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食鬼食，从鬼居。顾名思义，吃了鬼送的鬼食，就永远留在鬼栖身的地方，再也无法离开，所以一般只有寻替身的鬼才会送这一类鬼食。
　　唐征面色不虞。大成将船抛在海上，独自回家，如果他和池寒是普通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再回到滨地渔村，此其一。更甚者他居然把主意指名道姓的打到池寒头上，动他心爱的小崽子，无异于触了唐征的逆鳞，此其二。
　　“好了师兄，”池寒闻声想过来看看阿花这一次送了什么，走到门口却见唐征肩膀紧绷的蹲在那个口袋前，他也蹲下来，按住唐征的肩膀：“先别想鬼食的事了。你说大成的船在海中间，他怎么回的家？”
　　唐征冷声道：“管他是飞回去的是游回去的。”
　　池寒忍不住笑了。
　　“你说的对，我也想了这件事，但他们刚打你的主意，我气疯了。”唐征搓了把脸，池寒顺势把他拉起来：“先让这兜子东西放着，咱俩只要有一个还没着道，离开不难。先想想大成。”
　　唐征深吸了一口气，和池寒一起梳理这几天在滨地渔村的所见所闻。
　　“按照卷宗，滨地之西有海，海中有岛曰息烛。这目前和醴海鬼岛相一致。”池寒拉着唐征坐在床上，他缩回被子卷里，把本子放在被子外面，示意唐征自己翻。
　　唐征恨恨的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接道：“但这醴海鬼岛上不是蛟，我那天梦里只见到了灯祖。”
　　池寒沉吟道：“这岛上没有蛟，我有两个猜测。”
　　“说来听听。”
　　“一来，灯祖是后来者，他现在盘踞岛上，蛟已经离开或者遭遇不测。”
　　唐征摇了摇头：“灯祖是当地渔民信奉的神明，保佑一方平安，不像凶神。如果他不是凶神，那么不应该干出这种杀戮驱逐原住民的事。”
　　池寒点头表示同意：“对，所以我更倾向第二种情况，就是恰好相反，灯祖才是这个岛的原住民，而蛟是后来者。师兄你注意过吗？大成供奉的灯祖神像没有‘灵’，或许灯祖早就没有了，蛟占据了岛，只是我们没有发现它。”
　　“我也注意到神像的事了，莫非是蛟杀了灯祖？灯祖是当地信仰，食多代人香火供奉。一条没有成气候的蛟怎么杀得了一方神明。”唐征越想越想不明白，不由叹口气：“还是说不通，不如我们去见一见这个飞回去的大成吧。”
　　次日一早，两人又登门拜访大成，大成正在自己家院子里织渔网，听到敲门声，他喊老母亲先来开一下门。
　　“年轻仔哦，进来叻。”老太太开门，笑眯眯的招呼唐征和池寒。
　　大成的母亲是一个干瘪的老太太，也拥有海风给予的黝黑肤色，她满头银发，走路颤颤巍巍的。唐征笑着和老太太打过招呼，视线在扫到地面时突然一顿，这个老太太居然是缠过足的。
　　缠足陋习废除多年，老太太尚且缠足，现在少说也得八九十岁。可大成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他的一双儿女也基本上佐证了他的年纪。
　　老太太开了门之后也没回屋里继续坐着，天气很好，海边潮湿的微风徐徐拂过，秋季里阳光灿烂却不炎热，正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好时候。老太太便坐在儿子身边，时不时给织鱼网的儿子搭把手。
　　唐征便也坐下，试着和老太太搭话：“大娘，您今年多大年纪了啊？”
　　老太太人很热情，眯眯眼笑着回答唐征：“九十八了啊！”她对自己的年龄颇有几分骄傲，她口音重，怕唐征听不懂，还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
　　“您身子骨可真好！”唐征夸她，又打趣大成到：“大哥，您老母亲这年纪我得叫奶奶了，那您今年多大岁数了？别我这叫着大哥实际上是占您便宜啊哈哈哈。”
　　“那能叻，我今年才三十八。”大成一边织鱼网，一边回答道。
