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之何处陈情

　　吐得眼冒金星了还猛然直起身子，魏无羡心知此举必定得晕，可是他偏偏就想这样——不对，不是他故意想这样，而是习惯这样。
　　往后倒时瞥见门楣上“静室”俩字，竟是分外熟悉，一如他直挺挺往后倒去却一点也不担心会摔到脑阔一样，一切仿佛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随便一冲便冲到静室，那是理应如此；往后一倒便被搂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也是理应如此。
　　“魏婴！”眸色极浅，映出自己的脸庞，魏无羡突然很想笑，但是一咧嘴又是一口血。
　　糟……他急急喘着气，伸手揪住蓝忘机胸口的衣襟，沾染了自己污血的衣襟。
　　“无妨。”蓝忘机接住了后倒的魏无羡，半蹲着搂紧了他，准备给他输灵力，却看见他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嘴唇依旧泛黑。“魏婴，无妨。”
　　魏无羡此刻脑中依旧各种鸣响，根本听不到蓝忘机说的什么，眼里只看得见那血迹斑斑，伸手揪住衣襟用力擦了擦，那血迹反而越发刺眼。
　　“又……又弄脏了你的衣服……”他喃喃自语，仿佛用尽了力气，闭上眼，垂下头。
　　“忘机！他……”蓝启仁也因为担忧魏无羡的状况紧随而来，正好看到他垂下了头，快步上前给他把脉，探查伤情。
　　就在魏无羡闭上眼，蓝启仁按上他的手腕时，周围的场景变了。
　　“忘机，这是？”蓝启仁站了起来，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明明铺天盖地却落不到自己身上。
　　“共情。”蓝忘机也站了起来，他清楚，这里是一个精神世界。“是魏婴的记忆。”
　　“那他呢？”蓝启仁环顾四周，徒见空荡荡的街道。
　　突然远处传来疯狂的犬吠，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跑来，身后两只恶犬穷追不舍。
　　“魏婴！”蓝忘机挡在恶犬前，可是恶犬就这样穿过他而去，继续追着小小的魏无羡。
　　蓝启仁想追过去，却发现自己被定在一小圈的空间里，蓝忘机也是如此，他俩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小的魏婴跑远，听着他的哭喊变成了痛苦的咽呜。
　　“云深不知处……禁狗！”蓝启仁的胡子都抖起来了。
　　蓝忘机点点头，握着避尘的手咯咯作响，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告诫自己，这是魏婴的过去，他的记忆，现在有自己护着，什么狗都别想靠近。
　　依旧是下着大雪的街上，只是多了些行人。小小的魏婴蹲在角落捡着别人丢下的果皮吃。
　　“这条街……”蓝启仁猛然记起，曾经他也在这里徘徊过，就是为了找藏色散人的儿子魏婴，“竟然是这样错过了……”
　　“叔父？”蓝忘机看向他。
　　“快了，看下去吧，江宗主该找到他了。”
　　话音未落，江枫眠与一众云梦子弟出现了，喊了一声魏婴，那小孩子抬起了头，冲他甜甜地笑，接过一块瓜，便让他抱了回去。
　　蓝忘机轻轻松了口气。
　　本以为下一个场景能看到魏婴的云梦生活，谁知蓝忘机竟看见了自己。
　　不是在姑苏的云深不知处，而是在屠戮玄武的洞里，那个因为家被烧了，父亲即将不在了，流下一行泪的蓝湛，就这样深深地烙在了魏无羡的脑海里。
　　“忘机……那时，辛苦你了。”看着绞尽脑汁和蓝湛互动的魏无羡，蓝启仁感慨万千，“也多亏了当时他在你身边。”
　　“是。”蓝忘机微微别过了脸，他想到当时在洞里，他咬了魏无羡……幸好，并未出现在共情里。
　　“他要是稳重点……罢了罢了。唉。”看到魏无羡各种撒娇要枕蓝忘机的腿，蓝老先生罕见地没有黑脸。
　　突然黑雾四起，整个共情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
