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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兔子摇摇头,“我不吃。”老虎劝了十几次,她都不肯吃东西。“看你瘦的。不吃点儿,身体根本受不了。吃吧。好不好?”苦口婆心的,又劝。“先放着吧。吃了也没用。”兔子勉强笑笑,很心疼地看着老虎,“在外面,一定很不容易。你还能活着回来,我真是没想到。可惜……回来也没用。”“什么都没用啊?”老虎笑,“兔子你怎么变了?这么悲观厌世的。对了,我问你,集市是不是又开了?”
“集市?早几年不就停了吗?一直没再复开过。”兔子厌恶地将摆在面前的粥碗推得更远一些。“哦。我以为集市又开了,我爸妈带着小熊猫买东西还没回来。”老虎心里开始打鼓,但强装镇定。没事,没事的。会有什么事呢?家里没人,并不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啊。不会的,不会有事。
兔子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她低下头,“老虎……如果我告诉你,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你能挺住吗?”老虎心惊肉跳,“说。”兔子却不说了,站起来,用饱含泪水的眼睛盯着墙上的画。那是她和老虎一起用水彩画的,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因为太喜欢了,舍不得扔掉,老虎就把它带回了家,钉在墙上。那一天,他们是俯在草地上,一笔一笔画满整张纸的。那纸上有青草的香和野花的涩,有他们无数个或全或缺的指纹。是一个童话式的纪念,也是悼念。
当时,兔子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是纪念也是悼念。老虎很不开心。他不喜欢兔子用类似悼念那样不吉利的词。可兔子说,女孩子都是如此啊。在快乐的时候想到绝望的凄艳,在难过的时候坚信大笑的绚烂。兔子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歪道理,随便一想就可以滔滔不绝。而老虎,又偏偏爱听。他常常用带着崇拜成分的目光,爱怜地看着兔子精灵古怪的样子,不知道她脑子里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思妙想。她越是稚气未脱笨手笨脚,他越是看在眼里爱在心头。她越是撒娇发嗲蛮不讲理,他越是想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摩。
当然,现在是完全没有那种心情的。阴霾笼罩,乌云压顶,大雨即将倾盆。看得见的不详和看不见的狰狞,集体逼近。叫嚣,嘲弄,歇斯底里跺脚甩臂。老虎,无路可退。
“兔子,告诉我。”老虎双手握住兔子的肩,用力量向他证明,其实他已经更坚强。不怕。“老虎……”兔子害怕地又往后缩。窄窄的肩佝偻着,怕冷或是怕烫那样,想避开老虎施加在她肩上的勇气,“他们都不在这里了。不在猫国了。只有我,只有我。猫国,只有我了。”
……天塌了吗?为什么一切都黯然无光。地陷了吗?为什么所有的所有都在震荡。这个世界在毁灭。老虎心中仅存的希望被怪手抓起,举高,从半空中狠摔下来。粉碎。
疯子拖着病弱的身体从屋内的窗户向外爬。好容易爬到门口,取了八爷给做的蛋炒饭,又原路爬回去。爬。爬是很累的,纯力气活。要用到双手双脚,还须依靠脊椎和颈椎的支撑。尾椎用得到吗?仍待推敲。疯子散散地想着,打发无聊的时间。
本来嘛。你人前人后风光牛叉,鼻孔朝天走路不看路,鞋上踩了狗屎自己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又有什么用?总有人会坐在你头上,下着命令扬着鞭子一个不对挥手就打。人生就是一出戏,演不了主角偷哭去!
