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

　　苏骆正在拆一个信封。
　　顾寄北给他的袋子里全是恐龙的图画书，还有一些模型，他当然喜欢，转眼就忘记自己之前盘算与苏叶的冷战。
　　那封信就绑在翼龙的翅膀上，也就手掌那么大，淡粉色的硬卡纸，用蜡笔涂鸦了两个火柴人。

　　苏骆抿抿嘴，有些不好的预感。
　　却还是慢慢打开信封，把纸展平：

　　给骆骆：
　　见字如面。
　　妈妈让我写的上面一排，说是显得有文化。
　　你什么时候会出来和我玩，我在书店老是不见你来。
　　这个周末来我家好吗，我给你看绝版画册。
　　球球

　　字写地歪歪扭扭却也格外认真，虽然有些还用了拼音，最后的署名倒是格外端正，后面还加了一颗爱心，用红色仔细填满了。
　　“哟没想到我家骆骆魅力那么大。”
　　“留不住啊留不住。”
　　苏骆正看着信纸发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回头就瞧见苏叶揶揄的眼神。
　　受爱情滋润的女人满面春风的，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来，又仔细看了那信纸几眼，刚读到“见字如面”就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人小鬼大的。”苏骆就听苏叶嘀咕着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他现在应该在开车，待会儿发吧。”
　　“江鱼的下一代就是不一样。”
　　苏叶边自言自语边复又起身打算上楼，不用说都知道那个“他”是谁。
　　苏骆：果然还是恐龙可爱吧。

　　那天晚上苏叶和顾寄北的聊天内容是这样的：
　　落叶酥是好苏：【图片】
　　长颈鹿先生：？
　　落叶酥是好苏：我弟弟收到的情书。
　　长颈鹿先生：。
　　落叶酥是好苏：你态度这么敷衍很容易让我觉得你有了艳遇顾先生）严肃脸。

　　那边居然没了声音。

　　苏叶：wc不会来真的吧。
　　过了一会儿，那边直接发了好几条语音来，苏叶心理建设一番，才伸手点开那些个框框：
　　“让骆骆去江鱼她们家，我们去约会。”
　　“球球很喜欢骆骆，要给她创造机会。”
　　“你才是艳遇。”

　　放语音的时候苏叶正和骆骆躺在同张床上，有了恐龙图册的骆骆小朋友连睡前故事也不要了，直接扭头不去看苏叶手里那本长颈鹿。
　　顾寄北说“我们去约会”那句话时的气氛都像要凝固了，苏叶都看见骆骆的手在树叶上捏紧了留下一道折痕。
　　她心虚地要死，摸了摸小孩的头就出去打电话：
　　“今天难道不算约会吗？”虽然约会频率高一些有助于增进感情，但是之前明明是他自己说的。
　　“我后来发现，这大概叫集体活动吧。”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道，“女朋友不用来亲亲抱抱举高高就是浪费了呀。”
　　苏叶：“……”
　　明明是她告诉他的话怎么就能运用地如此自如。
　　举着电话又想起刚才那句“你才是艳遇”，苏叶红着脸却还是点了点头。
　　第一，他想和她约会，只有他和她。
　　第二，他夸她美来着。（不没怎么叫艳遇。）
　　第三，亲亲抱抱举高高。

　　苏叶就站在原地呵呵呵呵地傻笑。
　　“你明天早起还有课，早点儿睡。”
　　“嗯。”
　　“晚安女朋友。”
　　“晚安。”
　　我的长颈鹿。

　　苏叶打算冷静一下的时候接到另外一个电话。
　　是她临走前留下一个绑着蝴蝶结的榴莲便人间蒸发般的老母苏妍。
　　“晚上好。”
　　苏叶接通，声音还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骆骆睡了吗？”
　　苏妍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唯恐吵醒什么人的模样，说话期间那边还传来轻柔的音乐声。苏叶觉得有些好笑，转身从阳台往里屋看了一眼，见小孩果然还在翻图册，只是有些气鼓鼓的。
　　“没有。”她看着小区里的路灯，声音也柔和下来。
　　“那太好了，等下我要和他说晚安。”
　　“你可以打家里座机，他每天晚上都这个时间睡觉。”
　　苏叶不太明白坚持放养政策的老母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几百年一句的晚安，没准骆骆接完电话还会问自己这是谁。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翘翘，你是不是好实习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在上大学。”
　　苏叶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她不是在嘲讽，只是没感觉，记得苏妍有一次和教授心血来潮来接自己，结果在她初中门口等了半天。
　　那年她都高三了。

　　“当然记得啦，”苏妍语调轻快，好像早已习惯，“翘翘，去叔叔的公司上班吧？”
　　“我一个学历史的，为什么要去科技公司？”
　　“你不是外语很好吗？可以去做翻译，实习去别的地方会很辛苦，也没人照顾你……”
　　“那里难道就有人照顾我吗？”
　　“自己家人的公司总是不一样的，你都没做过什么辛苦的事，妈妈也不希望你辛苦。”
　　“我可以去爸爸那里。”
　　“翘翘，我知道你不喜欢那里的，小时候多呆一会儿你都不愿意，宁愿坐在外面，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爸爸这类的工作都没日没夜，女孩子怎么能这样？”
　　“所以你当初才离婚的对吗。”
　　那边没了声音。

　　苏叶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转身快步走回屋里，将听筒放在骆骆耳边：
　　“骆骆，说晚安。”
　　小孩抿了抿嘴，小脸从书里面抬起来，看见苏叶泛红的眼睛，也没管电话那头是谁，吐出一声晚安。
　　苏叶直接按掉了电话。

　　把外套脱了钻上床，苏骆关上书放在一边，往里面挪了挪，把体温熨热的地方留给苏叶。
　　小小暖暖的一团，苏叶才有些回过神来，伸手把弟弟揽进怀里，鼻尖贴着他柔软的发顶，瓮声瓮气道：
　　“骆骆，我好像做错事了。”
　　她方才不是为了刺激苏妍才说出离婚的事，只是她早就习惯了没人安排的生活，苏妍这个人软软的，却是个狠心的，做什么事都要做到，苏叶得有多怕，怕她就忽然做出一个决定，忽然将自己的前途都订好了。
　　她怕，所以她口不择言，苏叶是苏妍的女儿，所以知道怎样用最快的方式让苏妍闭嘴。

　　等真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说的一字一句，都尖锐地不可思议，直戳着苏妍的痛脚。她还要若无其事轻快地扯开话题。
　　苏叶记得小时候，父母还没离婚，苏妍就带着自己去研究所看爸爸，只是她生来不喜欢教授研究的那些骨头什么的，每次都站得远远的，甚至宁愿就一个人坐在外面，知道教授在就好了。
　　她那时候要的多简单，只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好了。

　　感受到怀里骆骆关切的眼神，苏叶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明天带你去见星星姐姐。”

　　苏叶苏叶，你真的真的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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