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住太阳

　　紧张的周一。
　　丁零零——
　　尖锐的铃声划破校园的宁静，声音刺耳，却让九班的学生身子马上松懈了下来。
　　方春强站在讲台上拍了拍黑板：“大家静一静啊，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我跟大家说一下事情。
　　“在今年国庆到来之前，我们学校将举行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和中秋晚会。中秋晚会报名节目自由，可以以班级为单位，也可以以社团为单位，组队形式并无特别要求，跨班也可以，一切自由！有表演意向的自行组队上报给文艺委员。当然最后上台的节目是需要通过老师选拔的，希望各位同学踊跃参加。
　　“但是在此之前，月考也要来临了，就在下周一，大家做好准备迎接考试。”
　　……
　　“好消息和坏消息为什么要一起来啊！”乔瞧哭丧着脸，挽着沈栖的手在操场散步。
　　“不过七七，中秋晚会你要参加吗？”
　　沈栖闻言笑了声，漫不经心地反问：“我上去能表演什么？表演一套散打？”
　　乔瞧一听顿时乐了，贼兮兮地笑着：“这好啊。”
　　“再不走快点就没饭吃了。”沈栖笑骂了声，拉着乔瞧快步朝食堂走去。
　　其实沈栖对舞台还是有憧憬的。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吉他和音乐，但是爸爸不支持，妈妈不喜欢。她从小被当做一个男孩子养着。只有沈文锦懂她，暑假特意给她买了吉他，教她弹。她其实也很想能站在舞台上表演一次。
　　但是，此时此刻，她还是认为在聚光灯笼罩下的舞台并不是她该上的地方。
　　她只会静静地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女孩儿，暗自羡慕着。

　　放学后，沈栖照例在教学楼下等许梧黯一起放学。
　　一中分大小周，大周的周五高三学生是跟高一高二一起放学。沈栖蹲在楼下没等多久，就看到许梧黯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挎上包，一蹦一跳地蹿到许梧黯身边，脸上洋溢起笑：“走吧，许梧黯。”
　　大周的周五，一中校门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潮的拥挤不断拉近了沈栖和许梧黯之间的距离，两人的手臂贴着手臂，身体不断被人流推搡着撞在一起。
　　忽然，她的手肘被人拽住，力道促使她步子往旁退了一步，再然后，前方拉着的力道引着她往前走。她低垂着头，目光定定地落在手腕处被人紧紧拽着的手上。
　　沈栖抬头，视线一寸一寸向上移，她看到了许梧黯的后背。她被他在身后护着，他替她挡开人流。她忽然觉得，许梧黯的肩膀有着十足的安全感。
　　一直等走出校门口的范围，围着的人群才少了很多。
　　许梧黯也松开了沈栖的手，沈栖立马快步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他身边跟他并肩。
　　两人就这么并肩，慢吞吞地朝不远处的公交站走去。
　　沈栖忽然想起白天方春强讲的两个活动：“许梧黯，你们班通知了中秋晚会的事情吗？”
　　许梧黯微微颔首，视线不自觉偏向沈栖。
　　“你们高三今年还可以参加中秋晚会啊？我还以为你们不能参加了呢。”
　　许梧黯抬了抬一侧的肩膀，回答道：“一中在这块儿管的没那么严，高三不强制参加，想去看的就去看，不想去的就留在教室里自习。”
　　沈栖抬头：“许梧黯，那你要去看吗？”
　　许梧黯一默，偏向的视线立刻移开。
　　沈栖一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他并没有想去看中秋晚会的意思，八成是会选择留在教室自习，这才符合许梧黯的个性。
　　两人在公交车上没有交谈，各自在想着事情。
　　到站了，公交车靠边停下，沈栖一把挎上背包走出座位：“先走啦！”
　　许梧黯抬手招了招，以示再见。
　　沈栖飞速下了车，回头时车门正好关闭，她视线移至后排许梧黯的身上，脸上再次扬起笑，用口型说道“后天见”。
　　沈栖一边哼歌一边朝家走，想着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家学习一天，后天就可以见到许梧黯了，顿时心情都好了不少。
　　许梧黯一周就只有周日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了。沈栖如果不找他，他还是会习惯在家里看网课，巩固学习。
　　许梧黯说：“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习惯过劳学习了。
　　让许梧黯的轻度抑郁症痊愈是她目前的最想完成的，这段时间和他的相处中，虽然他的状态变得更好一些了。但还不够。
　　所以她提出自己想占用许梧黯周日时间的请求，希望他能帮自己辅导一下学习，陪自己一块儿去弹吉他。
　　他之前没有朋友，只能一个人疯狂地学习，封闭自己。但现在他有朋友了，沈栖就不会再让他感到孤单了。

