奶气地问候了一声：“姐姐好～”，高云岫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弟才16，明年高考。”
　　“你们慢慢逛，我去下那边～”，女同学丢下一句话小跑着离开，留下两人在原地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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