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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猎
夏偌还来不及消化长老对他说的那些话,就急忙赶回族长阁偏厅,见一个全身包扎的少年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剑指着清远,清远一头的汗想是被他耗得不轻。
“渝肃。”如果夏偌没记错他的名字的话。
那少年听见自己的名字,稍微冷静了些许。半晌,好像认出了夏偌,慢慢把手里的剑放下。清远见他冷静下来,便悄悄退了出去,终于能回去睡觉了。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几面。”夏偌在床边坐下。
“两面。”渝肃淡淡的声音,还显得有点虚弱。
“哦是吗?我们才见过两面?我在回夕夏的路上捡到你的,你在战场上那时候很危险,我便做主把你带回来了。”夏偌说道,见渝肃没有回话的打算,又接着说道:“这里是族长阁的偏厅,我就在隔壁,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再来看你,把伤养好再走。”夏偌替那少年揶好被角,他的头被纱布包得很紧,夏偌怕他被勒得难受,又替他松了松。
阿祺和清远早早便端来了早饭,但渝肃一直缩在床头的角落不出来,无奈阿祺只好还是请夏偌自己去照料。
渝肃的手脚被纱布和夹板扎得动不了。夏偌把粥盛好,端到渝肃身边,用勺舀起一口吹了吹。“小心烫。”夏偌微笑着,汤勺递到渝肃嘴边。渝肃想接过汤勺,夏偌没有给他,随口说道:“你手都伤了,我来吧。”
渝肃身上虽然受着重伤,但神色却比上次夏偌在百人斗兽之时见到的时候好得多。夏偌还记得百人斗兽时,见到渝肃那一双黯如死水的眼睛,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身体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一般。如今看来,倒是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渝肃轻轻抿了一小口,这是他三天内唯一吃的一口食物,慢慢开始大口喝了起来。
“慢点吃,”夏偌笑道,“还有许多,都是你的,一会儿鸡蛋也吃掉不许剩。”这时云萧从厅外走了进来,夏偌腰间的风铃轻响了一小声。
渝肃见到云萧,忽又紧张了起来,往床角里又缩进去了些。
“你让他自己吃,”云萧走到桌前,像在自己家似的拿起一个碗盛满了粥,再放了一勺咸菜,指着对夏偌道:“你过来吃,不行我来喂。”
渝肃头摇得像拨浪鼓,又往后缩了缩。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让人姑娘喂?”云萧从背后拿起这扇,扇起风来。
“无妨,他快吃完了。”说着将最后一口粥喂给了渝肃。
喝完粥渝肃便躺下继续休息,夏偌这和云萧站在族长阁的廊台上看着远处,夕夏谷一年一度的收猎节就要开始了。其实这个节日原本是夕夏还以农耕为主时留下的习俗,即将进入冬季,万物休养生息,这个时节夕夏人也更愿意呆在谷中享受辛苦一年的胜利果实。
夏偌看着远方,族人们正在忙着搭起高高的火树,云萧打破了沉默道:“那只玉漏给长老看了?”
