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定今生

　　莱斯晚上出去跑了步，跑了很久，从傍晚一直跑到天黑。

　　回到维修厂的时候快十一点了，工人们好像还没休息，里面还很热闹。刚走进去，就有人喊，“莱斯，你可回来了，你女朋友等你好久了。”

　　走进休息室就看见她坐在矮凳上抱着把吉它，被一帮光脊梁上只搭着个毛巾的男人们围坐着，脸红扑扑的，手还停在琴弦上。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莱斯，你怎么傻愣着了？”

　　“是啊，都没告诉过我们，你女朋友还是学音乐的，吉它还弹得真不错呢。”

　　“过来。”莱斯看着她说。她就乖乖站起来，放下了吉它，从人堆里蹭着走出来。

　　“莱斯，我~”

　　“我先冲个凉，就站在这等我，你可以吗？”

　　海娅点点头，就站在他冲凉房的门口。能听见哗啦啦的冲水声，想起他那时总是喜欢甩起满头的水滴，潇洒又狂野，还是会面红心跳：

　　曾设想过一百种与他重逢时的镜头，可能就像那日在海边的一个好天气里，自己或许也正在拉着琴，他会从身后揽住我，他会说，“知道我是谁吗？其实是跟你开了一个玩笑——海娅，我回来了。”

　　虽然他总是会令人意想不到得花样迭出，但是之前的那一种，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力，并且是令自己不安的。那时他的眼睛里划过的一丝惊异一丝落寞，这是我无法承受的。那一刻，好想飞奔到他身边，就赖在他怀里说我错了，……他不原谅我，我就一直哭着不走。

　　莱斯，原谅我，总是带给你困扰，你是否会觉得我轻浮？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叶少说的没错，他对我的恩情我是要还的。莱斯，对不起。我不想我们之间再有一丝一毫的误会了。

　　莱斯从冲凉房出来的时候也只是光着上身，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上还有水滴。他看着她，她赶紧低下头。

　　不敢抬头，眼睛就停在他胸前的那枚戒指上，“莱斯，今晚开车的那个人都叫他叶少，他曾经帮过我，我和他~”

　　“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就知道他会信自己，海娅松了一口气：莱斯他变了好多，他虽然瘦了，但他看上去更强壮了，他更成熟也更深沉了。他心口上的伤疤结好了吗？师傅说，‘情人的吻’甜得可以治愈一切，我已经学会做了，他会喜欢吗？

　　鼓起勇气抬起头，他已转身去穿衣服了。在一旁看着他擦干头发上的水，不知道是该偷看他健硕的身形还是看自己的脚尖。

　　“走吧，太晚了，我送你回去。”莱斯收拾完，走过来对她说。

　　“等等，”海娅拉着他的衣袖，“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是个秘密，等下再告诉你。”

　　这时有个小伙子向这边吹起了口哨，向这边抛了把钥匙过来，被莱斯接在手里。

　　“天平山的山顶哦，你女朋友一来就在打听了，艳福不浅哦~”

　　莱斯看着她，她低下头又红了脸。

　　“走吧。”

　　海娅跨上摩托车的时候，小伙子还跟了出来向她挥挥手，她也挥挥手表示感谢。

　　“有空再回来给我们弹琴啊。”海娅笑了，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吉它呢。

　　：又是风的声音在耳边呼啸而过，就好像曾和他一起奔跑时的感觉。他宽阔的后背就在我眼前，好想靠上去啊，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够矜持呢？因为矜持，只敢揪着他腰间的衣服，那么下一个刹车如果来的再猛烈一点，我该不该就搂紧他的腰，就再也不松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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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开始在山间盘旋的时候，莱斯感觉她很轻很轻地，但还是靠了上来，她控制着只将脸微微靠在他的背上，手紧紧地攥住他腰间的衣服，好像想用握紧的拳头把他裹起来一样。

　　：多想就拉了她的手，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我的背上，自己等那一身的温暖已不知多久了。可这崎岖又盘旋的山路却好像迷途一般，一圈又一圈，一点也不给成全，令我身不由己，只能紧紧地攥住手中方向盘，才能让自己不再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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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到达山顶的平地时，他们的手都有点攥疼了。海娅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堪，她背着身用手把头发整理好，……再回过头时是又是何等俏丽的模样。

　　她看了看表，咬着嘴唇，冲他点点头，“差不多了。”

　　就找了个平坡坐下来，莱斯坐在她的身边，一起看着远处的城市的灯火，天空是一片漆黑的宁静，一轮孤月点点星光。

　　“莱斯，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你还记得那年晚上，从农场回来的那个山顶吗？8年了，居然是同一天，那个晚上很冷对吗？奇怪今天虽然是同一天，但是还穿着单衣呢。”

　　“看起来每一个秋天，可能都是不一样的，你说是吗？”她看着他，又被风凌乱了头发遮了些眼，她可能是哭过了，虽然强装笑颜，还是泛着水光。莱斯轻轻拨开她的刘海，再用拇指擦去点点泪水。

　　“海娅，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应该直接告诉你的。”

　　“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一定是为了我好，”海娅低下了头，“而且，我还不是厚着脸皮自己来找你了么？”

　　“莱斯，见到你真的好高兴。我~我~，我真的不想再等了。”真的不想了，管它什么矜持不矜持，就抱住他好了，海娅就紧紧地抱住他，钻在他怀里，不是就爱笑话我么，就让你笑话好了。

　　“海娅，对不起。”

