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作为长年在四处奔波的游侠，阿拉贡面临过很多危机，从来都镇定自若，但现在他非常焦虑，而且自责。
　　距离女巫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算算时间，她的躯体已经过了十七岁，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她每时每刻都处于被索伦觊觎身躯的危机之中。
　　洛汗的骑兵不断在边境打听消息，连刚铎、河谷邦也有受过她救助的百姓自发出动，互相探问，但谁也没有找到确切情况。谣言倒是满天飞，有人说她被杀了，有人说她堕落了，还有些更扯淡的说她为了中土世界自愿献身魔王换取和平——这都是哪里看的骑士小说！
　　在中土众人之中，阿拉贡或许是最早觉察的那一个，自他返回迷雾山脉继续追查咕噜的下落之后，偶尔还能听见半兽人们提及南方的“圈套”。
　　最开始他不以为意，尽管有所损伤，游侠们都已脱身，那个圈套无论是什么，都已经失败了。但是之后某一次探查之中，他猛然察觉到不对，那次半兽人的大举出动，绝不是用来对付几个游侠的规模。这样的规模他见过一次，就是十年前他刚刚认识斯黛拉的时候！
　　这个陷阱，根本不是针对游侠！
　　它们的目的，就是用五巫之杖的碎片，将斯黛拉引入褐地！
　　醒悟到这一点，他连忙拿出了斯黛拉给他的双面镜，可是呼唤半天却毫无动静，他就知道，斯黛拉出事了。
　　斯黛拉救了他的同伴，可那个碎片，是他亲手递给斯黛拉的！他为什么不多想一想？一时间自责如潮水般上涌，阿拉贡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独自启程赶往褐地。
　　只是褐地，是生命的禁区。被厉火灼烧后又重新长出的灰白菌丝再次覆盖了这片土地，将所有胆敢踏入的生物和他们的踪迹全部吞噬殆尽。他不似斯黛拉有魔法傍身，数次冒险深入毫无结果，只能在周围一点点打探。
　　数月之后，仍无半点消息，他只能求助于褐袍巫师瑞达加斯特，以及他的动物朋友们。
　　瑞达加斯特住在幽暗密林西南部的罗斯戈贝尔，当阿拉贡抵达的时候，他正心疼地团着一只小动物。
　　那是一只毛发蓬乱瘦骨嶙峋的小兽，灰黑色的毛秃了大半，剩下的纠结成一坨坨，乱草一般的长毛里，露出一张似灰似黄的鸭子般的嘴，见到他就想往他身上跳，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哆哆嗦嗦的样子让瑞达加斯特心疼坏了。
　　阿拉贡看了很久，才敢确定她真的是露露。
　　他还记得露露在斯黛拉身边的模样，膘肥体壮油光水滑，无时无刻不挂着几样珠宝。斯黛拉宠爱它，让她蹲在肩头，任它把她艳丽的长发盘成小窝。
　　“露露。”他知道这个小家伙听得懂人话，“斯黛拉呢？你的主人在哪里？”
　　露露吱吱叫了几声，露出害怕的表情，摇了摇头。
　　“别提那个，”瑞达加斯特一下一下抚摸着露露秃毛的脊背，半是怜爱半是心疼地训道，“让你什么都捡！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怀里塞！受教训了吧！”
　　露露缩了缩脖子，然后忽然从他身上跳了下去，扭头对着阿拉贡叫了几声，阿拉贡跟着她来到了密林和褐地的交界处，瑞达加斯特连连顿足，也跟着过来。
　　露露尽管非常虚弱，仍一溜小跑跑到一颗枯树面前，对着枯树上一个树洞叫了几声，阿拉贡会意伸手进去，从里面取出一条挂着紫晶吊坠的银质项链，正是斯黛拉从不离身的那一条。
　　“你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瑞达加斯特抱起因为一路奔跑又抖成一团的露露，一下一下地顺着毛，“我提醒你，小东西瘦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这个。虽然我没有见过这种魔法，这是个纯粹的黑魔法物件，确凿无疑。它的主人绝不会是好人！”说罢又施施然抱着露露走了。
　　阿拉贡看着手中的项链，第一次将它拿在手上，他才发觉这吊坠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耀着微弱而细碎的光芒，他下意识摸了一下。