　　“蓝湛，我离哪本经？叛何方道？”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仿佛就在身边，仿佛远在天边。
　　“魏婴？”蓝忘机往声音方向伸出手，“魏婴，你在哪里？”
　　“忘机，这依旧是他的回忆。”此时人生阅历比较丰富的蓝启仁一下子就看到了本质，“只是这是在他自己也神志不清的时候，回响所拥有的回忆。”
　　“蓝湛，你告诉我，孰黑孰白？孰正孰邪？”
　　“蓝湛，有没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让我保护这些无辜的人的阳关大道？”
　　忽然，黑雾渐渐散去，白雾隐隐萦绕。远远的，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阴虎符……应该是毁成了……”不必蓝忘机迎上去，魏无羡自己慢慢飘过来。
　　是的，飘。
　　他双眼空洞，微微垂着脑袋，嘴里不住喃喃自语着。
　　“好……好，毁了就好……不会给世人带来灾难……死了？死了……啊对，我死了……呵呵，万鬼反噬，还挺疼……和剖金丹有的比……”
　　蓝忘机呼吸一滞。
　　这是他身死后的记忆。
　　“忘机…这莫非是……”蓝启仁惊骇至极。
　　蓝忘机点点头，眼睛紧紧盯着飘近自己的魏无羡。他就这样挡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近了，近了，贴上自己，穿过自己。
　　“江叔叔……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护好江澄……虞夫人，对不起，我没能辅佐好江澄……师姐……”
　　魏无羡停住了，茫茫然地抬起头四顾，“师姐……师姐……对不起，师姐……是我害了你……害死了金子轩，害得如兰成了孤儿……”
　　“还有……温情……对不起，温宁对不起……你们都被挫骨扬灰了……我应该也是吧？如果找得到我的身体，他们也会将我挫骨扬灰……”
　　他停在那儿喃喃自语了一阵子，突然又回过身来。
　　“爹，娘……我连你们的模样都不记得了……现在你们在哪里呢？我还找得到你们吗？”
　　“叔父。”蓝忘机猛然跪拜在蓝启仁面前。
　　是啊，魏无羡不记得，但作为旧识的蓝启仁不可能忘记，他绝对记得魏长泽与藏色散人的模样。
　　“待从此处出去后，我便作画。”蓝启仁此刻也是一脸悲怆。
　　“爹、娘，魏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魏无羡又往回飘了，“江叔叔、师姐、温宁……一直信任着我的人……蓝湛……”
　　魏无羡顿住了，恰恰停在蓝忘机的面前，只是他失去焦距的眼睛穿过了眼前的蓝忘机，看向了远处。
　　“蓝湛……蓝湛那么恨邪魔歪道……他定是讨厌我的……”他身子一歪，蓝忘机立刻伸手去接，却眼睁睁看他穿过自己的臂弯倒在地上。
　　他没有晕，而是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软软地躺倒了而已。
　　“他……说过要帮我……最后……蓝湛在哪里呢……”魏无羡想不起最后一次见蓝湛是什么时候，他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
　　“一生锄奸扶弱……无愧于心……”魏无羡虚虚地向上伸手，“无愧于心……好累啊……蓝湛……我好累啊……就这样吧……”
　　他的手臂慢慢下垂，任由蓝忘机扑倒在地怎么抱也抱不到。
　　“蓝湛……我什么都没有了……本来以为，我起码还有你……不过，我好像还是没法跟你并肩了……”
　　“魏婴！魏婴！我在！我一直在！”蓝启仁看着蓝忘机失态地匍匐在地，伏在魏无羡的耳边拼命大喊，他竟然没有半分责备之意。
　　魏无羡以一人之力扛下了真正的正道：他在非常时刻行自诩正统的仙家不敢出头做的正义事；为护云梦江氏甘愿身败名裂舍弃金丹；众叛亲离、无人理解、不得信任……最后落得万鬼反噬的下场，一半是被迫害，一半是他自己求死——万念俱灰，他内心的苦楚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是难以承受的。