　　陈淑礼已经出院了，转到了外婆家里继续疗愈。沈栖一个人在家，绕道去超市买了几桶泡面和面包。
　　“就这些是吗？一共三十。”收银员说。
　　沈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十递给收银员，一抬头，目光在触及对方的面庞时愣住。
　　男生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身上穿着超市统一的工服，头发也比之前短了不少。虽然和之前两次见到时有些不一样，但沈栖还是一眼认出了男生。
　　是那晚找许梧黯麻烦的男生，也是她在天桥那儿遇到给了乞丐钱的男生。
　　“找你的零钱。”男生侧过身，刚准备将钱递给沈栖，但在注意到沈栖的目光时也跟着愣住。他单挑了一下眉：“是你？”
　　沈栖哑然，没想到不止自己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自己。
　　沈栖看了看看男生胸前的工牌，他叫林浩。
　　没等她说话，沈栖身后的顾客已经开始催促。
　　沈栖忙从林浩手中拿过零钱，侧头说了一声“谢谢”，拎起购物袋匆匆离开超市。
　　一直等到她走出超市，她才敢回头去看一眼林浩。
　　后者正在给客人结账，手上的操作熟练，脸上也带着超市营业员惯有的笑容。
　　他好像跟自己认识的混混很不一样。想起那晚上他们围堵许梧黯时说的话，她心里腾升出疑问。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找许梧黯的麻烦，他们说的许梧黯的事情又是什么？
　　她还是强压下心中的困惑，转身走回家。

　　回到家里。
　　沈栖单手支着脑袋，面前摆着一张试卷。手指不停地按着水笔，神色也是愣愣的。
　　暮色黄昏，夕阳透过纱窗照进房间，打在她的桌面上。
　　“叮咚”一声，沈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睨了眼桌上的手机，见是垃圾短信便没再管，侧身换了个方向支着脑袋。
　　她的思绪有些乱。回到家后她是准备做一张卷子的，但选择题刚写了两道，她的思绪就控制不住地乱飞，飞回刚刚在楼下超市时候的场景。她满脑子都是那个晚上，林浩站在许梧黯面前说的话。
　　沈栖烦得不行。
　　又一条手机短信进来，她“唰”一下站起身。
　　她决定了，还是去问一下吧。

