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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蛇出洞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将皇城的飞檐斗拱晕染得模糊不清。寻常百姓家早已熄了烛火,唯有巡夜禁军的甲叶偶尔碰撞出零星脆响,而深处的宫墙之内,却像蛰伏着无数伺机而动的影子。公子寒立于玄霄宫的回廊下,望着天边被乌云啃噬得残缺的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方封着官蜡的密函 —— 蜡油里掺了三纹银砂,遇火便会显出暗记,这是他与玄阳将军早年在将军府就定下的暗号。
“将军且宽心,” 他将密函塞进将军掌心,指腹在对方粗糙的手背上轻轻一按,“明日朝堂之上,只需将此函呈给君上,只说这里面藏着拐卖案的幕后主使。剩下的,无需多言。” 将军喉头滚动着应了声,转身踏入偏殿的阴影里,那里已候着小桃和那一对新收的双生童子。童子穿着一模一样的月白短打,连眼角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公子寒把外面后者的三人都唤进来内殿,从袖中摸出两把糖霜裹的莲子,分别塞进两个孩子手里,笑容里带着几分不设防的温和:“夜里凉,跟着小桃姐姐把将军大人安排好在侧殿,就待在自己屋里,别乱跑。” 童子们怯生生点头,他便直起身,转身回了主殿,没瞧见身后两个孩子交换了一个与年龄不符的眼神。
三更梆子敲过的时候,乌云彻底吞了月亮。玄霄宫主殿的窗纸上,忽然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来人推门的动作极轻,却在看清屋内情形时猛地顿住 —— 公子寒正坐在紫檀木桌案后,面前摆着两只青铜茶盏,氤氲的热气在昏暗里拉出两道模糊的线。
“这么晚了,” 公子寒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是心中有疑惑睡不着,要来找答案的?”
来人缓缓抬手,摘下罩在头上的黑纱,露出一张与玄阳将军有少许相像的脸。来人盯着那两盏茶,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惊怒:“看来,本宫真的看轻你了。” 谁都知道这位冥君公子是个闲散人,终日蜷缩在玄霄宫里面,外人都没有多少见过他真容,竟不知他早已布好了局。
公子寒往自己杯里添了点热水,水汽漫上他的眉眼:“贵客这一路赶来,穿了三层锦缎披风,还是冻得指尖发红吧?坐下来,喝杯茶暖暖。”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反倒让昭阳郡主心里发虚,那些准备好的诘问卡在喉咙里,最终还是依言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涩味。
“冥君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上用力掐出几道白痕。
“玄霄宫的神鸟昨夜落在我窗台上,” 公子寒指尖敲着桌面,发出笃笃轻响,“它带着神谕下示,我便知今夜有贵客来访,还是位从朝中人。”
来人猛地拍了下桌子,杯盏在桌面上跳了跳:“你知道本宫问的不是这个!” 她问的是拐卖案的真相,是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人,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
公子寒忽然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原来还不确定,” 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但您此刻站在这里,不就等于告诉冥君,该有答案了?”
来着脸色瞬间煞白,随即又涨得通红,她死死攥着袖口:“所以,那封给玄阳将军的密函,根本就是张白帛吧?” 她早就派人盯着将军的动向,自然知道那封密函的存在,“你让他在朝堂上呈出一封空函,这是欺君之罪!冥君可真大胆!”
公子寒却慢悠悠地摇了头,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落在殿角那尊玄霄神鸟的玉雕上:“贵客忘了,这是哪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这里是玄霄宫,神的地界。”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那只通体流光的神鸟不知何时落在了窗棂上,它抖了抖翅膀,嘴里竟衔着一片发光的羽毛,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神迹常在,” 公子寒的声音在光晕里仿佛带着回响,“贵客觉得,明日朝堂之上,那封密函会不会显出些‘神迹’来?”
来者的指尖在袖中死死绞着锦缎,公子寒那句 “神迹常在” 像根冰锥扎在心头。他望着对方平静无波的侧脸,忽然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鬓边的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你别以为明日就能高枕无忧。” 他刻意加重了 “高枕无忧” 四个字,眼尾挑出几分王族特有的倨傲,“就算你能拿出铁证,本宫最多落个禁足的下场 —— 你当君上会舍得动自己的宗亲血脉?会断了这脉王族传承?”
公子寒正往茶盏里续水的动作顿了顿,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如何发落,自有君上圣断。” 他将茶壶放回原位,茶盏沿凝着细密的水珠,“冥君的本分,不过是将查得的真相呈上,说清来龙去脉,给朝堂一个交代,给那些失踪孩童的家人一个交代。” 他抬眼看向来者,目光里没有丝毫波澜,“若是寻常人家的案子,亲自登门说清便是。可查到最后,发现牵连王族……”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小心为上,也是迫不得已。”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身不由己,又暗指王族行径有亏。来者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模样,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绝非传言中那个闲散公子。他的进退有度,他的言语机锋,倒像是常年在各国邦交中周旋的使者。胜负早已分明,再纠缠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将所有的气急败坏都压进眼底深处,猛地站起身,裙裾扫过地面发出窸窣声响,转身便朝殿外走去。廊下的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里面绣着金凤的宫装,却掩不住那仓皇离去的背影。
公子寒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已凉透,涩味浸满舌尖。他转头看向窗棂上的神鸟,低声道:“好戏,才刚开场。”
漫漫长夜像是被墨汁泡透的棉絮,终于在五更梆子声里透出一丝微光。当第一缕晨曦爬上太和殿的琉璃瓦时,文武百官已按品级分列两侧,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整齐划一的轻响。
“上朝 ——!” 传旨太监的尖嗓刺破晨雾,像一道惊雷在大殿上空炸响。众臣齐齐躬身行礼,玄色朝服的衣摆扫过地面,掀起一阵细微的尘埃。
龙椅上的君上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终定格在最前排的空位上。他眉头微蹙,沉声道:“太子呢?为何不在?”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香炉里的檀香还在袅袅升腾。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接话。太子虽然顽劣,但是上朝的事情素来勤勉,从未缺席过早朝,今日这般反常,实在蹊跷。
君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不在便不在吧。” 他端起龙案上的茶盏,“众卿有何要事上奏?”
“臣有本奏!” 玄阳将军从武将列中走出,双手捧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盒,快步上前跪在丹墀之下,“臣查获一封密函,内有近日拐卖孩童一案的幕后主使名单,恳请陛下过目!”
君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接过锦盒正欲打开,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腰间的玉带歪斜着,头上的翎子也掉了一根。他在大殿中央重重摔了一跤,额头磕在金砖上,渗出血迹,却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跪到御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 太、太子殿下…… 在东宫自缢了!”
“哐当” 一声,君上手中的密函筒子掉在地上,滚了出来。他僵在龙椅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瘫坐下去。龙案上的玉玺被撞得摇晃了几下,险些跌落。
殿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太子自缢,密函现世,两件事凑在一起,太过巧合,巧合得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君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布满血丝。他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散、散朝……”
众臣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大殿的朱漆大门缓缓关上,将那道瘫在龙椅上的身影,连同满殿缭绕的檀香与挥之不去的疑云,一同锁在了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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