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

　　星子荡漾，倾城却笑了，偏头娇憨的回答“他们不愿。”笑语盈盈，定宛眯着眼去瞧她，说话时满目惆怅，语带哀怨的问“所以你便逃到我这来了？”

　　倾城说“是”又说“可惜逃错的了地方。”语里依然带笑。

　　定宛开始叹气慢慢站起来，丢了手中的酒壶，伸手去揽倾城，她动动身子躲过，定宛也跟着移动身体，跨步向前，死死将她圈在怀里。

　　两人皆静了下来，倾城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慢慢哭出了声音。定宛将脸埋进她的发间，细细呢喃，“倾城，你说你终会记得一个男子，为你展笑颜如花。”

　　倾城只是哭，却不答话。定宛依旧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像要掉进喉里，他只是说“我竟不敢许你一辈子。”

　　那夜，她只知自己的眼泪全掉进了定宛怀里，湿润的衣服黏着自己的脸，有一股莫名的腥咸味。

　　枕书在画舫上喝了一夜酒，歌女静静的抚琴，慢慢没了声音。第二日三人离开，倾城眼里还有点点红丝，枕书问两人要去哪里，定宛立刻回答他“去乌镇。”

　　乌镇四面环水，是个鱼米小镇，只在愩城的南面，半天车马便到了。枕书听后说“那却是个好地方。”

　　倾城一路无话，却是他俩一路言谈，倒给她一份这俩人相见恨晚的错觉。倾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谢乔生与他家小白狐现在怎样了？”

　　枕书微愣，过了会才说“原来你还记得他。”

　　倾城点点头，枕书回道“他们已经死了。”

　　她飞快的接口“死在战争里？”

　　枕书摇头，却也不再说话。倾城心底一片恍然，却没想到他们便这样死了。

　　定宛在一旁接道“我们就此分手吧。”

　　枕书笑着同意，却突然对倾城道“我希望再也见不到你。”

　　她忍不住笑了，笑得格外干净，笑意蔓延到眼底，轻轻的说“谢谢你。”

　　两人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乌镇，当真四面环水，镇上修建了小巧的拱桥，河面到处都是出行的小舟，倾城踩着的，正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她用脚尖轻敲路面，发出许久未曾听见的哒哒声，四周小巷潮湿，墙壁上有这浅浅的青苔，倾城走近了看，却是石头铺出的墙面，砖块缝隙，清晰可见。

　　空气里带了一种湿软，倾城便一下子喜欢上这里。

　　定宛任由倾城在镇里漫无目的的乱走，看她将手贴在墙上微笑，突然有种想在这里定居的冲动。

　　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到是个女子的声音，语句里带了微微的惊异。倾城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女子，粗布荆钗，手上挂了个篮子，有细细的水纹滴在地面，上面盖了层布，只是一副普通妇女的模样，再不是葬花楼里教自己跳舞的女子，这人却是素素。

　　素素看见她先是吃惊，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只是这么呆呆的看着她，去不知道说什么。

　　后来还是倾城先说“好久不见。”

　　对于素素，她不知是何感觉，若没她的一把火，自己兴许只个被养在葬花楼的妓女，日日过着迎来客往的日子，不认识枕书，不认识定宛，永远见不着弥漫了半个季节的大雪，银装素裹，白雪铺地。亦没有满园梨花飞舞，若真是这样，她却觉得自己该是不悔的。

　　不远处有一个男人向他们跑来，一见素素立刻将她手中的篮子接过，嘴里不住念叨着什么，倾城诧异的看着他们，素素脸上有些尴尬，过了会才说“这是外子。”又像怕倾城不明白那样加了句“便是相公。”

　　定宛皱眉，倾城却当没听到她后来说的话，展颜对那人笑笑。那男人长了一张憨厚的脸，五官端正，算不上差，跑上来见着倾城时便有些呆，又见倾城与他笑，脸微微红了，也跟着扯出一抹笑容，有些不自在的说“我叫张木。”又问“他们是你朋友？”

　　素素点点头，说“已经许久未见了。”然后又对倾城道“你还没与我介绍你身边公子如何称呼。”

　　不待倾城回话，定宛便先接道“我姓定单名一个宛。”

　　素素点头，说“两位若不嫌弃，便来我家坐坐吧。”

