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千叠

　　斡离不
　　她此刻就在我身畔，触手可及，可是为什么我好似还站在银河的那岸，隔着盈盈一水，无望地企盼？虽然咫尺之遥，竟似天涯之远。今日在端诚殿上，粘罕哥哥百般侮辱她和她的父兄，她气恼得脸色惨白，清泪满眶，却倔强得强忍着不落下来，不肯在人前失态。她晕过去的那一瞬间，我触到她冰冷的手，心中蓦地充满恐惧。她吐出的鲜血溅在如雪的白衣上，斑斑驳驳，更是惊心动魄。我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徒劳地想温暖她。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那样急那样快，仿佛整个端诚殿都回荡着我犹如鼙鼓般的心跳声。我知道自己在害怕，是的，我害怕：倘若她真的死了，那我该怎么办？
　　她睡得很不安稳，辗转之间模糊地呢喃低语，却听不清说些甚么。她的眉头始终紧蹙着，仿佛睡梦中仍在忧愁。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她的眉峰，试图抚平她的忧愁。我的手从她的眉间滑落，滑过她苍白的脸庞，小巧的鼻梁，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她今日为了忍住满眶欲滴的眼泪，用力地咬着嘴唇，在唇上留下了渗着鲜血的深深齿痕。即使在睡梦之中，她仍然感受到我的抚摩，她的唇瓣微微翕张，突然含住我的指尖轻轻一咂。我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只觉指尖酥麻，转瞬之间，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便如闪电一般传遍了全身。我缓缓地抽回手指，觉得自己的手滚烫，不，其实我浑身都在发烫，好像害了热病一样。正在怔忡之际，忽听有人问：“太子殿下要安寝了吗？奴伺候您更衣吧！”
　　我回头看见她的侍儿，那个唤做窈娘的女孩儿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神色很是警惕。我不禁笑道：“正是，我也该歇着了。夜色已深，窈娘你也去歇着吧！”窈娘杏眼圆睁，气鼓鼓地瞪着我道：“帝姬在哪里，奴就在哪里。太子却教奴到哪里去？”我看她这模样着实可爱，便逗她说：“难道帝姬嫁了人，你也跟到洞房不成？”“你……”窈娘满脸通红，顿足怒道：“你不是好人！姑姑说了，我要寸步不离帝姬。帝姬身子不好，夜来更不能受了寒气，我定要守着她才成。”我敛了笑容，正色道：“那你自己难道不用睡觉的吗？你若累坏了，谁又来照顾帝姬呢？”窈娘愣住了，半晌没有言语。我温颜道：“窈娘，去睡吧。帝姬交给我照料，我定不会教她再受寒气的。”窈娘迟疑了，瞧瞧帝姬，又看看我，终于慢吞吞地道：“还是不成！姑姑说了，我不能离开帝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帝姬一个人。”我纠正她：“是两个人！帝姬和我一起，怎么会是一个人呢？”窈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我只管看顾帝姬，旁的人与我全不相干。”这小丫头看着一脸的聪明相，谁知竟同她的主子一样，也是个执拗的人，认定了的事谁说都不肯通融。我不再理她，自顾脱了甲胄袍服，只余一件白色衬衣，转身往榻上来。
　　“你……你往哪里去？”窈娘惊叫一声。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窈娘，你这样大声，是存心要吵醒帝姬吗？”窈娘一下捂住嘴，圆溜溜的大眼睛仍愤愤地瞪着我。我微笑道：“我要上榻歇息啊，不然还能往哪里去？”窈娘压低嗓音，怒气冲冲地道：“你不见帝姬在榻上吗？你上榻歇息，却要帝姬睡到哪里去？”我笑道：“窈娘，你似乎忘记了，这是我的大帐我的床榻。至于帝姬睡哪里，那就更不用你操心了——我的床榻这样大，还怕帝姬睡不下吗？”窈娘目瞪口呆，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她又想惊叫，终于还是忍住了，但却还是狠狠地瞪着我，小声但坚决地道 ：“不可以！”我忍笑道：“为甚么不可以？”窈娘严肃地道：“就是不可以。帝姬会不高兴的！”她的最后一句话戳痛了我，我沉下脸，快步走到帐门边朝外唤了一声，杓哥应声而入。我向杓哥道：“带这小丫头出去，送到帝姬乳娘那里去。别难为她！”杓哥答应着，转身对窈娘道：“窈娘，我带你去找辛妈妈，走吧！”窈娘拧着脸道：“我不去！我要守着帝姬。”杓哥一楞，显然没想到窈娘会这样说，他转头看我，我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几步走上前去，忽一伸臂将娇小的窈娘拦腰抱起，像抱婴儿一样牢牢抱在怀里。窈娘吓得呆住了，连叫喊都忘记了，任由杓哥一路抱出大帐而去。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又回到榻边。帝姬翻了个身，脸儿朝里睡着，身上盖着的大氅也撩开了，露出半个脊背。我想起窈娘的话，不禁叹了口气，原来这小丫头并不是搪塞我，没有人守着睡觉，她的帝姬果然会受寒。我在她身边躺下，轻轻地从背后揽住她，把我的大氅盖在两人身上。大约是适才掀了大氅的缘故，她滑腻如脂的肌肤微微有些凉意，触手清冷如玉。我贴着她的脸颊，嗅到她鬓发间散出一缕幽幽的暗香，似花而又非花，沁人肺腑。我将她的背靠在我的胸膛上，轻轻握住她一只纤小柔软的手，安心地阖上眼，沉沉睡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