“看了,长老也不知其中蹊跷。”说着夏偌从一直呆在颈上的乾坤袋玉坠中,取出那只玉漏,稍稍摇晃了一下,里面的金沙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往下漏的趋势。上层的金沙其实已经快漏完了,但不知是什么缘由让它暂时停住。
“你记得白慈将军吗?”夏偌问云萧。
“记得。”云萧回答。
“他说只要满足赌约上的条件,夕夏的战力还能更上一层。这个条件不知是否就与这只玉漏有关?玉漏里的上层金沙全部漏下的那一刻,赌约就算完成了。”夏偌推测道。
云萧则不以为然道:“出于某种直觉,我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夏偌有些惊异,抬头看着云萧。
云萧知道夏偌的意思,便继续解释道:“你忘了,白慈将军当年其实是死在当年的‘夏灵之乱’时期,那个围了整个逐烟城却不入,以饥饿逼迫城中百姓把白慈将军交出去的地方将领到底是谁?有没有可能是夕夏人?如果是的话,那一切他说的话我觉得都不值得采信。”
夏偌觉得这个分析有些道理,但心里又有些迟疑:“你说的的确不无可能,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还帮了他,他怎么能……”夏偌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信了。
“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么想。”云萧眼睛看着远处那棵逐渐成形的火树,笑道:“阿偌你可是个赏金猎手,心地这么纯良脑筋这么简单迟早要吃大亏。”
夏偌无奈地撇了撇嘴,她想反驳,却觉得云萧说的可能没错。这一路下来云萧对她,无不是在危难时刻出手相助,遇到事情,夏偌不再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而是有人与她一起面对。但另一方面,夏偌又努力不让自己产生这种想法,凡事都最好不要期望别人,期望越多失望越多。不过夏偌对云萧早已没有当初刚见面时的怀疑与防备,反而更多的是信任与依赖。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会对那小子那么好?”云萧挑着一边眉问道夏偌,看着有些不爽。
“我也不知,但我永远没办法忘记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他努力爬到自己母亲身边的样子。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好孩子,不能就这么死了。”夏偌微微笑着,回忆道。
云萧亦温柔笑着,看着夏偌,眼神中流淌出寂静而柔和的温暖。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说着夏偌用端着勺碗的手腕蹭了蹭脸。
云萧笑道:“没什么,只是如今人间发生战事,我需要回天界禀报,所以估计要离开几日。”
“嗯。”夏偌点点头,“你忙你的,陪我跑了这么久,也辛苦了。”
“没有啊,我很开心,”云萧笑着,“只是......”他侧过头看了看在一旁愣着看着他们说话的渝肃。稍稍缓了缓话头,悄悄凑到夏偌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想我吗?”
夏偌一听,脸颊瞬间红了大半。云萧身上竹叶的气息离得很近,温暖的气音就在耳边,令她无所适从,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听得出只言片语的:“啊...我...我...”
见她支支吾吾半天,云萧也不想逼得太狠,只佯装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笑着走了出去。
***
时间一天天过得飞快,夕夏峡谷中的那棵火树搭得越来越完整美观。渝肃的伤也逐渐好了起来,夕夏的菜他倒是吃得惯,每顿饭三菜一汤他能全都扫光。
头上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脸上还有大片的淤紫和血痂没退下去,手和脚也还是吊着的,只不过比刚来的时候更有力气活动了,拄着拐杖能够自由行走。
夏偌时不时就会把那个玉漏拿出来看一看,但每次都没什么变化,她甚至怀疑这赌约会不会是假的,但一想到这是夜姬临终前都要交给无上仙君的东西,又觉得不大可能。
转眼间,夕夏人个个翘首以盼的收猎节到了。扎满了红色绸带的火树被高高立在广场中央。它从下至上渐渐有宽到窄,到了高高的树尖上有一枚银花炮点缀在最高处。
夕夏的每家每户拿出家中款待客人的美食,人人可以随便从街头吃到巷尾。渝肃和清远夏祺他们渐渐熟悉了一些,这一天里,他们都带着他窜到各家各户门前,捡夕夏最好吃的糕点果饼吃。就这样三个人在外面一直玩到了晚上。
