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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华 (31)
司徒烛华率领天心五杰赶到动研社,等待他们的只有晏君与韵真,以及躺在地上的三具人体,其他黑家人可能得知明虚子要来,事先避开了。
「呃──为什么要把人搬到这里?」难道不该先找救护车?王大德抹汗。
「好像还没断气。」王镜元蹲低观察,发现三人胸口尚有微不可见的起伏,话虽这么说,却已经闻得到类似淡淡尸臭的怪味,很像久病之人大限将至的味道。
「太师父,他们也中蛊了吗?」王大德看堂弟愈蹲愈近,连忙将他拉开。
司徒烛华按住其中一人眉心,停了停才道:「这些人并未感染蛊毒。」
「没错,这是问题所在。」晏君支颐。
「要救不救随便你,救人不是我们黑家的义务,你的小朋友说捡到需要帮助的人可以交给他们收尾。」是时候让明虚子也尝尝天心五杰制造麻烦的功力。
「没中蛊却死人?」玄武更混乱了。
「此三人很久前就魂魄不全,如非严重癫狂就是卧病不起,或两者兼具。」司徒烛华沉吟。
「没那么难懂,精魅附于人身,组成共生关系,本人还活着所以不算夺舍,没看到有那么多病人奇迹恢复正常的例子?原主人的魂魄已不足以支持肉身运作,但有非人替他经营人生,除此之外也没干其他坏事。」韵真说。
「我懂了,那为啥『操作系统』跑掉了?」王镜元问。
「现在你们道士在校外架一个金光大阵,打算强行打碎校区本身的风水阵,目前网张九面,只差一点就要完成了,能跑的当然想先跑,所以有些非人制造紧急送医的情况,就是想透过救护车离开本校。」韵真厌烦地挥了挥手。
「当然他们还是没逃过道士的围捕,缺口处已经开战了,所以观望的非人不敢亲自再试保外就医这招。」
「学姊!他们跟我们才不是一国!」天心五杰用力强调。
「就算你们这么说,对方偏偏举着降妖除魔的大旗,准备无差别攻击。」韵真不客气地挑明。
「不惜金蝉脱壳是打算另辟蹊径?」司徒烛华问。
「首先,这些不负责任乱丢的『壳』让校内的传染病记录变得很严重,然后这些原本可说很乖的『好寄居蟹』被逼急了,到底还是妖怪,只会更不择手段想逃出生天。问题不是这些妖怪有多强,坦白讲很弱,但一般人没有抵抗力。」韵真缓缓说出现在正在校区内发生的恐怖事件。
历史上有些怪谈记载,讲人产畜,或一胎生了几十儿的异常生产,发生严重天灾时,妖怪是会附身人体甚至强行致孕以避难,却往往因血脉无法融合产下畸形怪胎。
目前中理大学中怪异怀孕与急性精神失常正逐渐增加。
「如果妖怪们赌道士会为了让无辜者就医网开一面,慌不择人凭依,造成多对一邪祟入体,又碰巧选到中蛊的人,不只是坐实了中理大学中妖异害人,真的会有更多人死掉,不死恐怕也重残。」
韵真眉心深锁,以前道门找上黑家,起码会避人耳目,两边都会尽量选在野外开战,道门还会主动保护民众免于落入黑家殭尸魔掌,没想到这次居然选在市区全面包围,还以阵套阵准备用人海战术向内碾压。
实际上,全校师生与遭到包围的黑家人都被当成了钓黑太爷出面的饵,韵真思及此已气得无法再说下去。
「韵真,妳去警告校内还未出窍的非人把壳给我穿紧,不许再制造传染病死亡记录,至于明虚子,若你要跟着韵真行动,我没意见。一个时辰之内把寄生精魅找回来重新附体,否则就多了三具尸体要处理。」晏君道。
「那我们呢?我们也可以跟韵真学姊跟太师父一起吗?」天心五杰问。
「倘若遇到金龙真人或上回的法宝女道,五个大活靶还真不知怎么选才好?」晏君讽刺地说。
天心五杰抓头挠腮害羞地打哈哈。
「此三人不是黑家的责任,既然你们有言在先想救人,我便看在同窗之谊分上借个位置让你们守着,这种魄多于魂的半行尸,万一最后一口气断了,又被阳气刺激,随时会诈尸,届时请你们顾好遗体别被其他阴魂附体或干脆抬走别污了我的地方。」晏君歪靠着主人椅,微微厌烦命令道。
