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流沙

作者:生而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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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河小卒



      惠帝司马衷征召汝南王司马亮为太宰(上三公之一),卫瓘为太保(上三公之三)兼任录尚书事(管政府机要),掌权辅政。任命楚王司马玮为卫将军(首都卫戍部队司令)兼任北军中侯(中央禁军)。东安公司马繇晋升东安王(王爵)兼任尚书左仆射(□□左执行长)。董猛封为武安侯。孟观封为上谷郡公,升官积弩将军。

      司马衷说,“只封太宰怎么行?准太宰,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给就一次给到位,给个天大的信任。这是贾南风的行事风格。

      “你知道上一个有这个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待遇的,是谁吗?”董猛问我,我老老实实摇头,“不知。”
      “是萧何。”他笑道。

      紫光殿。
      坐在朝臣首席位置上的司马亮得意之情难掩。大格局定调是皇上的事情,小虾小米由他封赏。那可真是神奇的位置,谁坐在上面,都那么相似。

      很多人对司马繇赏罚不公的行为非常失望,司马亮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在司马繇赏赐的基础上,把赏赐变成普惠,再加赏。

      收买人心的方式,很简单粗暴。司马繇是杨骏附体加强版。司马亮是司马繇的加强版。

      手里端着晋封侯爵的1081个人的花名册。沉甸甸的。这么儿戏的吗?这么重的普惠的恩典。过去石崇批评杨骏给官吏晋升的方法是目光如豆愚蠢至极,扳倒了杨骏,他力荐的司马亮,这么快就用自身实力证明,他是更更更愚不可及。
      是那个位置的魔力吗?

      正要移步出殿门,被匆匆而来的御史中丞(总监察官)傅咸拦住。我退到门旁,等候。

      直筒炮傅咸对着司马亮大声道,“殿下,不能这么干!这次因功而升官进爵的,人数之多,震动天地,从古到今,从来没有看过这种事情。没有功劳而受赏赐,这是什么导向?这以后,人们岂不是要期望国家发生灾乱?这是培养无穷灾乱之源。这些过错,都是东安公司马繇出的主意。人人都认为,殿下抵达京师后,自会纠正,纠正合乎正道。大家都在等着您把局势拉回正道。”

      他也是智慧,吵架都不忘记,弦外之音。这是让我把话原味道传递给贾南风,此间种种,任何不满都是冲着司马繇,任何行为错误或者过失都是出自司马繇。
      但是,傅咸开口第一句话就说错了。司马亮也没啥功劳,凭啥坐在那个位置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戳人家心窝。这后面就没法谈了。

      司马亮对傅咸阻拦他上任伊始的令,非常恼火,“这些人都是手里拎着脑袋跟着闹倒杨的,不给赏赐能行吗?!司马繇之所以搞得鸡飞狗跳,就是因为封赏不够!因为太吝啬,才会有人愤怒!”

      看吧,起手第一个回合,俩人就谈崩了。

      “大家怎么会愤怒?之所以愤怒,不是因为不够,是因为不公。而今殿下奖罚之滥,比司马繇更甚,赏赐加两倍!没有人不感到失望!”傅咸是敢说,司马繇毕竟还是当红辣子鸡,他全然不管,在这殿中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会传给贾南风,当然也会有人很快把话传到司马繇的耳朵里。

      “傅咸!杨骏掌权时,你就嘚吧嘚满腹牢骚。我来,你还是嘚吧嘚。你这整天装清流,装诤臣,你懂个什么?你是不是太清闲了?自己不动手,站在旁边看人干活儿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你凭什么指手画脚?”司马亮直接翻脸了。

      “我凭什么?凭我是御史中丞,领的是皇上给的这份俸禄!我再奉劝你几句。”傅咸冷笑,“杨骏拥有使人主震动的威望,因为只信任亲戚,所以天下哗然,人心离散。而今殿下身负国家重任,最好是一切跟杨骏相反!平常清醒寡欲,遇到严重的大事,才亲自裁决。其他种种小节,不妨交付别人。殿下,近来我经过你门前,戴官帽的人和华丽的马车,塞满大街小巷。这种奔走钻营的风气,最好消除。夏侯骏没有一点功劳,竟旱地拔葱,突然跃到少府(宫廷供应部长)的高位,大家都说,那是因为他是你姻亲,所以才有奇迹。谣言传播四方,并不是一件好事。”

      “倒杨的时候,你小子躲在哪里?靠你这两片嘴皮子,能定国还是能安邦?你还有完没完?说老子提拔亲信?我不用自己信得过的人,难道用整天在背后搞阴谋诡计的?!”司马亮咣把手边的奏折砸向案几。