　　蓝启仁自问，当时姑苏蓝氏做得对吗？对，去调停与和解。
　　可是在层层布局之下，姑苏蓝氏恐怕也是其中推波助澜的一枚棋子了。
　　这个孩子，才是真正参透了正道的真谛，做到了“大道永存”。
　　“蓝湛……”突然魏无羡笑了笑，仿佛感受到蓝忘机的存在一般。“蓝湛……别找我了……我好累……”
　　蓝忘机顿住了，他说，别找他了？莫非这十三年里的问灵，他听得到？
　　“蓝湛……我好累……让我好好睡下去吧……”

　　就像魏无羡在共情中所说的，让他好好睡下去，他就这样在静室里睡了快四天。
　　蓝忘机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擦身换衣、喂汤药、输灵力……二十四孝也不过如此了。
　　蓝启仁没有再进静室，因为魏无羡的强制共情时不时会出现，里面有很多是他与蓝忘机的回忆，蓝启仁选择回避。
　　蓝曦臣来探视过一次，体验了一把突如其来的强制共情，感受到当年自家弟弟被死死抱住翻到了云深不知处的墙外后，也一样选择了回避。
　　“……”魏无羡睁开了眼，又微微眯起了眼，此刻窗外的树上落了一层薄雪，映着天光分外刺眼。他动了动，觉得身体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刚想爬起来，旁边便伸过来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身体如何？”蓝忘机没有挽髻，头发自然地披散下来与窗外的雪光相辉映，魏无羡直勾勾看着他坐在床边，愣是没法挪开眼。
　　“啊……啊，身体啊没事没事……”他夸张地挥了挥胳膊，扭了扭上半身，“神清气爽！”言罢咧嘴一笑，蓝忘机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亮了，看什么都明媚起来。
　　“啊……对了蓝湛，我睡了多久了？”
　　“四日。”
　　“……四……”魏无羡瞪大了眼，“惨了！听学！”
　　他刚一掀被子要翻下床，就被蓝忘机按住。“无妨，叔父安排思追顶替你的位置监学云梦。”
　　“哦……哦……思追……蓝思追啊？那个大门口放我进来的小朋友？”
　　“嗯。”察觉他还是没有恢复记忆，蓝忘机心下叹息，看来离他伤愈还要些时日。
　　不过，从这几日的共情可以看出自己对于他，是非常重要的。
　　“你笑了……”魏无羡震惊于这初雪照晴般的胜景，“蓝湛你在想什么？什么事那么好笑啊？”
　　蓝湛：“……”总不能说在想你吧？万一一个激动你又吐血了怎么办？

　　番外（一）收养1
　　“蓝湛！你往南边进，我从东边进，北边汇合！”
　　“嗯。”
　　“蓝湛你小心。”叮嘱完，魏无羡纵身一跃，跳进了东边的山洞。
　　蓝湛看着他消失在洞里，也进入南边的洞里。
　　魏无羡在痊愈前与蓝湛打了一场，虽说蓝忘机顾虑他的身体而留了几分，但确确实实也是被他打掉了手中的避尘。那么现在痊愈的魏无羡，加上剑道诡道双修，与蓝忘机相比，恐怕只强不弱——这也是蓝忘机敢放心让他在这次夜猎中脱离自己行动的原因。
　　东边山洞深处一片哭喊声——几乎大部分的村民都被关在这里。
　　“大家不要太悲观，仙门百家总归会有能来救我们的！”罗青羊一家也被困在这里，她的丈夫紧紧抱着小绵绵。
　　“可是我们这处如此偏僻，又不知归哪个仙家管辖，平时夜猎也是我们几个散修一道出手，你说有人能来救，又能有谁来救呢？”这话引得哭喊声更大了。
　　“我、我！”一个挺拔的身姿举着手出现在洞口。“我来救你们啊~你们这是出不去？”
　　“魏……魏公子！”罗青羊一眼认出了当年救自己的那个少年。
　　“绵绵？”魏无羡眼前一亮，太好了，有个内行的在。“快说说你们的情况！”
　　“魏公子，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个阵法里，出不去了。”罗青羊急急地回答，“顺着小道往前，还有几个小孩子被困在那里另一处洞内，据说是颇有天赋，品相极佳，要被当成祭品的。”
