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见青山

　　藏有心事的人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两人明明知隔着一道墙，却觉得距离很远。

　　天色刚朦朦亮，季久夏顶着双疲惫的双眼挣扎起床，她脑袋困顿，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潜意识中不停的浮现他的脸。

　　她觉得自己病了。

　　用冷水洗了把脸，头脑中的沉重感消退几分。她回房间收拾下东西，背着双肩包准备出门，恰逢此刻，撞向了从卫生间出来的男人。

　　清屿显然也愣怔住，她脸侧的发带着微微的潮湿感，清秀的眉眼闪躲着，像是不想看到他。

　　他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这么早啊。”

　　季久夏神思游离了几秒，敛下目光，略略向他点了下头。

　　清屿垂眸去看她的表情，季久夏侧身从他身边越过，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徐锦华还在睡觉，她掩门时刻意放轻了声音。

　　右眼眼皮忍不住跳了下，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他随手拿了件外套急忙跟了出去。

　　季久夏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听到身后一道缓慢的脚步声。她停顿了下脚步，继而又向前走。对方跟在她身后做着同样的动作，她无奈的深吸了口气，只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门卫大爷拎了份早餐回来，看到他后，不禁问道：“清屿，今天起这么早。”

　　季久夏回头，对上他无措的目光。

　　深夜的寒意还没有散去，他只穿了件带有薄绒的外套，脚踩棉拖，神色倦怠。

　　他没有料到她会回头，略带局促的眸光闪躲着。季久夏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趁他和别人闲聊的空隙，转身疾步向公交站牌走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清屿寒暄了几句，急忙跑了出去。

　　清晨的第一趟公交车从他面前驶过，季久夏隔着车窗，看向他的目光复杂。她莫名的想起自己那晚被他毅然决然的扔在路边，忽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两人之间的别扭，更像是在冷战。

　　由于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吃过午饭后，她趴在办公桌上小憩的片刻，身体仿佛跟着意识在摇摇晃晃。

　　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整日趴在窗前，目光掠过楼下经过的那一抹彩色身影，她小心翼翼的从凳子上趴下了，满心欢喜的去开门，可门外人轻轻打理了下身上的新裙子，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淡漠的从她身边经过。

　　睡醒后，她喝了几口冷水，对于刚才的梦感到莫名其妙。

　　她没有放在心上，可老天爷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

　　她拿起手机看到来电的号码时，有一瞬的仲愣。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有多少年没有接到过这通电话了。

　　本以为是尖锐刻薄的谩骂，结果对方简单的说了两句，报了个地址便直接挂断。

　　连最勉强的寒暄也没有。

　　又是一个阴天。

　　浓厚潮湿的气息叫人喘不过气，周遭被一团团冷气包裹，好像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在西城，能叫得上名字的餐厅也就那么几家，她到时，那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罗洁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主动联系她的。昨天在饭桌上如果顾琛不提，她怕是要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多年未见的女儿。顾之荣的意思是让她也参加顾琛的订婚，两人名义上是兄妹，被外界知道的话，会笑他们顾家没有规矩。

　　季久夏走到她面前，坐下。

　　印象中，从她上大学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大学四年的费用是她勤工俭学挣来的钱，罗洁不会像寻常母亲那样对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更不会施舍她一点点的爱。

　　罗洁笑了笑，动作优雅的轻抿了口红酒。

　　她穿了一件暗紫色的旗袍，上面花纹异常精致，珍珠项链点缀在脖颈上，左手腕上是一只色泽通透的翡翠玉镯，这一身行头约莫能买下西城的一套别墅。

　　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时间过的太久，她几乎已经忘了在那栋破楼里生活的日子了。

　　季久夏语气平静，“您约我来这，有事要谈？”

　　“说到底，你终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多年没见，怎么变得客气了，你以前可是经常跟着我身后，一口一个妈。”

