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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的安排,原本还有回乡下祭拜奶奶。
荆菲不愿再在被抢劫这件事上耽搁时间,便由王潇潇一人跟着警车去派出所做笔录以及处理后续事宜。而她如惊弓之鸟,不敢再单独出行,坐着吴秘书派来的公车回到乡下,一路都有专人陪同。
不知什么缘故,心里头一直咚咚咚跳个不停,没有一刻安定下来。
直到替奶奶扫完墓,那种心慌的感觉依旧十分强烈。
回程路上,她从包包里取出相框吊坠,慌里慌张地戴上脖子,直到感觉那吊坠贴紧了胸口——那个人贴紧她胸口守护她,她才稍稍平复一些。
一想到他,眼睛不由得速速湿润。
她焦急地打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更没有私密渠道发来的关于他的消息。
或许他们曾在某一条大街上擦身而过,又比如他在商店里、她在商店外……无数的幻想,要将她吞噬在风暴之中。
荆菲突然很想很想叶颐。
想到心头发苦,想到双眼酸涩。
车子送她到酒店大门口,天幕已完全黑寂下来。司机想到她还没吃晚饭,问要不要让酒店准备宵夜。
她不知怎的,一点也没胃口,整颗心依旧悬而未落。
刚进套房,便接到王潇潇的电话,问她回酒店没。她有气无力地说:“刚到。”
没多久王潇潇敲门过来,激动地跟她讲在派出所里的事:
“……荆姐,你老家这治安我算是开了眼啦!后来局长亲自过来的,意思是要严惩,好家伙那效率……我还没出派出所大门,就听说那三个抢劫犯已经剃了光头穿了囚衣,给押到看守所去了,笑死我了哈哈哈……”
荆菲问:“都顺利吗?”
王潇潇说:“还挺顺利的!那带头大哥不知道受啥刺激了,招供得那叫一个利落,连警察蜀黍都说难得——他从前可滑头了。”
王潇潇从钱夹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荆菲,说:“喏,张律师,派出所的人给的。说他最擅长打这一类官司,看你想让那三个人蹲多久。三年?十年?”
听到这漫长的时间计数,她忽然一口气窒在胸腔。
王潇潇察觉她脸色有异,担忧地问:“荆姐你怎么啦?我刚看到你就觉得不对劲,惶惶不安的,像要……”他伸舌歪头翻白眼,“……了,你懂吧!”
“可能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王潇潇识相离开。听到那道关门声后,她一刹放松,向后蜷缩躺倒在大床上。
她在脑海里预演——明天晚上跟隆哥吃完饭,谈好条件,马上让他们找来叶颐……后天早上跟政府签约,中午就坐飞机离开,再也不回来……
她脑筋钝痛,浑身无力,像大病一场。头往枕头上一歪,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
好安静,听得到风像号子吹响。
她走在空寂无人的一中校门口,沿着下坡一直往下走,走到她熟悉的十字路口。
叶颐的学生证放在她昂贵的单肩包里。
她等他骑着自行车过来拿。
背后突然传来一串尖锐的车铃声,有个邋遢男人骑在自行车上擦过她肩膀。
顺便一伸手拽走了她的单肩包。
她只能看到他丑陋的背影,听到他吊儿郎当的坏笑。
她愤怒地追赶上去,拨打了110,警察很快就赶到。
两辆警车横拦在他的蓝漆自行车前。
他双腕被戴上冷冰冰的手铐。
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人,突然出现将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她只顾着检查包包,却怎么也找不到里面叶颐的学生证。
乌泱泱的人群扣住他肩膀,要将他带去地狱审判,可他忽然一回头——
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的双眼。眉清目浓,温柔缱绻。
——那是深深凿刻在她心底的刺青;
——那是,叶颐的眼睛。
·
荆菲突然惊醒!
此时在天亮之前。
她披上风衣,冲到街边;马路空旷,车辆稀少。
整座县城还未从夜幕中苏醒,在太阳升起以前,天际只飘荡几缕红橙交错的朝霞。
远处终于驶来一辆出租车,她高高招手。
“师傅,派出所,快,马上……”
“哪个派出所?”
“管一中老校区那个辖区的……”
“哦,西街派出所啊。”
下车时根本来不及看计价表,她甩下一百元红钞便冲出了车门。
派出所大门还锁着——离上班还早。
她蹲在门口,突然不可抑制地发抖。
八点半,派出所大门打开,她冲进去询问昨天的抢劫案件,提出要看犯罪嫌疑人的笔录。
“你是当事人?”
