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

　　程默走出乐美大厦，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掏出手机，拨通了顾枫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顾枫丧尽天良的漫骂声从电话的另一端洋洋洒洒劈头盖脸而来。

　　“默默！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果真是又冷血又凶残，居然还敢挂我电话，简直是天理难容，要不是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儿上，我真想替天行道消灭了你！......”

　　程默被他理直气壮地胡乱骂了一通，整个人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强忍着熊熊燃烧的怒火，没好气地问道：

　　“顾疯子，你发什么疯！好端端的乱咬人，简直不可理喻！”

　　“好你个程默，你这个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居然还敢反咬我一口，污蔑我不可理喻！？简直是岂有此理......”

　　程默被他泼妇般铺天盖的胡扯漫骂逼到了极限，忍无可忍地怒斥道：

　　“行了行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亏你也骂得出口！我倒是问你，谁对你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了，嗯？无缘无故没头没尾的，跟个犯了更年期的怨妇似的，简直不讲道理！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挂电话了！”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无声的沉默，须臾，顾枫低声问道：

　　“默默，你真的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程默将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退到主屏幕看了一眼日期，屏幕上赫然显示着4月1日。

　　愚人节......？不对，今天是顾枫的生日！

　　程默顿时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终于，他将手机贴回在耳边，满心愧疚地说道：

　　“对不起......顾枫......最近事情太多了，我是真的不小心忘记了，对不起......”

　　程默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么多年来，他和顾枫相互陪伴着，渡过了彼此的每一个生日，而今年，一切却都已经物是人非了。他是第一次忘记顾枫的生日，忘得干净彻底，滴水不漏。强烈的内疚与自责令他有些语无伦次，程默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单薄而又无力，言语中尽显苍白。

　　“哈哈哈哈哈哈——！笨蛋，我是逗你玩儿的，我一大老爷们儿，哪儿有那么脆弱，你真当我这颗心是玻璃做的啊！我就是想让你自责难受一下，然后给我买一件昂贵的礼物以表歉意，哈哈哈哈哈哈，你感到自责了吗？”

　　“嗯。”程默轻声应道。

　　“......”

　　听到程默如此开诚布公的回答，反而轮到顾枫一阵无语。

　　“那个......默默，我是真心跟你闹着玩儿的，你别难过啊！我真的不在意的！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你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又要抽出时间去照顾姐姐，肯定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这些零零碎碎的杂事儿。我都能理解的，你千万别想太多啊......”

　　“嗯......”程默低声喃道：“我没多想。”程默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谢谢你，顾枫。本来就是我的不是，还要让你反过来安慰我......”

　　顾枫愣了愣，随即说道：“嗨！我说默默，你都已经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一样，那敏感的小心思细腻得跟杏仁豆腐似的，真是又软又易碎，分分钟都能掐出水儿来。”电话那边，顾枫大声笑了笑，又接着问道：“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程默似乎被顾枫没心没肺的笑声冲淡了一些愁绪，轻声答道：“我刚从公司出来，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哦哦，那正好，”顾枫急忙说道：“你直接回家吧，我正往你那边走着呢，蛋糕和啤酒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什么都不用买，直接回去就行了，待会儿在你家楼下碰头，咱们今天来个二人迷你生日派对，不醉不归！哦，对了，你今天没什么安排了吧，我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儿吧？”

　　程默闻言神思一晃，心里微微楞了一下，用略带迟疑的语气问道：“回家......？”

　　“对啊，难道干你们这一行的下了班之后不回家啊，”顾枫打趣着调侃道：“嘿，我说默默，你该不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把你给压傻了吧，你不是暂时借住在你姐姐那儿吗，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顾枫，我现在......”