　　听出她言语间的讥讽，季久夏淡漠的抬了抬眼，罗洁打扮的很耀眼，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像是在炫耀，炫耀她过的很好。可就算是表面衣容华贵，到底也掩盖不住身上的铜臭。

　　“一个昵称而已，不重要。”她淡淡道。

　　罗洁沉默了一秒，看向季久夏，“你爸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谁让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提起季常林，她心里一个咯噔。

　　“长辈？”季久夏冷笑，似轻嘲。

　　打她记事起，罗洁就没有正眼看过她，她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就算在家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怒的她不高兴。

　　季常林却每每安慰她，不用强迫自己刻意的去迎合。

　　罗洁也自知这话说的不对，生下她后，对她不闻不问，也没有做到身为……母亲的职责，更没有立场来说这些话。

　　她装作不经意间换了个话题，她开门见山道：“顾琛二十八号订婚，你也去。”

　　那高高在上的语气，是命令。

　　季久夏微愣，她不做思考，直接拒绝，“我不去。”

　　罗洁脸上险些挂不住，她不去，回头，她怎么跟顾之荣交代？

　　她讪笑，语气倒是软了几分，“咱们是一家人，穆家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你从小乖巧懂事，一定不会让你顾伯伯为难的，对不对。”

　　这话说的婉转，但季久夏明白她的意思，“我跟顾家没有关系，我跟你……也没有关系。”

　　注意到她称谓的变化，略带微苦的红酒卡在喉咙，罗洁轻咳了两声，咽下那股酸涩，“那你想怎么样。”

　　季久夏目光清冽，“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罗洁轻拭着嘴角，“你说。”

　　“你不爱我爸，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罗洁有片刻的愣怔，随口敷衍道：“小时候家里订的娃娃亲而已。”

　　季久夏是什么原因迫使他们走到一起，可还是不死心的想问。她动作一顿，心里有些难过，她说的是那么轻描淡写，就好像他们的婚姻是被硬生生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是你姥姥以死相逼，我也不会嫁给你爸这个窝囊废，好在老天开眼，他死了，虽然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不过还好，你也没有给我添麻烦。”

　　“窝囊废……拖油瓶……”季久夏苦笑。

　　原来在她眼里，他们什么都不是。

　　她偏过头，视线触及到隔壁桌上的一家三口，眼睛有些湿润。

　　罗洁的眼里只有她自己。

　　她轻声呢喃，“我看到过你当年写的日记，你怀孕后，偷偷吃了两次药都没能把我流掉，是你先不要我的，现如今为了你所谓的面子，让我委曲求全的去迎合你们，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么？”

　　罗洁有一瞬的恍惚，她已经不记得了。

　　捏着餐巾布的手微僵，她不想再听。

　　她厉声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后天，我让人来接你。”

　　季久夏深吸一口气，“我说了，我不会去的。”

　　眼底的悲凉浮现，厉色的眸光落在罗洁身上，她不禁心中胆寒，更不敢把她逼急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季久夏的狠，她是见过的，当年她把顾家搅得鸡飞狗跳，那场大火也是拜她所赐，差点儿也害得她被顾之荣迁怒。

　　最开始，季久夏还心存幻想，以为罗洁会给予她一点温暖，哪怕一点点。可当她被顾琛送入监狱的那一刻，那点仅存的幻想，也破灭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

　　罗洁像是没有听到，慢条斯理的用餐刀切好盘子里的牛肉。

　　季久夏抬眸，那眼神太过冷漠，“以前在顾家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可你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他欺负，为了你富贵荣华的生活，你冷眼旁观，现在，是你该求我。”

　　“你别太过分了。”罗洁咬牙切齿。

　　她沉默了一会儿，知道顾琛在她心里是根刺，倒也没有再提，只是顾琛阴郁……怕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她说：“我劝不了你，让他亲自来劝说你吧。”