她使劲点头,拿出自己的身份证。
一位昨天在一中门口出警的警察认出了她,连忙请她去办公室坐下。荆菲摇头,认真重复:
“我要看对方的笔录。”
警察面露难色:“荆小姐,嫌疑人的笔录只能由他的辩护律师调取。”
荆菲想起那张张律师的名片,立马拨出电话。张律师还在睡梦中,听到她名字以后,很快便衣装整齐出现在派出所。
“荆小姐,您这件案子我绝对负责到底,您想判他们多少年?嫌疑人有前科,按《刑法》第……”
荆菲打断他,“我要你,做对方的辩护律师。”
张律师差点提不稳公文包。
……
流程上确有瑕疵,但事出从急,最终,张律师以辩护律师的身份,调取出了三个抢劫犯的审讯笔录。
2019年6月21日5时33分至21日6时30分 地点:西街派出所
侦查员:王响、孙正斌 记录员:孙正斌
犯罪嫌疑人:曹易
问:姓名?答:曹易。
问:性别?答:男。
问:民族?答:汉族。
问:出生年月?答:2003年9月。
……
问:你为什么被拘留?答:抢劫。
问:你把你抢劫的经过讲一下?答:2019年6月21日下午,我在一中老校区门口看到一个女的,她打扮很洋气。感觉是个有钱人,就想偷她的东西……
……
荆菲根本没耐心看经过。她目的明确,一眼只盯犯罪嫌疑人名字那一栏。
翻开笔录之前,她深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做出非常强大的心理建设。
指尖颤抖,翻开第一份——犯罪嫌疑人:曹易。
她似乎缓下一口呼吸。
嘴唇紧抿,翻开第二份——犯罪嫌疑人:曹容。
她庆幸地长舒一口气。
闭上双眼再睁开,她翻开了第三份——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因为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下一刻,众人却齐齐目睹了更加震惊的画面。
当翻到第三份后,她嘴唇颤抖,霍然瘫倒在地,笔录纸如雪花般散落在她膝上。她伸出双手,胡乱地抱起那一堆纸张,紧紧拥在心窝,突然仰头崩溃痛哭!
没人知道,她在第三份里看到了什么——
是一个名字。
十三年日思夜想梦里流转,十三年唇畔呢喃心头血干。
·
“叶颐……”
“叶颐……”
“叶颐……”
他从梆硬难受的牢床上睁开眼,仿佛听到有人在温柔呼唤他。
一定又是幻觉。
看守人员来传唤,说他的律师到了,现在要他出去见面。
“律师?”——他有钱请吗?
叶颐忽然顿悟。
他声音哑涩,像哭了一夜。冷硬拒绝:“我没有律师。”
看守人员说:“有人花钱替你请律师,你还不高兴吗?”
他哈哈大笑,习惯无赖的脸上浮现出了悲戚。
·
“犯人拒绝探视。”
张律师与警察面面相觑。
荆菲露出苦笑——她早该预料到。
王潇潇也迅速赶来,翻了口供。案件最终定性为盗窃。因金额低于两千,作撤案处理。
看守所大铁门前,一辆黑色大众车肃穆停靠。天气阴沉,万里云深,偶尔一声鸟雀叽喳,在死寂里拨出涟漪。
荆菲立在风中颤颤巍巍,不自觉抱紧双臂取暖。心底寒意,始终难以驱散。
里面的人给张律师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换好衣服,几分钟后就出来。
她望眼欲穿,脚步不由自主向铁门又靠近一些。
终于,看见三个人影紧紧叠在一起,两胖一瘦,互相倚靠着走出大门。她看准最后面那个胖子穿着昨天叶颐那件旧垮垮的白背心,甚至掩耳盗铃般多戴了一顶鸭舌帽。
她急匆匆朝他走过去,谁知他却一出大门就狂奔起来,像箭一样冲了出去。荆菲大声喊出“叶颐”,他却充耳不闻。
王潇潇发动油门:“荆姐,上车!”
才过一条街,那人便被车子追上。看见荆菲跑过来,以为她还要抓他回去,他累得不行,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摘下鸭舌帽为自己扇风,他仰头哭丧着脸:
“姐姐,你放过我吧!”
竟不是叶颐!
荆菲的脸刷的一下苍白。
她蹲下身去,用力摇晃男生的肩膀,急切地问:“叶颐呢?叶颐呢!”
叫曹容的男生歪头看她。
“你说我大哥吗?出来前他跟我换了衣服,要我一出门就使劲往右跑,不要让别人追上。我们分头跑——他自己朝左边那条路跑掉啦。”
啪嗒——像眼泪滴落,像心灵破碎。
她浑身凉透。
王潇潇见她失魂落魄地独自上车,小心翼翼问:“荆姐,真的是他吗?”
他不敢相信,更加无法将那个又肥又邋遢的老男人跟自己见过的蓝底寸照上那个清秀男学生联想到一起。
荆菲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她所有的眼泪,都在三小时前在笔录里看到“叶颐”两字后哭干、哭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庄严肃穆之中。
而叶颐的眼泪比她稍早一些。在昨夜被关押到看守所后,在硬邦邦的牢床边缘,他缩成一团,哭尽了自己整整一生的眼泪。
那是一个人最绝望的时刻。
他赖以为生的、仅余一丝的梦幻泡影,孤苦伶仃地破碎消弭。
在天亮以前。
·
她的头颓然无力地靠在车窗,眼神空洞。
手机铃声响起,打破死寂气氛——
她提起精神,微笑接听,“好的,好的……当然能准时到,感谢……”
王潇潇在路边停车,伸手拿起后座上的一叠文件夹递进她手中,轻声说:“荆姐,都在这儿,可以直接去……”
多年默契,荆菲感激地对他一笑。
还有太多太多事等着她去做……每一件都充满挑战,每一件都为他的解脱铺路。
挂掉电话后,荆菲整理好衣饰发型,快速画出全妆。斜眼后视镜中,看到一个已经焕然一新、神采奕奕的自己,她在心底默念:
叶颐,叶颐……求求你,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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