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书

　　柳胜玉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明明意识到自己闭上了眼睛，但不知怎么却看见了自己爹爹正喜笑颜开地招待客人，旁边的柳夫人也笑得咧不开嘴，突然他们就好像看见她一样，一声惊呼下就安静了下来，她不知怎么地自己便迎了上去，看着他们眼圈都红了起来。
　　外面一声鞭炮将柳胜玉从迷茫中挣脱，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是自己的大婚之日。
　　爹爹和夫人两人抹了泪又换回了那副开心的模样，将一个喜庆的大红色罩头盖在了自己头上，便将自己送上了花轿。
　　她匆忙和二老告别后，一转眼便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地方规规矩矩，比上柳府要小上不少，外面喜婆喊了一声：新娘到！她就被人搀着垮了火盆，像个提线木偶样引着来到了大堂。
　　周围熙熙攘攘围了一群看不清面孔的人，她从罩头往外看，也只能看到红泱泱一片。忽然她的视线一下子清晰了起来，面前所及的便是男人宽阔结实的体形，着一套绯红的细领礼衣，层层叠叠交错着十二层，真切的连因着叠起而皱起的布料都看得一清二楚。
　　柳胜玉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往上看去，何齐正笑得比以往都要温柔，他明明模样清冷喜着青衣，可朱袍吉服加身，反衬他多了几分人间烟火色，像是夜晚降临时亮起的万家灯火，街边小巷升起的热腾腾的白汽。而他正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潮涌，当他停下看向你时，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温柔。
　　而她盯住他的眼窝，只觉得那里有漩涡，绕得她转啊转啊，不知怎么他们便躺在了一张绣着鸳鸯戏水的床上。她看着他一件件褪下朱红色的细服，只留下一件白色的中衣，又恢复了那人间客的模样，活像是山岚间的一阵清风，下一秒就要飘走一样。柳胜玉急切地抓住他的一只手，正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努力地挤压声带，才勉强断断续续地喊出一声：“阿齐”。
　　她直觉握住的手略微僵硬了一下，而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她一下子便认出是那天那个奇怪女人的声音，她的嗓音像毒蛇吐信子似，忽然凑近她耳边：“阿齐，是我的。”
　　柳胜玉听得瞳孔瞬间放大，她看见何齐身后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而他在火光中的阴影面越发模糊了轮廓，他明明就离她很近，柳胜玉却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眼睁睁地望着火舌吞没了精心摆置的龙凤双烛，双喜临门的剪纸，还有因着点燃而卷边的床幔，眼见何齐也要被火海吞没，而她却怎样都动弹不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额头因持续上升热度而频频冒汗，她眼里含着泪，早已分不清梦还是现实，她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他，就在一切要将两人都吞没时，柳胜玉害怕地紧闭了双眼，泪珠从眼角滑落，她听见他喊了句：胜玉。
　　柳胜玉再次睁开眼，刚刚那烫得发疼的窒息感缓缓褪去，眼前还是自己熟悉的床顶，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被几床被子压地有些喘不过来气，浑身上下都汗津津的，她刚想抬手擦一下额前的汗，却发现手正被人抓着。
　　她一下子便想起了那个逼真的梦，便稍微撑起而坐，禁不住喜悦地脱口而出：“阿齐？”那人正静静地趴在被褥上，乌漆长发往一旁撇去，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他似乎听到了柳胜玉的声音，动了动胳膊悠悠地坐了起来，即使是简单的动作，被他一做就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那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放开了她的手，“姐姐，你醒了？”
　　柳胜玉讪讪地笑了笑，她如果看不出他心情不好，那她就是个傻子。也是，如果换做是她，被人误认为是另一个人，也会感到生气的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看着卿儿哥在她身后垫了几个软枕，又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茶端给自己。姜茶色泽浓郁，味道闻上去十分正宗，一看就是原汁原味的生姜，一点没有缺斤少两。柳胜玉看着乌漆麻黑的姜汤面露难色，轻轻地嘬了一口，姜的腥辣气一下子就从口鼻冲到了颅顶，柳胜玉只觉得后背一下子就冒出了汗，让她整个五官瞬间皱在了一起。
