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纪事

　　政事堂的首辅宰执晏西棠晏大人，在主持春闱期间，就是弥封试卷那天晚上，跑到贡院门口的巷子里，跟一个小花娘，搂成一团，亲在一起。

　　被前来督查的御史台大人们，逮了个正着！

　　这下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

　　那小子，二十来岁的年轻，也没个什么家底来历，莫名就位居万人之上，坐了政事堂第一把交椅，这明里暗里的，得有多少羡慕嫉妒恨。

　　反正，大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奈何晏大人为官清明，做事严谨，似乎也找不着他什么政事上的过错。

　　这下好了，终于出了个可以任由大家指责的状况。

　　当街狎妓！

　　虽说不是贪赃枉法的大过，可是这不拘小节的私罪，也是罪。

　　虽说狎妓啊什么的，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那东华门外的青楼，平康坊内的妓坊，有不少人是当家来住的。

　　可是，当街巷子里，不择地儿就乱来的，还着的是一身官服。这影响可就坏了。

　　伤风败俗，有违清誉。

　　首辅的相公大人都这样奔放，那可是给百官，带了个怎样的头？

　　于是，群起而攻之。

　　御史台拿出的处罚意见是：

　　按例，罚俸半年，一分不少。

　　然后，小皇帝那里的每月讲学，也暂时不要去了，别把皇帝给教坏了。自己先上御史台，聆听为官修身的教训去。什么时候正了身，什么时候，再回去教皇帝。

　　甚至，往春和宫请旨签印的权限，也要给取消，没收那自由出入内宫的金牌。还不知道他会不会，进了内宫，就顺路勾搭个宫女，按在那些甬道宫墙上亲呢。

　　这些发落与处置，其实也合情合理，琳琅长公主便都应下。

　　当然，这后头还有些话，御史们没有明说，夜鸣珂却听得懂。

　　怕他秽乱宫闱，不仅仅是怕他乱拉宫女，那内宫里面，还住着几个因身体不好而不方便去皇陵守陵的太妃娘娘，还有一位已经定给西北云中侯世子的扶疏长公主，当然，他们最不敢说的，是她这位摄政监国的琳琅长公主。

　　然而，虽不明说，但已然是把晏西棠放在那个随时随地都可能犯错的嫌疑之上了。

　　再加之，还有其他各处的折子，各种引经据典的论罪，千奇百怪的弹劾意见，雪片一般飞来。

　　就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晏大人，可想看一看，你在朝堂中的人心？”

　　那垂拱殿小书殿中，小朝议散去，琳琅长公主独留了晏西棠，亲自垂训。她指了指那御案上成堆的折子，示意他自己去翻。

　　“都是些骂我的，还是不看了……”晏西棠摇头。

　　聪明人，不给自己添堵。

　　“最甚者，有两份，一是要你主动请辞的，还有要我直接罢相的……”

　　私罪之极，就是德不配位，就是要直接罢官的。

　　女郎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端了一杯冷凉的茶水，去浇灌窗边那盆已然开花的春兰。

　　今日三月初三，上巳节，宜采兰，佩兰，还要沐浴兰汤。

　　“无妨，公主说什么，就什么……”

　　男子笔直站于室中，一身清贵朝服，一脸肃然神色，既不靠近那御案上折子，也不靠近窗边女郎与春兰。

　　中规中矩，举止得体。

　　然而，声线悠悠，却是隐隐情挑。

　　“罢相到不至于……”夜鸣珂看着那盆中清艳兰花，莞尔一笑，说着自己的分寸。

　　转身之际，忽见着那人在举步靠近，遂赶紧举起手中空空玉瓷杯，转而说到：“可是，得收敛些！”

　　别动不动就来抱着她啃。

　　如今，整个朝堂都将他盯着，找他把柄呢。

　　一个当街狎妓，就可以有弹劾罢相的折子上来，那若是再有些什么别的，那还得了？

　　“公主想要臣……如何收敛？”

　　晏西棠却兀自笑着，一脸的无所顾忌，转头看了一眼那洞开的书殿门，外头一群寺人，宫女，侍卫，静默无声。他又一个迈步，直抵她面前，三尺之处，就那么将她直直地看着。

　　眉梢含情，眸光流转，嘴角挂笑，说不出的魅惑，像个吸引人掉入的深深漩涡。

　　“就是收敛些啦！……”夜鸣珂转身去寻地方搁杯，顺便也别开头，不想跟他对视。

　　突然有些受不了他这种光明坦荡的暧昧。

　　这白日天光下，敞阔书殿中，少了那次黑夜深巷中的暮色掩护。

　　更有种赤诚相见的囧迫。

　　“可这心里……痨得慌……”晏西棠却抬手抚胸，眉头蹙得夸张，同时再迈一步，就抵她身前来，侧头来抱怨，“内宫也不让我进……”