      我默默的退出来了。不用等了。吵破天结果也不会变。董猛上前帮我拿过手里的书简。拉开与后面太监的距离,“您都是侯爷了,怎么好让您帮我干这粗活。”低语。
      他笑了,“侍候人习惯了,闲不住。”
      “我可不敢领受。”
      “我怎么看你挺受用的呀。”

      “初掌大权的人,脾气都满大的。”回想几天前的司马繇,看看今天的司马亮。
      “一招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董猛腾出一只手,帮我把书简往上扶了扶,“我也不是真心想帮你,我是自己呀,实在是在殿里待不下去,看不下去,听不下去。”

      “当初,先帝出殡,咱这位汝南王司马亮王爷怕杨骏暗害,连进宫哭丧的胆子都没有,躲在宫城大司马门外哭。哭完,躲到军营里,不战而逃,顾命大臣也不要了,把洛阳拱手让给杨骏。多好的机会,就这么错失了,他跑的时候,不知道,杨骏当时其实也是吓得夜不能寐,躲在太极殿里死活不肯出来,生怕司马亮振臂一呼清君侧。”董猛道,“给你说个更有趣儿的。汝南王逃跑之时,上书于皇上。折子先到杨骏手里,杨骏以为是讨伐檄文,哆嗦了半天,才打开折子。一看是谢罪书,才抖擞起来。两个,都是纸老虎。”

      杨骏独揽朝政,贾南风要扳倒杨骏之时,第一个找的也是司马亮。他又一次缩头乌龟了,把重振司马家的机会拱手让给了年轻一辈的司马玮和司马繇。而如今,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的他,已经忘了,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命运给所有得到都标好了价格。

      敢跟我叨叨前尘往事,看来董猛还是信任我几分,没跟我讲后面这段新鲜的故事,说明这份信任也仅限于几分。
      不管怎样,这个职场,在衍月和石崇的背景支撑下,开局不错。

      手里的东西下坠。有大手帮忙扶住。
      我抬眼,看到熟人,“谢谢刘大人。”
      刘琨无奈摇摇头,“里面太热闹了,我来的不是时候。”
      董猛道,“刘大人,不先看看这里面给您多少封赏?”
      刘琨拿过我手里的书简,惦了惦,“挺厚重。”

      “过得如何?可还习惯?”
      “挺好的。”
      “挺好的?你胳膊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我终日干着体力活,磕磕绊绊,在所难免,小事。“嘿嘿,锻炼身体,保家卫国。”
      “脑子是傻掉了吧?”
      把书简扛到永安宫门口。

      董猛给刘琨一个我懂你的表情,这个人情他要给,“大人,都走到这了,就随我一起给娘娘请安吧。您先在这里候着,我去通报。”
      刘琨笑了笑,把书简交于我双手,折回了。
      “嘿,这人真是…守在殿外,不就是为寻这个机会给娘娘请安吗?”董猛翻了个白眼,“难不成还真是给咱俩纯帮忙?”
      “纯帮忙。”我点点头。“大人,您人缘真好。”

      贾南风随手翻了翻,看了看名册厚度,嘴角勾笑,“比起杨骏来,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啊。原来是我多虑了。司马亮干得漂亮!来,再给我加几个人。”
      董猛按照贾南风的意思,在已经很长的名单中又调整和加入了她的族兄车骑司马贾模,舅舅右卫将军郭彰,妹妹贾午的儿子贾谧等。
      “司马繇现在怎么样?”贾南风问。
      “回禀娘娘,司马繇在前朝大发脾气,暗讽皇上和娘娘过河拆桥。”董猛回复。
      尝过了掌握生杀大权的滋味,你要他吐出来,甘心屈从于他人,很难的。
      贾南风点点头,“封东安王了,还不满意?怎么也算是挤进核心权利圈。人心不足蛇吞象。卫瓘呢?什么意见?”
      “卫大人都同意。”
      “这老家伙,是两家互通儿女亲家,走得太近了?还是突然开始活明白了?”
      贾南风嘴角扯过一抹冷笑。

      “诶,绿珠,你去看看张华在做什么。”她想了想,“你替本宫把那副黄龙玉的棋子找来,送与他。”

      老板一句话,奴才跑断腿。但去见张华,我乐意的。张华的书房,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看到的最美好的地方。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方净土,那就应该是这里。
      目力所及,都是书。满满的,整齐的,干净的。扑鼻的纸墨和茶的香气。
      听说当初张华搬家的时候,书就要装三十大车。