　　定宛笑语“怎么会嫌弃。”说时牵过倾城跟着两人向家里走去。

　　他们住的只是一般的民房，家里还算富裕，雇了一个老妈子。素素的相公一回屋便将手中的篮子交给老妈子，老妈子接过时撩起篮子上的布瞧了瞧，说了句还好没死。倾城这才知道，里面装的是鱼，素素又冲老妈子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说家里有客人来，要她多弄几个菜。

　　四人进了大厅，素素瞅了瞅倾城与定宛握着的手，突然笑道“定公子，将你家倾城借我一会可好？”说话时眉间带了笑意，一声公子拖得微微过长，好似回到了葬花楼里。

　　倾城皱眉，到是定宛神色如常，慢慢松了她的手，对素素说“正好，我也有许多事想与张兄聊聊。”

　　素素挽过倾城的手笑道“你们才见，哪有许多事可聊。”说笑间带着倾城进了自己的卧房。

　　只是一件普通的卧房，房中放了张小桌，桌面胡乱摊着几个模子，素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松开她的手去收拾桌子。

　　倾城在一旁说“要我帮忙么？”

　　素素动作一僵，语带诧异的说“我可从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

　　倾城看了眼她手拿着的绣样，浅湖色的底子，上面绣着团云玉如意，看那大小该是一方手帕。

　　她说“我们许久没见了。”

　　素素点头接道“看样子，定公子将你教得极好。”

　　倾城又开始皱眉，只觉得素素与她说话时，话里总是带了股讽意，倾城忍不住问她“素素，我曾以为这辈子我们是再见不着了的。”

　　她也说“是，我也这么觉得。”

　　倾城便问“既然如此，当年我做了何事，让你至今都如此讨厌我？”

　　素素咦了声，双手一松，索性不收东西了，才放好的模子重新散在桌面上，她抬眼去瞧倾城，面上似笑非笑只说“你却是真的变了。”说完指指椅子，示意倾城过来坐。

　　待倾城坐好，她才说道“我只是嫉妒你。”

　　倾城并不接话，素素也不理她，自顾自的道“若是我，哪怕葬花楼全毁了，没人拖我，我是不敢跑出去的，那日火势蔓延如此之快，是我没想到的。倾城，当年我站在葬花楼里，看你从后门逃跑，一身舞衣竟比火光还要刺眼。那时我便在想，若是当初我也逃了，或许早就儿女成群。”

　　素素指了指门后对她说“那里放了一柄伞，是我唯一敢留的东西。”

　　那日素素告诉倾城，她的过去却是如歌里唱的那样，当真是才子扫眉的年岁，她丢落一方锦帕，有人为她拾起重新送回她的手里，那人眉目疏朗，腰间别一枚玉如意，一身蓝衫，笑容儒雅。

　　素素静静的说，眼里藏了想念，到最后也只有浅浅一声叹息，过往记得再深，也不过如此。

　　晚上吃饭时，素素笑闹，说“定公子，你可要好好待我们倾城。”语气亲昵，仿佛倾城与她成了亲人。

　　定宛说好，倒了杯酒敬素素，说“谢谢你昔日对她的照顾。”

　　素素接过酒喝了，与他说“你是真该谢我的。”

　　倾城在一旁看得摇头，只觉得这两人像是喝多了，最后还是倾城扶了定宛去客房，素素的相公笑得很不好意思，怀中拥着素素，与她说“要不你来与素素挤挤，我和定兄弟睡客房。”

　　倾城摇头，他又说“客房床小。”倾城依旧摇头，对他说“你要善待素素。”

　　他立刻点头答应说“素素是个好女孩，别人都说嫁我可惜了。”说时满脸不自在。

　　昔日的素素一身白袍，在月下舞剑，很不耐烦的问她学会没，却又厉声问她你配么，然后是她与自己说一路走好，最后却只剩下素素与她呢喃说我只是嫉妒你，满目苍凉。

　　倾城笑了，很认真的回他“素素是个好女孩。”

　　他也笑了，很认真的对她说句“谢谢。”拥着素素进了卧房。

　　倾城略显吃力的将定宛扶到客房里，他像是真的醉了，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倾城打了盆凉水帮他散酒，轻轻说“若我不曾认识你。”一句叹息，却没了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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