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月残

　　翌日清晨，惜云起得尤其的早，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自己如在凤凰山一般悠闲自在。踩着以往轻快的步伐，渐渐向冒烟的一隅。走进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在烟雾袅绕的灶台上忙碌着，佝偻的背影有点像支虾米，青丝银发相缠显出斑驳，直到那人端着面转出走过惜云，惜云愕然回神，“书生老伯？”是的，虽然不再俊朗，体魄萎缩，往日白皙的面上交错着沟壑，可那双沧桑中隐藏着悲伤的眼眸，惜云是不会认错的。急忙跟着进屋，坐在老人示意的地方，盯着桌上的清汤面，惜云用平淡的话语问，“这就是你又要讲的故事？”
　　老人坐在惜云对面，一如既往的苍老嗓音，再次证实着他们是同一人，“老夫早就告诉过你了，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之快，本以为还有几天。”
　　惜云默默吸着碗里的面，听着老人讲诉，“老夫原是无衣派的人，无衣的人狂热于使毒，老夫这一辈子都在试毒，用毒，造毒，这具身子早就被毒物侵蚀得不堪，曾经的溃烂，起脓，变形，可不知何时样貌变了，内脏已经渐渐衰竭，但外表却不再变化，甚至爱上了鲜热的人血。饥渴的四处寻找鲜血，将年轻女子，幼小的孩童抓回来困住，以备自己随时的需要。”说着看了眼惜云疑惑，恐惧的神情，继续道，“就在那一天，不知是往日旧毒发作还是又添新毒，身体承受不了，犹如万虫噬骨，血液顿时冰凉，停止流动，气息只出不进。被老夫所抓之人全部逃走，就在老夫以为死神老了的时候，看见了一张清秀平凡的脸，身上传出淡淡药香，老夫当下只是在心中感叹，原来死神是个女人啊。随后便在痛苦中失去了意识。”老人自嘲的笑笑，像是在嘲笑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掩不住的幸福也从眼角泻出，惜云随着老人的声音看到了老人的曾经：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看见一件简陋干净的小木屋，屡屡阳光罩在身上，我作恶多端怎会上了天堂。还在走神之际，淡淡的药香传来，随后走进来一位干净的女子，女子神态淡然，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恨，我知道她是被我所掳的其中一人。可她走进后细细喂我喝了药便开始为我清洗身子，我当时就在想，这是怎样的一位女子，面对一个赤身裸体的成年男子，居然能毫无表情的做这样的事。随后她对上我疑惑的眼睛，淡淡地说了句，“可能还要些日子才会好。”便离去。在那段日子里我感受到她细致的照顾，也感觉到她对我的冷漠，直到我接近康复，能动能说，我便开口问她，“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是医者，不能看到你如此痛苦的死在我眼前。”
　　“你不恨我？”
　　“不恨，只是很厌恶，你作恶多端不应如此简单的死去。”
　　“呵呵呵……你不怕我好了继续作恶多端？”
　　“那我只能送你几句话，天作孽有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病好了便离开吧。”说完便走出屋去。