　　点到为止，她也不愿白费口舌。

　　“什么意思？”季久夏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有些刺鼻，压抑的她喘不上气来，她看了一眼时间，一刻也不想在这里久待。

　　罗洁不再言语。

　　季久夏看向落地窗外，顾琛站在夜色中，似笑非笑的挥了下手，他依旧一身黑色西装，外面套了件同色系大衣，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更显得斯文败类。

　　她心底一凛，“你们是故意的。”

　　罗洁不以为然：“他等你很久了，快出去吧。”

　　天色昏昏沉沉，脚下的落叶被踩的咔吱作响，一阵一阵的风灌的她心口发冷。

　　不知道是谁捏着她的咽喉阻挡呼吸。

　　是风？

　　又或者是涌上心头那股莫名难过的情绪。

　　顾琛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意味明显。

　　她像是随意被人摆弄的玩偶，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季久夏怔怔的站在那里，良久，提步走了过去。

　　她坐在车内感觉周遭变得更冷了。

　　她默默攥紧了手，抬眸对上他的眼，实际上顾琛拥有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像她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面色青冷发白的吸血鬼，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那种富埒陶白的人攀扯上关系。

　　顾琛总想着讽刺挖苦她，“送你回去而已，至于这么害怕？”

　　季久夏看向车窗外，路灯泛着微黄，让人产生一种暖意的错觉，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从极寒之地走来的狼恶，悄无声息的走来，只为了一口遏制住她的咽喉，让她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他忽然凑了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

　　“说话。”

　　如果没有见证过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真的要被那张阴若柔风的脸骗了。

　　季久夏：“你想让我说什么？”

　　顾琛一时哑口无言，他想听她说话，哪怕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他松开了桎梏在她下颌的手，倾颓的坐了回去。

　　他猛的拍了下方向盘，不耐道：“真没意思。”

　　和他同处在密闭的空间，季久夏快要感到窒息，她把车窗落下，离了条缝隙。

　　大四那年夏天，她在外面租好了房子，趁顾家的人不在，回去把她的东西收拾在行李箱内。她的房间在二楼尽头，狭小的储物房内只放了张单人床，其余空间堆满了杂物，她没有一丝留恋，提着行李箱准备离开时，顾琛推门而入。

　　他言语讥讽，尽显傲慢不堪。

　　她不做理会，拼了命的告诫自己要忍。可没想到，自始至终顾琛没有让她离开的打算，她什么也没有说，顾琛看到她收纳好的行李，发了疯似的从窗户扔了下去。

　　他掐着她的喉咙，眼眸充血，冷声道：“你不能离开，更不能离开我。”

　　她拼了命的反抗，脸因为窒息变得涨红，额角的血管凸显。她从桌子上拿起玻璃水杯用力砸向他的头，趁他痛呼之际，向外跑去。

　　顾琛捂着头跟了出来，他拽着她的头发拖着她往回走。身体被重重的甩在床上，顺手反锁了门，欺压在她身上。

　　衣服被他胡乱撕扯，她哭着求他能够放了她，换来的是他的拳打脚踢。

　　那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里。

　　她保持着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智，狠狠的咬着他的脖颈，鲜血顺着她的齿间流。顾琛痛的哀嚎，他两手抓着她的头狠狠往墙壁上砸。

　　她被迫松了口，满嘴鲜血的疯笑。

　　她抬脚踹向他的跨间，拿着掉在地上的玻璃杯不停的砸了下去。

　　顾琛捂着头，面色疼痛难忍，“我杀了你。”

　　她害怕，恐慌，无助。

　　浓重的恨意油然而起，她跑到楼下的厨房，拎了半桶食用油倒在那扇门上，随后，把手中的打火机扔了出去。

　　火势迅速蔓延，她满身狼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露出狞恶的笑。

　　她以为不会再有人欺负她。

　　却不曾想，顾琛从窗台一跃而下，只摔断了条腿。顾家报了警，又找人从中作梗，她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需要偿还顾琛近百万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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