好在,猫眼石无论如何是稳稳拳在手心里的。一想到这个,疯子就会长长地舒坦地叹一大口气。胸中纵压千斤顶,一口恶气全吐尽。妈的。人在江湖,既得被剑戳斧劈挨揍受气又要两肋插刀装英雄豪杰,真不是人干的。那些个破,事。那些个破,人。那些只破,狗。那些只破,猫。那些……全部都是破破破,破烂。闷在心里骂完,疯子顿觉神清气爽。人一放松,就犯困。又刚吃过蛋炒饭那么油腻的东西,睡一觉才能解乏并清胃。眼皮一点点垮下来,疯子的身体往下沉。一下一下,沉到床里去。
“每天睡眠时间超过10小时的人,其死亡率要比只睡7至8小时的人高出2倍。”清脆的声音在疯子耳畔响起。老师?疯子的第一感觉是,他又回到了课堂上,面对着那位永远喋喋不休永远兢兢业业永远毁人不倦永远乐在其中的老师。所以,他条件反射,“唰”出了一身冷汗。
“咪……”极度震惊的疯子跟看见鬼一样,头发根根直竖,汗毛挺立。“拿来吧。”咪咪镇定如故,半分恍惚丝毫神经质没有。两只眼睛瞪得跟玻璃弹珠似地,炯炯吓人。“君子一言。可你出尔反尔。”咪咪闭关才几天啊,张嘴就是词儿。梆梆梆,硬实实一个个砸死你。疯子抹了把汗,下意识地往枕头下摸。
“找这个吗?”咪咪把背在身后的右手摊开,一只袖珍型小麻醉枪羞怯万分,赤身裸体,静静躺在新主人温柔的掌心里,幸福得忘我抖动着。咪咪的手腕轻轻上下摆动,“疯子,你家的武器可真不少。借一个使使,中不中?”调侃中用上了方言,足以证明调侃人面对被调侃人时,心态是极其放松的。略带,那么一丁点儿的,戏谑。
这态度,这语气,这态度中的轻蔑,这语气里的不屑,彻底激怒了还委靡不振于病榻之中的疯子。“解药在电脑音箱后面。自己拿!一颗蓝色的,早上吃。一颗白色的,晚上临睡前吃。开水服送。前后一小时内不要喝茶水咖啡之类刺激性的饮品。两颗吃下去,包你药到病除!无效,可再来找我!”
愤怒之后,是死水一般的平静。咪咪优雅地笑了,“谢了。”返身朝窗户走去。灵巧地一钻,离开了疯子的视线。
“给。”猫眼石从咪咪手心滑向八爷怀中。他是直接撩起衣服去接的。老天爷,这么宝贝的东西她咪咪居然不当回事。当它是什么啊?!八爷正要发脾气,一抬眼看见了咪咪的笑。纯净得如同阳光下被照耀的水晶,不含任何杂质地美好。
“我终于可以全身而退,八爷。从今往后,一切就得多劳您了。”八爷呐呐地,说不出什么来。他只是把猫眼石紧紧握在手里。紧紧地。
兔子并没有骗老虎。猫国真真切切是,一眼望去,连根猫毛都没了。空旷的国家,又叫什么?废城,还是废都……像被外星人集体带走,像遭遇了一次天难,像经历了一场瘟疫,像全部离奇穿越,像被天堂召唤一去永不回头。呸呸,这样说太霉气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可是,总该有个交代吧?总得给个说法吧?总不能什么解释都没有,轻描淡写就用一句“他们都不在这里了”作Ending吧?那不是一样物件。不是毛绒玩具,不是遥控小汽车,不是塑料锅子塑料盆,不是全身每个部分都可以扭来扭去怎么也折不断掰不坏的变形金刚圣斗士。那是亲人。是生你养你,宠你疼你,纵容你管教你,骂你又为你伤心流泪的亲人。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们心意相通,互有感应。你们不能失去彼此。
“兔子,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老虎很不耐烦。他看不懂兔子恐慌怯懦的言行后,到底潜藏着什么可怕的原因。他只是,很不耐烦。乞望知道所有的缘故又偏偏不被坦白告之的,很不耐烦。他不想猜灯谜,躲猫猫,打哑语。他要知道真相,要找回爸妈和妹妹,要变被动为主动,要明明白白当个勇于面对困境的爷们儿,而不是个被所有身边信任的爱的朋友和心上人蒙住双眼娇喘吁吁看不见黑夜里有几头黑牛的窝囊废,小白脸,软骨头。
漫长的等待。兔子重复着一个动作,摇头又摇头。打死,我也不说。老虎悲从中来,却知道,再逼她,也没用了。看来,谁也指望不上。还得,自己去找答案。
“你脸色很不好。再休息一会儿。我出去走走,很快回来。”话没说完,一只脚已迈出门去。“不许走。”兔子冷冰冰面无表情,将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抵在脖子上,“如果你敢离开这里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老虎不敢相信,干出这种事情说出这种话的,是兔子。那个向来温温柔柔文文弱弱羞怯可人娇憨灵动的兔子。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可以放着父母,妹妹不管,夹着尾巴缩着头,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猫国空了,空了!兔子,我是个男人。我必须承担,必须面对。如果,你真的信任我,就别在这种时候胡闹了。求你。”老虎咬咬牙,心里一千个不舍得一万个不忍心但仍昂着头坚定地走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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