　　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在意识里响了起来：“别碰我！”
　　阿拉贡吓了一跳，一团灰暗的烟雾从紫晶吊坠中冒了出来，烟雾之中，出现了隐约的人影，
　　那是一个极其美貌的小姑娘，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红发紫眸，正是斯黛拉。
　　她伸出手，一道火焰顺着她的手指爬上窗帘，她微微侧了侧首，面无表情，也没有分毫的天真无辜。
　　画面一转，八九岁的小姑娘站在一座方方正正的大房子面前，忽然张口尖叫，随着她的声音，烈焰爆发出来，将整座房子连带进进出出的人群，全部吞没。
　　随后，是她一手提着棒球棍，另一只手揪住一个男孩的衣领，在一众服饰相同也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的拉扯中，一下一下，狠狠打在他头上、身上。
　　她还穿着刚才的衣服，却换了一个场景，她半坐着，一条腿有些不正常的扭曲，黑红色的火焰从她双手喷薄而出，将两男一女裹在其中，发出凄厉的尖叫。而她带着一点诡异而满足的微笑，似乎正在欣赏自己亲手制造的惨剧。
　　再一次出现的斯黛拉大约十六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杀意，手中魔杖指向一个人，在口唇翕动中，魔杖尖端有绿光莹莹亮起……
　　画面戛然而止，紫晶吊坠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当阿拉贡小心用剑尖挑起它，稍稍接近，便隐隐感觉到心烦意乱。让他立刻明白了露露的畏惧和消瘦。
　　毕竟，作为努曼诺尔皇族的最后一人，他对精神类魔法的抗性要远远超过常人，连他都隐约感觉到心绪不宁，足见这件物品上附着的魔法极为强大，而且绝非善类。
　　这一枚吊坠，斯黛拉从不离身，他也从未察觉到，这竟是一件强大的黑魔法物品。多年来对黑魔法的警觉让他毫不犹豫，手腕一抖，拔剑凌空劈上吊坠。
　　他的剑虽不是那些经历过战火履历灿烂的传奇名剑，却也是精灵打造，锋锐难当的宝剑。然而没有用，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紫晶吊坠承受住了他的全力一击，连个划痕都不曾留下，反是剑被崩出了缺口。
　　短促而尖锐的笑声再次在意识中响起。
　　“谁？！”
　　“没有用的，”这次他听得很清楚，那是个女童的声音，娇嫩却带着隐隐的恶意，“吊坠是她借以长生的利器，除了她释放出的厉火，很难被其他东西毁掉。”
　　“你又是谁？出来！”他肃声道。
　　“我就在你面前。”
　　“你是……紫晶吊坠？”他再次用剑尖挑起银链，吊坠之中，隐隐有流沙般的光华流转，与他曾经见过的，黑魔法物品完全不同。
　　“不。”女童又笑了声，“我叫丽塔，是斯黛拉的……阴暗面。”
　　阿拉贡知道，精灵之中的顶尖魔法师会将一些攻击力强大的，影响偏负面的法术附加在灵魂的阴暗面上，必要时使阴暗面占据身体，发出强力法术，但这件东西显然有所不同。
　　“阴暗面？”
　　“当然，她将自己过去的记忆、罪过，连同名字一起割裂开来，就成了我。”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问道：“斯黛拉遇险，你……不担心？”
　　“当然不！”丽塔冷笑，“她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我被封进这个吊坠之后，只要吊坠不毁，死亡对她无能为力。”她的声音不由抬高，有些激动：“可恶！她明明知道我……”
　　她忽然收了声。阿拉贡心知必有什么，却没有多管，只沉声问道，“她在哪里？”
　　“你没明白吗？”丽塔的声音忽然有些尖利，“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把记忆扔掉，就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我明白。”阿拉贡笑了笑，“你说你是斯黛拉的阴暗面？”
　　“嗯？”
　　“如果我连斯黛拉都不该相信，又怎能相信你？”