　　就在她觉得自己意思一下就可以了，想要偷懒放下时，陈时卿那琉璃般的眸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柳胜玉在心里都开始泪流满面了，为什么自己偏偏要这个时候得罪他！
　　就在柳胜玉打算咬咬牙，捏着鼻子猛灌自己一口时，就听见陈时卿轻叹一声，将药碗从柳胜玉手中拿开了，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又转手塞给她一个东西。
　　她撑开手一看，是两颗梅子糖，柳胜玉一喜：“哪来的？”她毫不犹豫地往嘴里一塞，感受着梅子糖在嘴里化开的酸甜，小脸舒服地舒展开来。
　　陈时卿没有回答，反而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说的那个人，我已经查到了。”柳胜玉表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她微微蹙眉，有些紧张地道：“是谁？”
　　“她叫钟如意。”陈时卿顿了顿，“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钟如意？”柳胜玉仔细想了想后，便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你是怎么打听到她的消息的？”柳胜玉好奇反问。
　　提到这，就连向来冷静自持的陈时卿神情都有些复杂，毕竟他也没曾设想，以为要大动一番脑筋来找的人，会直接在金风楼的顶楼挂上自己近乎五层高的画像，光明正大昭告全燕京的人，她，钟如意，要设擂台征夫婿。
　　“擂台征夫？！”柳胜玉惊地嘴巴微张，久久没有合上，这种事情她只在话本上听过，陈时卿挑了挑眉，有些戏谑地提到：“准确点说，应该是擂台征夫们。”
　　“这…金风楼竟允她做这种事？”柳胜玉有些无措地说着，“金风楼向来认钱不认人，这几天他们金风楼人满为患，就连门口的门侍都少了不收银子。”陈时卿淡淡道。
　　柳胜玉一个皱眉看向陈时卿，他便意会她的想法，“我查过金风楼的底细，和钟如意无关，至于这个钟如意，却有些不同寻常。”陈时卿皱眉，用手抵了抵下巴。
　　“查不到她的住所，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甚至连燕国稍微有名些的钟家都没有查到有这个人，至于普通出身人家，又怎么能养起这样的人物？”说到这儿，陈时卿揉了揉眼角，眼下有着乌青，一看就是最近睡得不好。
　　“我对她的了解，或许和金风楼那些好奇之辈差不多。”陈时卿自嘲道。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了。”柳胜玉沉声道，随即看向了陈时卿，他无奈一笑，“三天后，金风楼开擂。”

　　楼亭阁台，飞檐斗拱，晴空下秀丽磅礴，壁面彩漆戗金，仅半个月没有来这金风楼，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相比于之前纸醉金迷下腐朽轻浮气息，如今的金风楼反而有了几分英气。
　　柳胜玉的身体刚恢复好，便迫不及待地乔装打扮来到了这传说中的擂台，她原先还担心女子装扮会不会引人注目，如今看来是自己多想了。不只是男子都去报了名，还是怎的，在这金风楼中的人七成都是女人，且其中不乏富贵人家。
　　柳胜玉为了低调些，特地带了面纱，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可惜她忘记了后面还跟了个实在令人难以忽视的人物。陈时卿的威力实在难以忽视，柳胜玉都有些麻木，在场女子们的偷偷打量和嘀咕。
　　“姐姐，这边。”陈时卿忽然从身后俯身凑近她耳边道，柳胜玉听得耳朵有些痒，但身上被姑娘们刀子般齐刷刷地注视，多了不少寒意，让她有点哭笑不得。
　　陈时卿引着她来到了二楼一处偏僻地方，相较于人满为患的大厅，这里显然要安静许多，擂台还没开始，柳胜玉盯着陈时卿倚着栏杆的侧脸有些想入非非。
　　以后陈时卿身边会跟着什么样的人呢？
　　女子的想象力足以让她仅靠一丝遐想，便描绘出一整个戏本子出来。柳胜玉趁他没注意，小心地凑近陈时卿的脸庞，脸上已经有止不住的笑意。
　　“我们卿儿哥，也长大了啊。”柳胜玉有些调侃地说着，陈时卿突然转头看向她，柳胜玉只觉眼前像是被光晃了一下，她下意识眨了眨眼，两三下后她直接屏住了呼吸，一是陈时卿的五官近看杀伤力实在是大的惊人，二是两人实在挨得太近了。
　　她一时忘记了呼吸，因为她能感受他呼出的鼻息在她的脸上，看着他挺起的鼻翼，不禁想到如果蹭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一霎那，时间像是停住了。陈时卿看着她出神的样子挑了挑眉，嘴角微微翘起，心情愉悦地更加凑近了些，但看着她更加僵硬的身体，想要放纵的欲望再一次被强行压下，他没再凑近，转过头来靠在交叠的双臂上，轻轻叹了口气：“我已经长大了啊，姐姐。”
　　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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