　　“那姑娘好厉害，看来你是被她降住了。”惜云已经放下碗筷，津津有味地听着。
　　“是啊，真不知她是太傻还是太自负，居然留下一个大坏蛋还细心照顾。老夫好后，看着院子里的她不停地忙碌着，晒制着草药，白皙的脸蛋在阳光下红润散发着光泽，老夫的心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一种酥麻温暖迅速溜遍全身，只是呆呆看着她。就连她走近也不知道。她还是同样平淡的话，要我好了就离开。这样无聊的平淡却比从前的惊心动魄更让人留恋。”
　　惜云打断老人，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她的？”
　　“什么时候老夫也不记得了，也是有一日她上山采草药却一直未回，老夫担心扁去寻她，在一处山坡上看见了她。那时的她身上背着药篓，静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老夫当时只觉前所未有的恐惧害怕，当年老夫被扔进万毒窟都未曾有过的害怕，还好她醒了，茫然的看着在一旁失魂的人问老夫怎么来了，是来告别的吗。老夫的身体不受控的冲过去抱着她，紧紧地抱着。而她却像哄小孩般安慰老夫，真是丢人啊。”
　　“那后来呢？”
　　“老夫将她背会小木屋，告诉她以后不要再独自一人出去。我们一起研究药石，一起出诊，一起生活。那天坐在夕阳下，老夫告诉她，若是人生重来，老夫还是会抓了她，让她救，再不可救药的爱上她。一切都是那么美。”
　　“那她现在……”惜云环视了一圈只有他们两人的房子，静静地看着老人。
　　“那是一个温暖的日子，她躺在床上起不来，老夫怎么也治不好，甚至连她患了什么病也无从得知，可她躺在我怀里告诉我，她不后悔被我抓，不后悔救我，若生命从来她还是会这样选。她要我活下去，为她，也为我的罪孽，她要我救人赎罪。她还叫老夫将她埋在那棵树下，她会一直看着我，陪着我。”
　　“所以你才要我把你埋在树下，不留名。”惜云眼泛泪光的望着那棵曾经嬉戏过的树，不觉有些愧疚。
　　“老夫再告诉你个秘密，老夫在遇见她时年纪已经可以当她爹了，若老夫与她都是平常人，也许现在早已儿孙满堂共享天伦了。”
　　“可如果你们是普通人，那便不会相遇相爱了吧。”惜云若有所思的望向碧蓝无云的天际。
　　“是啊，造化弄人啊。其实简单平凡才最是幸福，可人的欲望总是无限扩大，大得没有边际，深的没有底。”
　　“书生老伯，你的感慨真多。我只要每天开心便够了。”惜云将杏眼眯成一条弯弯的线，讲述着自己的开心。
　　“看来你这丫头才是最贪心的，每日无忧已是奢望，你还妄每日开心，难啊！”老人满眼笑意的看着惜云，语气中却充满着叹息。
　　“我会让自己今后每日都开心快乐。”
　　两人间流淌着一种温暖人心的默契，而这种默契一直持续。
　　魄老几乎一直呆在药庐，倒弄这儿倒弄那儿的，而惜云要负责照顾魄老的生活，比如吃饭。连自己都不会照顾的惜云可是第一天就把魄老的厨房烧了，所以惜云找到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抓些野味烤着吃，由最先开始的外焦里生到如今的外酥里嫩那进步可不一般。惜云每天都会在给魄老送饭的时候问着一些江湖，了解一天天下。

　　平静的五日让惜云不断怀恋山里的爷爷，和陪伴自己长大的那群猴崽子。烤好了从天上打下来的不知是什么的鸟，拿着走进药庐，老人趴在矮几上安详的闭着眼，晨曦洒在周围，美好的让人不忍打破。可总是已吃为上的惜云顷刻就忘了眼前所见的祥和，欢快地走进，“快醒醒，多香啊。”
　　烤鸟落地，惜云呆傻地看着被自己晃到地上的老人，不可置信地伸出了手，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凉了心；颈侧没有流淌的跳动，平静万分；鼻端没了气息，一片空洞。惜云只觉天摇地动，不敢相信不久前还在和自己拌嘴的人已经离去。看着矮几旁的竹篓、锦制棉包和一个白玉小瓶。
　　瓶下颤悠悠地飘着一张小纸条，拿出细细一看，“心田——寒气侵体时服用”，豆大冰凉的泪水，如暴雨般倾注而下，模糊了洗烂了字条，模糊了世界。
　　在树旁挖了深深的一个洞，没有上好的棺材，甚至没用草席，在阳关微风的送别中，惜云将面色恬淡的老人放入深坑，再铺上泥土，细细拍打，直到看不出痕迹。
　　次日，坠云山下突起大火，烧的一片狼藉，却没有烧毁一颗大树。
　　而城外，一人挎着竹篓，开始了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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