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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墨兰
“爹爹疼我，我想回家，可爹爹不愿，他只当没看见我、只当我死了；爹爹爱我小娘，可若你算计成真，他会即刻下令打死小娘。届时，大娘子都会为小娘的死而难过——可爹爹不会。”墨兰道：“皇帝也说他爱我，可他骗我强迫我。他说他是个商人之子，那时他对我真好，我动心了。我不爱他的，我还是喜欢粱晗，出身高贵，文采出众；我只是动心了。可我听见了，听见有人喊他太子。他骗我，他想看着我死：纵身跃进冰凌凌的河里，然后一尸两命。淹死的女人太难看了，于是我上了吊，我没有死，我也再没有勇气去死了。我想逃走，我不想看见他，于是我逃走了，可我还是被找到了。到今日，玉清观之事，是不是你的算计，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在乎。”
上辈子，盛纮也确实授意人打死了林小娘。盛纮身边的东荣有一手祖传的打板子的手艺：明明看着没用力气，林小娘就是被打得皮开肉绽、活活疼了好几天、最后痛苦而死。大娘子听见林小娘的死讯，物伤其类，双臂抱膝，又哭又笑，唯独盛纮没有难过，他满面平静，只眼里稍含了两滴泪。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我不爱这个孩子。”墨兰难过道，“我恨爹爹；我恨皇帝，满嘴情深意切，又有哪点爱我？我恨我哥哥，我恨他不争气。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他差点把大姐姐的聘雁输了。他书也读得一般，啧，他可真没出息。”
“我要是他，定能金榜题名，决不会名落孙山。”墨兰又说。
“可你不是，我也不是……”明兰道。
“你怪我骗你？你难道便没有骗我！”有男声打断了明兰未说完的话。
门被人踹开。
紫禁城的侍人大抵是京城最好的修门匠。
他可真爱踹门。
墨兰嘲讽地想，抬头瞧了他一会。
皇帝怒发冲冠，可他连生气都依然高高在上。
朱厚照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一切，他听到了什么？他的皇后竟然让人杀了他们的孩子。
他从前确实不在意这个孩子，甚至恶劣地期盼着孩子的母亲带着未出世的孩子投河。可那是从前。
他一手指着墨兰，慈父一样质问道：“皇后！你的心肠为什么这么硬？朕难道对你不好吗？朕对你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人！你的父亲是泰和伯，兄长是尚宝司丞！因为朕，你小娘在盛家横着走都可以！可你呢？你要对我们的孩子做什么？”
“六妹妹，你听，好笑不好笑？”墨兰拉着明兰的手，笑出了声。
皇帝在她面前像一只没有穿衣服的猕猴。
明兰也笑了，她没有想过活着出宫，而皇帝的所做所为也确实引人发笑。她不得不笑。
年轻的皇帝气得踹翻桌案，高傲抬首，转身而去。他一直跑，一直跑，快要跨出殿门的那一刻差点被门槛绊倒。朱厚照踉跄一下，气得又踹一脚门槛。他身后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墨兰又笑出声。
朱厚照顿了一下，很快大步离去，直到御门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朱厚照忍不住停下脚步，仰头望天，眯了眯眼，想：他应该下旨废了盛氏。
可他舍不得，他沉思一会，忽然开口：“去把盛纮和盛长枫悄悄地抓过来。”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盛纮和盛长枫稀里糊涂地被捆了麻袋，又稀里糊涂地挨了一顿打。
朱厚照打完人，想自己该用盛纮和盛长枫的下场去警告盛氏，于是他像个恶霸一样闯进了坤宁宫。
盛氏已经睡了。
朱厚照有些讨好、有些求夸地张嘴：“皇后，盛家确实负你良多，不过朕都替你还回去了。”然后满足地抱住了他的皇后。
翌日，朱厚照醒来时，墨兰已经不在床上了。听见动静推门而入的宫女一进来就咚咚跪了下去。
墨兰就坐在凳子上看着他。
朱厚照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龙袍破了几个大洞。他拧了拧眉，呵斥宫女：“跪什么跪？朕觉得这件衣服旧了，剪了不行吗？出去！”
他仔细看自己身上被剪烂的龙袍，而后起身，半蹲在墨兰身前，笑道：“皇后的女红真好。”
女红真好的皇后被他气哭了。
朱厚照一怔，叹道：“幸好今日不上朝，否则我怎么保得住你？这般任性，要是叫那些酸儒知道了，废后的折子估计得堆成山了。”
他突然亲了亲墨兰的袖子，“下次别这么任性了，不喜欢这袍子，与我说就好了，我来剪。那些酸儒敢上书让我废后，却是不敢上书叫我废了自己的。”
墨兰直直盯着他，讥笑一声：“怕什么，要是御史叫你废后，你去御史家上吊不就能治住他们了？”
朱厚照道：“皇后，你终于知道朕的苦心了。”
“我不知道！”墨兰说：“我只知道你该杀了我，再选出一位德义出众的皇后！”
两人对视一眼，朱厚照忍不住许诺：“朕这辈子怕是只有你了。朕有这样心肠狠毒的皇后，狠毒到连自己的亲身骨肉都要害死，别的女人又怎么敢进宫呢？”
他真的放不下她。他怎么会放不下她？他应该废了她，将她打进冷宫的。
他的泪落在她腕上，脑袋拱着她的胸口，恳切道：“朕怎么舍得你去死。”
皇帝的眼睛哭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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