　　“嗯？怎么啦？”

　　“没什么。”程默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深吸了一口气，淡定地说道：“那我现在就往回走了，待会儿见。”

　　“好的，就这样不废话了，先挂了哈，一会儿见~~~”

　　“嗯。”程默轻声应道。

　　挂了电话，程默四肢仿佛僵硬了一般，脑海中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他彷徨地站在街角处静谧的一隅，久久未动。夕阳西斜，将他修长的身影笔直地投射在身后的路面上，和风携着柳絮轻拂而过，显得孤零零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无声息地拿走了，莫名生出了一丝落寞。

　　当程默走到姐姐家的楼下时，天空中最后一抹残霞已经褪尽，挥毫泼墨的万里画卷正延绵不绝地铺展开来，不见笔迹，如泼出耳。

　　程默远远看见顾枫坐在单元门前的台阶上，他穿着一条水洗牛仔裤和一件纯白色衬衫，脚上踢着一双米白色球鞋，鞋面已经有些脏了，他却不甚在意，耳朵上挂着一副蓝牙耳机，正在低头聚精会神地刷着手机，一副十足的清纯大学生模样。脚边随意扔着一个巨大的蛋糕盒，以及一个装满了啤酒和零食的超市购物袋。

　　“顾枫，等很久了吧！”程默大声唤道。

　　顾枫闻声抬起头，看见程默远远走来，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看手机的缘故，他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显得略有些惺忪。

　　“默默，你回来啦！我也是刚到没多久，坐在这里蹭你姐姐家的WiFi刷了会儿手机。”

　　程默走到他身旁，顺手提起被丢在地上的蛋糕盒，向单元楼里走去。顾枫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拎起购物袋，跟在程默的身后，钻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门洞。这是一栋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职工家属楼，老式的建筑样式，带着那个年代的气息。楼外红砖，楼内白灰，沿着墙根粉了一米来高的绿漆。家属楼一共六层，一梯两户，程静租的房子位于三楼的东边。程默在包里摸索了一番，掏出钥匙，拧开了笨重的防盗门，顾枫和他前后脚迈进了房间。

　　顾枫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他在房间里四处巡视了一圈，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顾枫你先坐着，我去看看弄点什么吃的。”程默一边说着一边向厨房走去。

　　“没事儿，你别忙活了，我买的有蛋糕，还有零食，足够咱们俩吃一顿的了。”顾枫向程默摆摆手说道，转了个身，将自己撂进了沙发里，空气中荡起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不管怎么凑合，长寿面还是要吃的。”说着，程默走到冰箱前，从上门到中门再到下门，排着队地开了一遍，对食不果腹空空如也的冰箱彻底失望之后，程默果断转过身回到厨房，打开橱柜门窸窸窣窣地摸索了半天。经过一番地毯式搜索之后，程默从厨房门探出半个身子对窝在沙发上的顾枫说道：“资源条件有限，方便面行吗？”

　　顾枫啼笑皆非地答道：“行，是面条就行，意思意思就够了。”

　　程默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在厨房开始忙活起来，认真地烹调着顾枫的长寿方便面。

　　顾枫在沙发上装了一会儿大爷之后，感到有些无聊。他起身走进厨房，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被程默从狭小逼仄的厨房里轰了出去。于是，无所事事的顾枫像一只刚刚进入新领地的猫一样，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四处巡视游荡。

　　顾枫走进卧房，望了一眼略显冷清的床，床面被铺得整整齐齐，上面罩了一张褪了色的旧床单。他转过身，随手打开了衣柜门，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热腾腾的“长寿面”被端到顾枫的面前，餐桌的正中央摆放着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吃得完的巨型蛋糕。程默扫了一眼桌上的罐装啤酒，感觉顾枫今天颇有一醉方休的势头，只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生日歌就不唱了，太矫情了，直接许愿吧。”程默将蜡烛一根根插在蛋糕上，用火机点燃，走到玄关熄了客厅的灯。二十根蜡烛密密麻麻地绕着圈排列着，星星点点的烛火宛如夜晚闪烁的星空。

　　顾枫在胸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唇瓣微微颤动着，连呼吸也似乎凝重了许多。须臾，他睁开双眼，吹灭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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