　　“你！”丽塔噎了下，忽然又问道，“是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阿拉贡隐约感觉到什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个？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犯了她，丽塔瞬间暴怒，厉声高叫：“滚！滚！！你给我滚啊——！！！”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阿拉贡又笑了笑，将一只手虚虚笼在吊坠之外，“如果你不想被我攥住问话的话，最好老实一点。”
　　项链微微震颤，哪怕没有任何人类的表情，也能从它散发出的气息感觉到极度的愤怒和极力掩饰的恐惧：“滚！滚开！你们！你们跟她是一伙的！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我数到三，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否则——”阿拉贡的手拢小了一点，激起丽塔更尖锐的惊叫，“三——”
　　“她想把我沉到一个大沼泽里面！死人！里面全是死人！我拼命引诱露露才逃出来！她……”
　　“她在哪里？”阿拉贡又问，“我并非对魔法一无所知，同一个灵魂之间互有感应。如果你是她的阴暗面，一定能感觉到她在哪。”
　　“南方。”说了第一句话，丽塔似乎也自暴自弃了起来，“离得太远我只能感觉到大概方位，但南方，绝对不会错。”
　　尽管只有一个模糊的方位，但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明显。阿拉贡没再说什么。丽塔拒绝被衣服手帕之类包裹，他只等找了几片树叶和藤蔓，将吊坠和项链牢牢裹成一小团揣在口袋里，理论上这只能阻挡直接接触，并不能阻止魔法，但丽塔就此安静下来，没有再出声，仿佛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阿拉贡回到瑞达加斯特的住处，给露露留了些食物和水，翻身上马，向魔多追踪而去。
　　在努曼诺尔人远较常人为长的生命里，他也曾几次冒险深入魔多，有斯黛拉赠予的隐形衣（尽管已经旧了，但仍有还过得去的遮掩效果）潜入其中并不算难。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魔多半兽人的八卦不比外界好多少，那个让他觉得荒诞的谣言，竟然更是广为流传。那些连性别都没有的半兽人都在说魔君如何如何昏了头恋上一个人类女巫，结果还被人甩了。魔多似乎八百年都没有过这么大的八卦，说道要紧处一群怪物们嘿嘿怪笑，连打架的都少了，也不知开心个什么劲。
　　阿拉贡知道斯黛拉美貌，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瑞文戴尔住了十年，小女孩体型的时候还好些，最后一年他偶尔回去的时候，总能听见那些男精灵们悄悄议论，只不过精灵们大多比较有教养，最多送送花弹弹琴，被婉拒了也不会翻脸诋毁。她在洛汗修了一年城池，元帅之子追她追得全国都快知道了。更别提泰伦斯，每每见他都一脸“我知道但我就不说”的诡异神情，这种诡异神情还能传染，搞得游侠们一个个都怪怪的。
　　但他真没想到，斯黛拉的绯闻客户已经扩展到半兽人群体。等听到第八个“黑暗魔君和安格玛巫王争风吃醋”的版本以后，他已经完全麻木了。
　　“下贱、下贱！”兜里的丽塔最听不得这些话，也幸好她似乎不太会魔多语，大部分更离谱更劲爆的消息一概不知。但即便如此，阿拉贡把她放在兜里，原本已经被隔绝的愤怒和憎恨又在心底层层上涌。
　　“收起你的力量。”他说，从这些乱七八糟的绯闻里，他只能得出一个真实结论：斯黛拉已经逃出了魔多，目前下落不明，“她在哪里？”
　　“西面，还在西面。”丽塔不耐烦道。
　　这里已经是黯影山脉脚下，她在刚铎？阿拉贡压下心头的疑惑，开始翻山。
　　斯黛拉失踪一年零三个月以后，阿拉贡抵达了米纳斯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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