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珏黎要寻的那棵灵草，据说是棵十分矜持的灵草，三界六道能见它一面的也没几位，珏黎也只是在《神农本草经》上见过神农对它的描述和画的图样，可惜神农的丹青着实不如他的医术精湛，画的图样寥寥几笔勾勒了个大概模样，怕是只有他自己能看懂这草和别的草有何细微处的区别。
　　珏黎计划起个大早，好好地勘察一番。
　　诚然，他这个计划落空了。
　　睁开眼已是晌午，唔，我对不起珏黎。
　　经过多日的实践，珏黎已经认清了现实，我这个不怎么正经的习惯，委实不太好改。
　　讪讪笑了笑，“哈哈，你睡得还好罢？”
　　珏黎站了起来，痛痛快快地伸了个腰，“还好。”
　　白日里的婺漪河十分冷清，空阔的河面上只有些调皮的小鱼小虾偶尔跃出来，日头铺了厚厚一层，无端漾出些寂寥来。
　　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铺子还开着，生意也不怎么好。珏黎进去打听了一番，没有甚收获。
　　我坐在河岸边，想着若不然先吃个饭。
　　蓦然传来了一阵哭哭啼啼，听那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起彼伏，粗中有细，哭得十分有节奏。由远及近，原是两列娃娃鱼，一左一右，裹着一身的白袍子，像是在办丧事。后头跟着四只淡水龟，抬着一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淡水龟，面上十分悲伤。
　　两列娃娃鱼哭得十分认真，花样也十分多，里头有个领头的娃娃鱼应当是指挥，率先嚎了一嗓子，其他的娃娃鱼便都得了指令，即刻换了一种哭法，整齐划一，听起来十分有排面。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只淡水龟从怀里摸了块手帕，抹了抹眼泪，哭得不能自已。抬着她的那四只齐刷刷也擦了擦眼泪。
　　一干河鲜在白日里的婺漪河哭得喘不上气，河岸上探出了许多脑袋，远远看着，互相交换了眼神，神情悲戚，齐齐叹了口气。
　　我拍了拍指挥，“节哀顺变。”
　　指挥收了嗓子，笑了笑，拿手指了指后头花枝招展的淡水龟，“节她的哀。”
　　我不解，“她不是还好好的么，节什么哀？”
　　指挥又换了一种哭法，抽空儿道：“我们就是代哭的，他们请我们来哭，我们拿钱办事，其他一概不问。”
　　淡水龟动作十分利落，三两下便搭了几个凉棚。娃娃鱼们哭了一阵，在凉棚里歇了，淡水龟们抬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只淡水龟，也进了凉棚。
　　回了客栈，我同珏黎说起了此事，珏黎同我一样，也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小伙计来与我们送茶水，珏黎叫住了他。
　　“小哥，你可晓得外头怎么回事？”
　　“客官，我这还有几壶茶没送，客人等着要，这样，您容我一会儿，我送完了茶水，再来回您的话。”
　　没过一会儿，小伙计果然来敲门了。他是个健谈的，坐下滔滔不绝，将前因后果讲了个一清二楚。
　　今日办丧事的确然是那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淡水龟。

　　早些年，这里还不是眼下这般繁华，婺漪河也还是条大泽里咸海交汇的小河沟，经年冲刷，才渐渐形成了现在的气候。这本是桩好事。
　　但凡是处湖泊水地，底下通常都会有位水君坐镇。譬如东海、西海这样富饶的水地，水君的地位相对也高些，譬如河沟、水井这样略略不那么富饶的水地，水君的地位相对也略略低些，但毋论大小贫富，总是会有位水君，保一方的平安。
　　婺漪河还是条小河沟时，底下住着一位水君，虽则地位不十分高，但踏实肯干，勤勉作为，十分受水族爱戴。后来婺漪河愈来愈繁华，水域也愈来愈宽，渐渐地便有人盯上了这处肥水。
　　不晓得哪日，从大泽里来了条恶龙，挤走了水君，占了他的水府。水族们纷纷抗议，奈何修为不敌他，只好忍气吞声。
　　小伙计停下来，喝了口茶，“那是条忒丑的龙，还忒好色，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水族进献貌美的男子，这不，这回轮到淡水龟了。”
　　我略略有些惊讶，“男子？你说那花枝招展的是只男龟？”
　　小伙计点头。
　　呃，一处的水土，一处的人情。
　　“便是好色，左右也还保全了性命，作何要办丧事呢？”
　　小伙计摇了摇头，叹道：“咳咳，每种生物的那啥时间都不同，龙的那啥时间又颇长，少有水族能受得住，我听旁人说，常常有那啥死的水族从水府里扔出来。说是进献，和送死也差不离了，所以那龙才隔三差五地要水族进献貌美的男子。”
　　小伙计是只颇委婉的八爪鱼，须臾后，我方领悟他这“那啥”同“哼哼哈嘿”表达的乃是一个过程。
　　珏黎握拳干咳了咳，小伙计很是热心肠，“客官，受了凉罢？本店特制八爪丸，一颗见效，客官，来一颗？”
　　珏黎忙摆了摆手。
　　“你看，”小伙计示意我们从窗户望出去，“现在日头大，等到了晚间，日头下去了，水龙就会派夜叉上岸来，带他走。”
　　从窗户望出去，花枝招展的淡水龟已然哭肿了的双眼蓄了满满一泡水，面色哀戚，委实可怜。
　　转头问小伙计：“若是没有貌美的男子，抑或是进献的那貌美男子着实刚烈，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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