　　等她急匆匆跑到楼下超市，人在门口往收银处一看，收银台已经换了一个女生。
　　林浩走了，她来晚了。
　　沈栖心里有些懊恼，心情顿时低落了不少。她就近找了一处长椅坐下休息。
　　时值九月，虽已经入秋，但天气的温度还是跟夏天没差。傍晚的室外虽不如白天燥热，但也带着夏天惯有的闷热感。
　　沈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最后点进了许梧黯的聊天框。
　　她垂着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的对话框，长而卷的睫毛在背光下落下一片阴影。沈栖轻咬了下唇瓣，开始打字。
　　“许梧黯，你之前在宜安……”
　　沈栖手指一僵，齿贝也慢慢松开紧咬着的唇瓣。她叹了一口气，指尖微微偏移按下删除。
　　算了。她不能急。
　　沈栖收了手机，两手在身体两侧一撑，刚要起身时身边忽然落座了一人。
　　男生笑着道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沈栖倏然侧头，目光在触及对方时，瞳孔猝不及防地放大。
　　是他。林浩。
　　“你怎么在这儿？”沈栖声音有些僵。
　　说完这话，沈栖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奇怪，明明是她主动来找他的。
　　男生耸了下肩：“感觉你跟我还挺有缘的，所以来打个招呼。”
　　沈栖蓦然收回视线，撑在两侧的手指死死地抠着椅面。她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她心里很纠结，一方面，她并不想和针对过许梧黯的人有任何联系，另一方面，她又想从林浩的口中打探出有关许梧黯的事情。
　　气氛安静了下来。
　　良久，沈栖从纠结中缓了过来。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她想通了，她不想跟针对过许梧黯的人接触，对于许梧黯的事情，她没必要急于一时知道。
　　就算许梧黯一直放不下，她和他依然是朋友。这和自身的秘密无关。
　　见沈栖准备走，林浩终是忍不住喊了一声：“你……”
　　沈栖步子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林浩顿时急了，也跟着站起身朝沈栖喊：“你跟许梧黯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栖停住了步伐，但她没有回头。
　　林浩在身后继续喊道：“你离许梧黯远一点吧，否则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的，他不是什么好人。”
　　最后一句话入耳，沈栖感觉自己脑中有一根紧绷着的弦断了。
　　她转过身，三两步走到林浩跟前。她脸上敛着笑，眉眼和唇角耷拉着，眉眼间细看还能看出一些怒气：“你了解他吗？凭什么说他不是好人？”
　　林浩一见她这幅模样，反倒乐了：“哟，刚刚跟你说话不理人，一提到许梧黯就回来了，还生气了。你跟许梧黯什么关系啊？”
　　“用你管吗？”
　　林浩不怒反笑：“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小心被他牵连。”
　　沈栖皱了皱眉：“你说清楚。”
　　“他身上麻烦事不断，你离他远一点。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上次那个哄小孩的招数就能解决所有事情吗？”
　　沈栖一下就从他的话中抓住了关键：“上次你知道我是骗你的？”
　　林浩嗤笑：“不然呢？”
　　沈栖眼中还带着警惕之色，但已经有些狐疑：“那为什么还放我们走？”
　　“林浩说，“我可没有牵连无辜的习惯。你以为你那两下子的功夫打得过谁啊？”
　　“谢谢。”
　　“上次你们为什么要去找许梧黯的麻烦？”沈栖直白道。
　　“闲着无聊呗。”林浩玩世不恭地笑着。
　　他虽是这么说，但沈栖却一点不相信。她很不愿意将那个晚上帮助老人、乞丐的少年与面前这个人联系到一起。
　　“上次在天桥，我看到你了，”沈栖沉声片刻，继续道，“我看到你帮助了一个奶奶和流浪汉。”
　　听到这话，林浩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沈栖轻轻眨了眨眼，语气平淡：“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打劫他们的钱，去帮助其他人。”
　　林浩收回撑开的手：“说不定真的跟你想的那样呢？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们和许梧黯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沈栖直直地盯着林浩。
　　说完这话，林浩却并没有接话，而是静静地盯着沈栖。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对视之间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良久，是林浩率先打破沉默。
　　林浩笑，“看来你俩关系也没有很好，他连他自己的事情都不告诉你。”
　　沈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少挑拨离间。”
　　林浩挑眉：“那交个朋友，交个朋友我就告诉你。”
　　沈栖瞥了眼座位，最终还是在另一侧坐下。
　　见她落座也不说话，林浩也算是知道了她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开口：“其实我也是看你跟我堂妹认识，我才跟你说这些。”
　　沈栖一愣：“堂妹？”
　　“林江月。”
　　沈栖瞬间懵了，蓦地侧过头：“你是林林的堂哥？怎么没听她提过？”
　　林浩：“可能是我之前一直生活在宜安吧，跟江月也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见。我看过她动态里你和她的合照，之前送她去学校的时候也见过你，所以那晚我就认出你了。”
　　“许梧黯的事情有点复杂，我不是当事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以前也是宜安那边的。找许梧黯麻烦是受朋友所托，让我质问许梧黯几个问题。”
　　沈栖还没从林浩和林江月的关系中缓过神，又被他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你当时那情况可不像是问几个问题。”
　　林浩笑了笑：“那是拉他进小巷，他自己没看清路撞到了自行车，自己摔的。不过我拉他的手法确实粗暴了一点。”
　　沈栖皱了皱眉：“你们想质问他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你就来了啊，”林浩顿了下，“不过也就是围绕那件事……”
　　“什么事情？”沈栖一下就从中抓住了重点。
　　林浩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栖见他这幅反应，就知道她自己问到了这件事最重要的中心。她催促：“到底是什么事情？”
　　沉默片刻，林浩叹了口气，声音缓慢而又清晰——
　　“许梧黯害死过一个人。”

　　啪嗒一声，小区里的路灯统一亮起了光。
　　沈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浩，声音都透着荒谬感：“你开什么玩笑。”
　　林浩耸肩：“我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一个女生，因为许梧黯，轻生了。换一种说法，许梧黯也算是‘凶手’吧？”
　　沈栖“噌”一下站了起来：“请你注意言辞，‘凶手’这词的罪过有多大你知道吗？许梧黯不可能是凶手。”
　　林浩仰起头：“你和他才接触多久，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因为他是许梧黯。”
　　沈栖忍住情绪，一字一句地重复：“有些事情单听一面之词是没办法知道事情的全貌的。你也只是道听途说，但不一定是事实。有些谣言传得多了就会被人误会成为是真的。”
　　沈栖话说到这儿，就没接着往下说了。
　　听到许梧黯被人这么说，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沈栖垂下眼帘，轻声道：“算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沈栖就快步离开这块儿花坛，往外走了几步后甚至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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