　　“公子——这位公子！救救我家孩子啊！”一位颇年轻的男子扑过来随即被阵法弹回，“我家孩子就被关在那边，要当成祭品了啊！”
　　生人活祭，恶毒至极！
　　魏无羡一边围着阵法查看，一边想着破阵的法子。
　　“这位公子那么年轻……行吗？”之前说话的散修凑上来问罗青羊，“罗姑娘，你认得他？”
　　“若连魏公子都救不了我们，那只能说明我们命中逃不过此劫了。”
　　“绵绵啊~你对我可真是太有信心了哈哈哈哈。”魏无羡抽出随便往手上一划，随即绘制符篆拍在阵法上，阵法红光四起一阵晃动，转眼平静了。
　　“咦？”魏无羡舔了舔割破的手指，“啊……原来如此，啧啧啧，亏我还拿血绘符，浪费了。”
　　“魏公子，这是？”
　　“这个阵呢，其实差不多算是靠外力击破才行，这么说吧，它相当于一个吸收攻击力的东西，当攻击力撑破它了，它便自毁了。”要撑破它才行……若用灵力的话……从刚才符篆攻击来看，这东西的能耐挺大，这可是他夷陵老祖的血，亲自绘制的攻击符啊！
　　唉……看来只能……魏无羡拔出了陈情。
　　“他、他是夷陵老祖！”散修们一眼就认出了鬼笛陈情。
　　“是是是，我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干嘛？你要打我啊？那等我把阵破了放你出来你再打我吧。”魏无羡无奈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带着恐惧喊他夷陵老祖的？
　　魏无羡绕着阵法吹起了陈情，招来无数怨气攻击阵法，须臾便破了此阵。
　　“快，大家跟紧我，诸位道友殿后，我们先去救孩子！”魏无羡收进陈情，抽出随便，往罗青羊指的方向冲去。
　　一路上倒还太平，十几个低阶走尸看见魏无羡就逃，二十来个村民一路畅通无阻，浩浩荡荡地赶到了另一处关押着孩子们的洞穴。
　　“太可恶了，竟然用石头堵住了洞口！”村民们纷纷上去要挖那石块。
　　“拜托，你们这是无视我的存在吗？”魏无羡哭笑不得，“来来来，大叔们往后退退，退一退，让我劈了这些石块。”
　　随便可是一品灵器，而魏无羡金丹重塑修为猛增，区区石块，几道剑气便破开了。
　　“爹！”“娘！”小孩子们纷纷跑了出来与自己的父母相拥。
　　“咦？”魏无羡感觉好像有什么在拉扯自己，一低头，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在拉自己的下摆，“小朋友，你的爹娘不在这里吗？”
　　“师侄，是我。”一个看上去两三岁的小孩子竟然开口喊自己师侄……魏无羡惊呆了。
　　“我是晓星尘。”这个孩子看着魏无羡目瞪口呆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师侄，你别这样，哈哈哈。”
　　待魏无羡抱着这个孩子带着村民往北走，一路上，晓星尘，严格来说是晓星尘的一缕灵识将情况与他说明白了。
　　原来那日在灭魂阵里，薛洋的魂魄并没有完全消散，而是牢牢附着在他的这一缕灵识上，随着他的灵识离开了。
　　“原来灭魂阵没法灭像师叔你这种情况的灵识啊。”魏无羡觉得回去又可以研究一番了。“那么说来，这个孩子是薛洋投胎咯？”
　　“算是吧，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他，应该说是他依附在我这灵识上的那部分魂魄转世投胎的。”晓星尘感叹了一下，“真是万幸。他能依附在我这里的，只能是被我认同的那部分。”
　　原来如此，灭魂阵销毁了他的“恶”，留下的，应该是他的“善”与对晓星尘的“恋”。
　　薛洋的善能有多少呢？可见他有多在乎晓星尘，单凭这份留恋就能成功转世……唉。
　　如果上辈子，在他失去小手指之前便能遇到晓星尘，那么后面的薛洋就不存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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