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

　　暮色降临，林间升起了一个火堆，火焰在夜风中欢快的跳跃着。
　　火光映照在了南海龙女的脸庞，韦逸看着她乐此不疲的在旁边添柴，心中对这个妹妹的看法较之以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非她那张脸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他都忍不住要怀疑眼前这人其实并不是他的双生妹妹，而是话本上所谓的妖怪精灵。
　　他相信自己的双眼，刚才在林间，对面那群杀手朝他射过来的毒箭的确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阻隔在了十步之外。
　　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直觉了，眼前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他心里总觉得她不像是个人，她的身上似乎带有妖术。
　　回想起从前，韦逸从小见识过自己的妹妹小小年纪就语出惊人。
　　抛开那些她说的荒谬的‘前世今生’之言，身为哥哥的他好几次都能从她孩童的眼神中看到一种超出同龄人、甚至是藐视众生的睿智和冷静。
　　“岚儿，刚才你是什么时候赶来的，我怎么都没看见你？”韦逸试探着去问她，并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她面上的表情。
　　他既是希望能从她面上表情的变化中看出一丝破绽，又十分害怕她真的会露出破绽来。
　　只见她一如往常的笑着转脸看向他。
　　“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说过，无论你是在天涯海角，只要你有危险，我都会第一时间赶来你身边救你的。”
　　从前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样不合时宜的话，但他都只当是这丫头学艺不精说错了话，可今时今日他仔细一回味，有些细思极恐了。
　　今日看来，从前那些所谓的玩笑话似乎不只是玩笑那么简单。
　　她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但她刚才所说的后半句话忍不住叫他感到后背发寒。
　　“那你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你之前不是在信上说太后娘娘常常会召你进宫去陪她吗？你今日怎会离开益州城？”
　　南海龙女仍是十分自然的将一截干柴扔进了火堆，玩笑着同他说道：“我猜想着要是你收到信的第二日就赶回来的话，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你大概就能回家了，所以我特意前来迎接你、欢迎我的大英雄凯旋归来，怎么样，高不高兴？”
　　他不愿意去猜测和他一起长大的双生妹妹极有可能会是妖怪，因为抛开她身上难以解释的种种神秘而言，从小到大她除了偶尔在他面前任性要自己哄她、和自己说一些不着调的话之外，她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既然她有意绕开不谈，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没必要非揪着不放。
　　韦逸点了点头，冷清的神色在夜晚火光的映照下渐渐变得有了温度。
　　他嘴角微微一笑，对着她点了点头，缓缓说出了两个字：“高兴。”
　　南海龙女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了。
　　虽然刚才她面上自然，但心里还真是紧张得不行。
　　她怕他继续追问下去，她更害怕叫他再一次知道自己又骗了他，还在他身边骗了他十几年。
　　“对了，宁月的事你打算要怎么解决？”
　　是了，从小到大她很少叫自己一声‘哥哥’，韦逸摇头：“还没想到，不过她既是发现了你，还派了杀手想在半路除掉我，也许不等我们想出办法，她自己可能就忍不住要有所动作了。过不了多久江大人他们就会班师回朝，先静观其变？”
　　南海龙女深深的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也许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你对我才会有将心事坦诚的时候，还好，我终于也算是等来了。”
　　每每她这么神情的看着自己的时候，韦逸都觉得自己这妹妹莫不是脑子真的出了问题，所以总是会悄无声息的移开自己的眼神，然后留下一个冷傲的背影给她自行体会自己对她的无奈。
　　可是现在他没有，生平第一次他选择了在这个时候静静的、淡淡的注视着她。
　　他的脑海中渐渐生出了别样的思绪：她是人也好，是妖也罢，只要她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他可以一辈子做她的哥哥。
　　南海龙女难得等来了与他四目相对、而他眼中却不是对她无可奈何的头疼的样子，心中喜不自胜的她差点儿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尾巴，于是腾的一下就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也不知她是被火光照的还是怎样，脸红红的说她口渴，要去河边喝水。
　　韦逸以为是这小丫头心里开心自己终于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不搭理她的眼神，于是提醒她路上小心，不要走远了。
　　南海龙女一蹦一跳的向河边跑去，她的身影不一会儿就被夜色藏匿了起来。
　　她高兴，她现在太高兴了，从前无论她在他面前怎么努力、费尽了心思都等不到的眼神她在这凡间总于等到了。
　　龙族来了凡间，现出真身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她今日被宁月推下水现出了一次真身那是迫不得已，此刻她着急跑来河边是她兴奋得抑制不住身后龙尾的出现。她害怕韦逸发现，所以只能借着夜色来了河边戏水畅游平复她激动的内心。
　　……
　　源州城外，落日黄昏时分，江梧骑马赶来时万芷已经步入了江中。
　　眼看着冰冷的江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腰，跟在江梧身后赶来的旋鹰见此情形后赶紧解释道：“公子，万姑娘之前一直都只是静静的站在江边望着江水，属下没料到她会突然……公子，公子！”
　　不等旋鹰解释完，江梧就匆匆下马往江中淌去。
　　“万姑娘，万姑娘，你快回来，快回来！”
　　心冷的人已经感觉不出寒冬腊月的天江水的刺骨，而担心着急的人早已顾不上去感知这江水是冷还是热了。
　　江上有寒风不停歇的跟着滚滚江水一同奔驰向前，耳边的江风呼啸着也在嘲笑着。
　　万芷在听见自己身后突然传来了江梧的声音后，担心他会继续向前，于是干脆让自己整个人沉入了江水之中，好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试图上前来劝她。
　　眼看着她整个人沉入了江水中，江梧不再是像之前那样一步步慢慢向前，而是在江水中大步奔向她去，在她沉入江水的同一位置也随着她一同沉入了江水之中。
　　她不能死，他不要她死。
　　“公子，公子！”岸上的旋鹰一见江梧跟着万姑娘沉入了江水中，立即大喊着叫他回来。
　　比起万姑娘的生死，他更担心他家公子出了任何差池，因为这后果他无法承担，于是他也只能跟着步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公子，万姑娘！公子，公子！”
　　夏水浑浊，冬水清澈。
　　江梧在两次沉入江水中后没有发现万芷的身影，他终于浮出了江面。
　　望着茫茫的江水，环顾四周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等身后跟来的旋鹰拦住他，他就再次沉入了江水中。
　　他要和老天爷赌一次，就赌这一次，赌这一次他能不能在江水中找到她。
　　如果能，那他以后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他要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心意，并与她携手共度余生，如果她不愿意，他可以在她身边等到地老天荒、直到她点头答应。
　　如果不能的话，他愿意耗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冷却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儿温度，跟着她一起消失、一起沉入江底。反正没了她，他的心也就空了、死了！
　　江梧在水下游了很久，也找了她很久，就在他快要游不动的时候，转身看见了身后不远处慢慢从江底浮出水面的万芷。
　　他赶紧游过去带着她浮出了江面。
　　旋鹰见状赶紧游过来和他一起把人带到了岸上。
　　看来她真的是心意已决，此番是抱着必死的心特意选在了傍晚黄昏的时候步入江中，好不叫人发现、不让人来救她。
　　朦胧的月色之下，江梧见她久久未曾睁眼，小心翼翼的伸出颤抖的双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微弱到叫他几乎感知不到。
　　他不信老天对自己这么不公，好多话他都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她就要香消玉殒。
　　他俯下身去为她度气，一遍又一遍，叫一旁的旋鹰看了都很难不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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