      但见过现代的繁华,我悲悯这个时代爱读书的人。确实是匮乏的。穷其一生,也不过这些,而知识其实无涯。在这个时代里,很容易知识垄断,知识一垄断,读书人很容易生出傲慢。

      他正在埋头整理他的《博物志》。

      我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仔细观察着他。

      张华曾因说了大实话,而被贬。在平吴之后,他正值此生人气巅峰之时。张华本是力主伐吴的功臣,平吴之后,应走上更高的位置。就此当口,武帝问他,“谁可托寄后事者?”
      张华回复,“莫如齐王攸。”他明知司马炎所想,却不肯说违心的话,依然掷地有声的表达,齐王司马攸比司马衷更适合管理国家。司马炎不可能听进去这样的话。他忍自己的弟弟司马攸很久了。宁可把位子传给最不合适的长子司马衷,也不可能让位给弟弟。
      他会俯身咨询,只是表姿态,不是真的要纳谏。领导这个时候问话,不是问你意见,是要你站他队,是要你说个理由,最好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理由,来印证他的正确。

      “必须立嫡立长,老规矩不能破。”多好的理由,千百年来,无坚不摧。

      说真话的后果是,被贬幽州,几近赋闲。至此以后,直到武帝司马炎死,惠帝司马衷继位,召回京,也没有回到权力核心。

      赋闲期间,老头收集奇闻异事、天文地理、飞禽走兽、人物传说甚至神仙故事,编写成册,因为内容“博物”,而称之为《博物志》。此书原400卷,武帝令张华删订为10卷。
      其实还挺可惜的。

      围棋交与他,我准备走了。
      “既然来了,下一局,如何?” 他从书堆中拔出头来,端详着我。

      张华的《博物志》中讲到过围棋,他认可尧造围棋教丹朱的说法,又提出另一种可能,即舜是发明围棋的人,动机与尧相同,为了教育儿子商均。他能这么写,说明他认为围棋有教育目的。从小的练家子。我知道他是一等一的高手。

      行礼,拜别,“棋艺不精,不配先生赐教。”

      “这是何必?”老头一双慧眼。
      我低头,想想,确实,何必?

      两军对垒,大开大合,纵横捭阖。浴血鏖战,杀出重围。棋谱之上,只有胜负吗?方寸的世界,只有黑白的搏杀,已经很残酷了,可有这个必要吗?让只在一瞬间,战事焦灼中,也要杀得酣畅淋漓,才算拨云见日。
      “先生,我输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输。

      事实上,争强好胜的我,要我让棋让得不着痕迹,还要低头认输认得心甘情愿,是比赢更难的事。对着这个时代的百科全书似的老人家,我决定认输。因为我终于明白,很多时候,认输比赢,更难,更重要。

      “你叫什么?”
      “回先生,我叫绿珠。”
      “天下能赢我者无几人。绿珠姑娘,你故意输我?”老头点我。

      我输的这么表面吗?既然被看出来了,真人面前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是也不全是。好船者必溺,好战者必亡。我也在磨炼自己的心性。输给先生,我服气。”

      拱手,拜别。

      夜里,忽觉口渴,起身倒茶,壶是空的。这里可不会有石府生活上的妥帖。迷迷糊糊走去小厨房,找点水喝。看到灯火晃动,被我逮到有人在独自喝酒。
      春寒,热气腾腾的小火炉,锅里炖着点白菜豆腐,就着烫温的小酒。

      “来一杯?”董猛找了只酒杯给我。
      红泥小火炉,映衬得人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暖。裹紧身上的衣服,“好,不过我明日寅时的班,得早起,喝太多,怕起不来。”
      董猛自己喝了。
      “来,祝贺一下,升官了。”酒帮他斟满。
      他一饮而尽。
      “侯爷,您这庆祝活动,未免有点潦草了。”
      “富贵不能还乡,如锦衣夜行?” 他白了我一眼,“我一穷孩子出身,被人卖,净了身。一宦官,封侯了,又有什么呢。不过是被命运卷着,走到了这一步而已。”
      “置办个宅院,一群小厮婆子侍候,再娶个老婆,将来从哪个亲戚家过继个孩子,也算成个完整的家。”
      “别,自己都是可怜人,何必再拉人下水,拖累别人。”
      我敬你。我俩默默碰杯,干了。

      “现在外面有多少人想来给你祝贺,赶着拜你码头,你却一个人躲在这里喝小酒。”说笑着,看见门口有衣角微晃,我目光盯向那里。
      “陈舞妹妹,来了,咱们就一起喝一杯。”董猛抬声。
      陈舞笑着走了进来,“你们两个大半夜的,躲在这里喝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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