夕夏的收猎节,最盛大的仪式便要数晚上的“铁花祭祀”,将融化的铁水以击打的方式垂入空中,霎那间流星如瀑,令所有人都心驰神往。
夏偌从出生起就爱看这晚上的“铁花祭祀”也有自己所偏好的观看位置。她早早地找好了一个房顶,端着一盘米糕,一边坐着一边看族中身手不凡的猎手向空中不断送上金灿灿的铁花,一棒一棒冲天而起再如霎那间炸开地暖阳一般向四周盛放。
夕夏人用近一个月的时间搭好的火树也在这时候起了作用。火树的顶端绑着一枚高高的银花炮,细小的引线直直伸向天空。猎手不单要身手好,更要运气好,如果哪位猎手打出来的铁花引燃了引线,令银花炮在夜空中绽放,那便称为“中彩”,为夕夏向天地祝寿,祈求来年平安吉祥。
夏偌正认真欣赏那些如流星雨般下坠的铁花,远处击打铁棒的声音不断响起。忽然耳边传来了瓦片移动的声音,夏偌顺声音望去,是渝肃一瘸一拐地跳上楼梯,试图坐到她身边同她一起看。
“小鬼你伤还没好全,不要来这种危险的地方。”夏偌笑道,顺带伸手扶他,怕他再摔了。
“这里不危险,”渝肃露出浅浅的微笑,又道:“姐姐为什么不下去跟他们一起玩。”
夏偌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比较喜欢看。”
渝肃挨着夏偌坐下,看着漫天划破夜空的铁花,眼睛也如星辰般明亮。在夕夏的这段时间渝肃不再那么拘谨,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里。
“等你伤好了,我便让云萧送你回上云吧。”夏偌也看着在空中迸发的铁花,那些流光一阵一阵照亮着她的脸颊。
渝肃点点头说:“虽然我不是那么想回去……但师父还在等我。”说着他的神情有些沉郁。
“你师父是那位国师吗?”夏偌问道。
渝肃点头道:“师父教导我不易,他便是我在上云唯一的牵挂了。其实自血焰将军战败上云国失了战神之位便没有了庇护,上云国军队终日享乐,现在一日不如一日。聚灵利用灵兽买卖掏空了上云国库,上云早以不是百年前的上云。前些日子父王骤然驾崩,聚灵找准了机会在此时开战,想控制上云。母后命我带兵上前迎战,我们兵力不敌。
上云缺将领,王后是不会让弟弟上前线的,剩下的便只有师父了,我得回去。”
“王后是我见过的那位颍氏吗?二皇子生母。”夏偌问道。
渝肃点了点头道:“有她在,渝川便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当年他为了颍氏,将我生母赏赐给方旋之,我的生母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手丢弃的物品。他们……他们都是间接害死我母亲的仇人。”渝肃捏紧了拳头,眼泪从脸颊上划过,在忽明忽暗的流光中微微闪烁。
“你父……”夏偌哽了一句:“渝川……”夏偌本想对他坦白,上云国主渝川是长老派夕夏猎手杀的,但不知怎么话到了嘴边就咽下去了,此时说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时机。
这王后的枕头风吹得倒真是厉害,渝肃明明是一位皇子,却在上渝宫中人人都敢踩他一头。若不是他的师父只怕这条命还说不准能不能留住。夏偌拍了拍渝肃的脑袋,安慰道:“别怕,都会过去的。要不,我下去打个头彩给你看?”
渝肃揩干净脸上的泪痕,在抬头瞬间向夏偌微微笑了笑。那眼里闪烁的光和嘴角抬起的弧度,夏偌觉得有些眼熟,他的轮廓在铁花闪烁之中忽明忽暗,夏偌一时之间也说不好到底像谁。
“姐姐?”渝肃喊了她一声。
夏偌才猛地醒过神来,转头看着满天流光,从屋檐上飞身而下。众猎手看见夏偌过来了,便纷纷躬身让开了一些。一位猎手递上了铁花棒,被烧得红彤彤的铁水在铁花棒的顶端咕噜噜地沸腾,夏偌拿着铁花棒朝屋顶的渝肃招了招手,渝肃也红着眼睛朝她笑着。
夏偌找准位置,三步并作两步以高耸的火树垫脚,如身形小巧的飞鸟般跃入空中。一只手挥动铁花棒,朝另一根装满铁水的铁花棒猛力一击,霎时间满天橘色的流光在空中如礼花般迸开,将整颗火树都笼罩了起来。一颗橘色的星点飞入树顶,银花炮的引线被唰一声点燃,在风中撒下星星银点。
“阿偌姐点着了银花炮!”阿祺在火树底下,指着树顶喊着。下方的夕夏族人发出阵阵欢呼,有的则捂着耳朵等待银花炮炸开的那一刻。
夏偌在空中旋转而下,背后银色的礼花直冲夜空,在她身后化为一朵盛放的火莲。这样的景观,在夕夏一年仅有这一次,夏偌从前从不参与,因此所有人都没见过族长亲自点燃银花炮时的干净与从容。不仅是围观的老少,更有强健的猎手,为夏偌也为盛景发出了阵阵欢呼。
夏偌还未着地,便感觉到脚底有一阵气流,慢慢缓缓托着她下落。身后的欢呼声更大了,夏偌转头看去,那银花的火芯还未熄灭,却仿佛在听谁的指挥似的星星点点在空中组成了旋转光柱。那些银色的星点仿佛永不下坠一般缓缓上升,最后混入星辰之中,化为满天星阵。
夏偌在人群之中找着那个身穿青纱衣的修长身影,她知道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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