　　九十八，三十八。唐征眯了眯眼睛，还没等再问，老太太闻言先瞪了眼：“你哪个瞎讲！我二十三上生了你叻！你都七十五叻！”
　　“娘呦，你记错自己岁数哩。”大成说完，搀起老太太送她回屋。老太太一边走一边不依不饶：“我哪个记错岁数叻！你记错叻！你七十五叻！”
　　大成把母亲送回堂屋，又回到院子里，歉意的对唐征说：“对不住叻，我老娘脑子不好，啥事都记错。您两位还借船叻？”
　　池寒拉了把唐征，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看见他的船了，就在他院子侧边，海岸上。”在唐征和老太太搭讪的时候，他已经把院里院外整个打量了一遍。
　　唐征微皱了下眉，摇头回答大成道：“不借船了，前天见了……那个岛，昨天就感觉下海不太舒服。果然应该听您的，昨天就不去。”
　　大成困惑道：“您昨天没下海啊，前天见了岛，哪个还能下海呦。”
　　唐征一愣，随即想海边的渔民都比较迷信，遇见了不再说也可能是有的。唐征便转了话头：“我们这也不敢下海了，今天就想过来问问您这还有啥玩的，现在看您这渔网……”
　　大成刚好伸手去翻渔网，唐征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之前他们见面的时候多是在船上，大成手里总是握着东西，他肤色又黑，看不太清。这一下子他伸直了手，黝黑的肤色和雪白的新渔网对比强烈，唐征看得清清楚楚，他右手赫然只有四根手指。
　　唐征使了个眼色，对池寒说：“你看这织渔网是不是挺有趣，我还真没见过，你见过吗？”
　　池寒顺着唐征的目光看过去，认认真真的确认了那只手，回头冲唐征点点头：“挺好玩，我也没见过。”
　　大成浑然不觉，正抖开渔网仔细检查：“这就织成叻，您看着好玩，再下海可以用这副新的叻。”说罢他吃力的抱起那一大团渔网，准备出门搁在船上。唐征和池寒也跟在他身后出门，这次两人都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腿，果然他的左腿走起路来不太自然，但并不太明显，所以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
　　大成自己和他母亲报的年龄对不上，足足差了三十七年。
　　右手缺少一根手指，左腿折断。
　　醴海鬼岛上的尸体，倒扣在海面上的船。
　　托阿花送来的鬼食。
　　唐征和池寒对视一眼，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大成……他早在三十七年就已经做了鬼？”池寒喃喃的说：“可完全看不出啊……”
　　“我还有个更可怕的猜测。”唐征这会儿绷紧了脸：“你看他绝口不提昨天曾经下过海，可能并不是他不提，而是他根本就不记得。”
　　“出海见醴海鬼岛，海难，再回到渔村忘掉这一切，重新出海，再见醴海鬼岛。”
　　“是个循环。”池寒接道：“但他对这一切并非一无所知，他送来的鬼食，根本不是为了让吃了它的人梦中见一次醴海鬼岛，而是为了人做替身，想摆脱这个无法离开的局。”
　　“没错，但我并不是人，所以即使吃了鬼食被困在这里，也没能做他的替身。他发觉不对，才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唐征仔细回忆了一下来到这里见过的人和事：“我问过大成，这里青年男人这么多，为什么不出去打工。”
　　“大成说家人在这，他们世代靠海吃饭，不想走。”池寒想了想，悚然道：“他们是不是根本就都不能走？”
　　唐征点头：“恐怕是这样的，否则大成没必要大费周章的拉我们做替身。”他抬头瞭望一下远处的海面，忍不住叹了口气：“醴海里的未必是鬼岛啊，明明我们脚下的这个，才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