　　“不想再听了你说对不起了，我已经原谅你了。”海娅勇敢地抬起头，“莱斯，我想你了，好想你。”

　　“你……能吻我吗？”她眼巴巴地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莱斯这回终于知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厄运之神了：梦中千百次就是这个场景，月光下她的脸完美的像个天使，稚嫩的嘴唇比梦里还艳丽，她今天还擦了唇红，梦里吻过千百遍，醒来后叹息何时才能变为现实；而如今，只要低下头便可一探芳泽，却是有多想那只是个无所顾忌的梦境。

　　或许，我该什么都不顾了，就疯狂地吻下去，然后开着那车带她私奔。可为何，这世间因缘际会万千种种，到了我头上就总要加一个……‘但是’？

　　“海娅，蓝妮回来了。”莱斯说，“我又和她在一起了。”

　　来不及看清她突然睁开的眼睛，她身后已是万千齐鸣——

　　海娅转回头的霎那间，千万的紫色的烟火已照亮了那方天空——但是早已泪崩的双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么至少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哭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哭得是不是大声，那么多烟火炸裂的声响把我完全地湮没了，我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

　　莱斯也看不见那烟火，只看到她不断颤动着的双肩：

　　过去每次说后悔的时候，我都是告诉阿俊，阿俊，我现在是有多后悔呢，后悔没有在第一次看烟火的时候就带她私奔；后悔去农场时应该赶在你们前面先带她走；后悔毕业了，应该在最后的校车上把她打晕再拖走；更后悔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去那小镇拿回那钥匙扣，却遇到了在小酒馆里被人欺负的蓝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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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后，当天空又恢复寂静的时候，当她的肩头终于可以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擦干眼泪背对着他，强装轻松的声音：

　　“你知道吗？原来我们那年在山顶上看到的烟火，就是四年一度，为音乐盛典闭幕庆祝的烟火。我的老师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盛典上拿到Red的演奏权的。”海娅转过了身，疲惫地看着他，“莱斯，你说，我们的相遇是不是她安排的？我们,是不是真的很有缘分呢？”

　　“海娅，对不起，那个明信片~”

　　“莱斯，我等了你两年，每天都在想你。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摸着你的心说，你想我吗？你还喜欢我吗？……你可以不说，但你不要再骗我了。那些谎言，就算是为了我着想，不论有多善意，我完全都承受不了了。”

　　“莱斯，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再骗我了。”

　　“我保证，再也不会骗你了。海娅，我不只喜欢你，我爱你，从来都没有变过。每天都在想你，睁开眼睛就想，梦里也想。”还是忍不住想要抚摸她的脸，海娅就抓住了他的手，不肯放了。

　　“所以莱斯，别离开我，我不要你和她在一起，她不值得你为她这么做。真的，我会对你好，我会好好珍惜你的。如果你是因为我，我知道我欠了蓝妮的，但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要再拿你来还了。我舍不得了。”

　　“知道你这么说，我有多高兴吗？但是海娅，我想要去见你的那天早上，蓝妮倒在我的门口，她全身都是伤，脾胃出血，她的身体她的脸，从膝盖一直到大腿根，没有一块不是淤青的，她的头皮全都裂开了，她的腿，也跛得更厉害了……你知道吗，蓝妮她从小就跟着我，是在我们几个人呵护下长大的。她是我的责任，我当初既然背上了，就不能轻易放下的。”

　　海娅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她的心其实比他还软不是吗？她想了多久，终于放开了手，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不知又过了多久，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神是倔强的。

　　“要不这样吧，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玩捉鬼的游戏吗？我们最最后再来一次，公平又合理。我们还是分头藏起来，谁先出来谁就输了。”她说，“蓝妮还跟你一个组，我会自己藏起来。如果你们先出来了，就是我赢了。”

　　“到时候……你就来找我，好吗？”

　　莱斯心中一凛：
　　海娅，你果然就是另一个我。因为那天蓝妮回来的时候她遍体鳞伤，她醒了以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我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我原谅你了，我们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爱我，我也会好好对你的。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缅怀阿俊，更是为了纪念我们最年少的时光。”

　　“但是蓝妮，你要记住，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没有再次好好珍惜，我会完全收回我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的关系了。”

　　而眼前的海娅，她不是比我更没出息？那晚我去过她的学校，我本想和她当面说清楚。我见到送她回来的那个人，她上楼了，那个人却把车停在暗处。他靠着车厢望着她窗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站了很久。

　　我也曾那样地，在她窗下站过，我知道那种心情——他对她，是真心的。所以我才会画了那张明信片。

　　她知道她是有多完美吗？可她偏偏要把自己变成一副卖不掉的样子，最见不得她这个德性了。

　　莱斯装做头疼的样子捂住了眼睛，再抬起头时，他歪着头神气地看着她，没好气地说：

　　“行，你愿意藏就藏着吧。”

　　“只不过，”他低下了头，还是演不下去了，“你在那儿等我，如果时间久了要是又困了，如果你觉得冷了，如果做恶梦让你害怕了，如果你觉得孤单了，你就不要再睡了，你就自己走出去，好吗？”

　　“不会的，”海娅扬起头，更神气地说，“我睡死了就醒不过来的。你忘了吗？那次在阅读室，你那么叫我我也醒不了，最后还不是被你抱着，又靠着你睡着了吗？”

　　“所以莱斯，你不用担心我。你只要好好遵守约定，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我。我祝福你们永远都没有要来叫醒我的那一刻。但是，”她停顿了一下，再盯上他的眼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要你，是问心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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