　　那妖妖的模样，引得女郎轻笑，不觉寒碜：

　　“呵，内宫的宫女们，倒是想念大人得很……”

　　晏大人因风流荒唐而被处罚，这事情传入宫中，那些宫女们，反倒越发觉得晏相公好迷人，大约都是恨不得被按到宫墙边上亲一亲的。

　　她本是想绕开话题，缓解一下那迫在眉睫的囧囧发慌。

　　哪知那人却一点儿也不绕，逮着这竹竿，就往上爬来：

　　“那公主……可有想念？”

　　“不想！”琳琅长公主本能地摇头，干脆地否认。

　　自从二月十七日，被御史们逮住以来，连着这十几日，两人各忙各的应付，其实，也就只在朝堂上，遥遥地公事相见过几次，都还未像今日这般靠近了单独说话。

　　似乎，还真是有些想念的。可她心想，还是要矜持一点。

　　遂反手，去撑住身后那张搁青瓷花盆的紫檀木凳。

　　那人却顺势一个倾身，压过来，再张臂，从她两侧腰间伸手，大掌压她手上，将那花凳扶住，也就将她也圈在中间了。

　　吓得她缩头翕唇，却又不敢出声。

　　那书殿大门可还洞开着，随时，都可能有请旨的、求见的来，一个抬脚探头，站在那大门上，就可以看见这里面光景。

　　晏西棠却不管不顾地，偏头在她颈间，要在她耳边说话。

　　可见她浑身缩得紧，像是惊乱的小鹿子，便也就半眯侧目，好整以暇地将她看着，半响未出口。

　　有些故意的逗弄。

　　“你要说什么，快说吧……”女郎忍不住催促。

　　你要做什么，也快点。外头随时都可能有人来。

　　她以为，他又要说她口是心非，还要咬住耳朵之类，哪知，他说：

　　“今日上巳节，公主想不想……到汜水边上，折柳佩兰踩水去？

　　原是在邀约她。耳朵倒是咬住了。

　　“我……我没空……”在那被咬得浑身寒毛直竖的境地中，夜鸣珂就想啊，今日还有那么多折子，没有写呢。

　　晏西棠却跟没听见似的，又说：

　　“然后，夜里，我们就到边上白云寺去，看桃花，沐兰汤，听春雨？”

　　“啊？”这下，女郎就彻底吓着了。

　　纪无攸闲来讲的，京中男子的春日求偶，有个暗戳戳的路子：折柳佩兰踩汜水，白云寺中看桃花，后山温泉沐兰汤，夜宿禅房听春雨……这四件事情做完了，也就差不多可以抱着美人归了。

　　不过，这些都是男子们心照不宜，只做不说的风流，只为循循善诱着女郎的投怀送抱。

　　可这人也太直白了，未先做，偏要先说给她听。听得她，心尖尖都在跳。

　　踩水，看花，沐汤，听雨，那都是些什么事！

　　夜鸣珂一个紧张，不觉后仰，腰背就碰到那盆春兰。

　　“吱……”地一声，花盆挪位，在木凳上擦出响声，眼看要掉落在地。

　　晏西棠赶紧抬手，扶住那盆。

　　眼疾手快避免了一场花落盆碎，砸地巨响的惊动与灾难。

　　可他那双臂，本就从她两侧腰际伸过去的，此时，抱住那花盆，也就将她也给抱在了怀里，还紧紧地压在了花凳上。

　　可也不能让他松手啊，人家还救着那盆春兰呢。

　　女郎就僵在那局促中，等着他放回花。

　　晏西棠却抱着那人与花，不动，还又来问她：

　　“公主答应了？”

　　“我……”她也想不清楚，自己是想去还是不想。

　　“那午后就去？”

　　今日上巳节，满朝都要放半天假。

　　“我……”

　　那春日上巳，踏青看花，玩水折柳，想着都就有些心痒痒的。

　　“那说好了，今日午时还要放贡生榜，我先去一趟贡院，然后，未时，我在折柳桥头，等公主。”

　　“我……”

　　可刚刚才说让他收敛点，就跟他这样去幽会，也太没个血性了吧。

　　夜鸣珂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笨嘴笨舌。

　　那人说罢，却不等她嚅嗫，凝气使力，把那重重的花盆抬起来，搁稳了，然后，飞快地，撤手，退步，行礼，转身，离去。

　　就是不给她说不的机会。

　　且那人行出几步，忽又转身回来，说了一句：

　　“我就在折柳桥头等，公主若是不来，我就跳汜水算了。”

　　终是说得女郎冲他瞠目而视，无奈扑笑着，摆手撵人。

　　便算是默许了那邀约。

　　古有尾生抱柱，他倒好，拿跳水来威胁她？

　　哪有什么清贵相公样，简直就是个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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