天心五杰被黑家师尊的话浇得透心凉,又望向司徒烛华和韵真求助。
「君子一诺千金,大德,你们做好本分即可。」司徒烛华道。
虽然留在有晏君学姊的地方很开心,但王大德本意并非惧战,如果太师父要带他应战,大德没有二话。
结果司徒烛华觉得他和韵真两人去抓脱壳的寄居蟹就够了,最好还能一次逮到养蛊者。
「且慢,明虚子。」晏君叫住他。
「别想趁机对我的爱将不利,你的徒孙可是捏在我手里。」
晏君学姊现在是在威胁太师父吗?她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天心五杰一头雾水。
明明待在晏君学姊旁边超有安全感的,他们也说不出放心的依据从何而来,但学姊现在才来念反派台词也太晚了。
韵真却知道,社团大楼四周都有黑家人巡逻把守,师尊更是坐镇本阵等待黑太爷降临,在全校妖怪失去理智,还不知混入多少危险外来种的动乱中,对处子来说再也没有比动研社更安全的地方。
敢在师尊爪牙下抢食物?不要命了!
「有劳黑家监院费心,贫道感激不尽。」司徒烛华竟拱手回应。
无论黑家在这次争斗中胜负如何,天心五杰都是被绑架迷惑威胁不得已才困在黑家人手中,关晏君这样表示,为的是不让这些小孩子将来担了个勾结殭尸的恶名。
一瞬就懂了,看来这名道士脑袋没有灌水泥。晏君暗自对照韵真给予司徒烛华的评价,但此人对黑家表现出来的态度仍相当可疑。
韵真则飞快思量目前的情况,师尊为何明示她与司徒烛华共同行动?难道是要她趁机摸清司徒烛华底细与不寻常的友好动机?有无可能他骗过了天心五杰也骗过韵真,其实是敌方奸细?
韵真对师尊坚定地点点头,她定不辱使命,重新翻查司徒烛华的一切表现。
很快地韵真就威胁了五个还很乖的寄居蟹,再三警告若他们想脱壳去人类身上搭便车,黑家人会马上动手肃清,不用等道士来,若阻止妖怪伤害人类则黑家也给予奖励,非常时期也只能萝卜大棒并用。
「还是找不到那三只脱完壳的妖怪,倘若他们已经被道士逮到就没用了。」也可能是用精神体躲在角落石头下,但韵真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东翻西找,于是对沿途遇到的妖怪都发了悬赏,毕竟找附身类的无形精魅又脱离了黑家人的能力范围。
等等,她怎么又不知不觉担心找不到脱体精魅的事?这明明是司徒烛华的责任,她要做的是警告其他妖怪不准轻举妄动还有揪出金龙真人。
韵真忍住抓头发的冲动,司徒烛华安分地跟在旁边,反而让她更紧张。
她已经从天心五杰口中套出他们派代表去加拿大育空河上游找太师父的事,结果还是司徒烛华主动出面救人。
换句话说,不是王大德他们找到明虚子,而是明虚子找到这些小孩子。
但这个自称司徒烛华的道士难道真的就是本人吗?明虚子本来就是低调到几乎没有数据的道士,而且对方在打斗时一直没使出拿手的符箓。
如果换个角度思考,此人为冒名顶替,非但他的学历没问题,不上不下的外表年龄也有解了,敌方事先调查并利用在校生的天心五杰引发事件,当然不会对这支冷僻天心派奇特的师门来历毫无了解。
「你真的是明虚子吗?」韵真忽然问出口。
问题是她不认识真正的明虚子,真假她又不会分。
「何出此言?」
「台东天心派太不可靠,即使有人冒充太师父,他们有能力辨认吗?」很有可能……绝对有可能,天心派老人还不知道黑家的真相,天心五杰为了能自由行动,继续和危险的黑家人往来,或其他韵真不知道的原因,硬是没说实话,而这个司徒烛华也没对门内告发。
为何这个振振有词决不交邪作正的人要隐瞒?
「我想,要冒充明虚子或许不会太难。」司徒烛华干咳一声持平地说。
他也是今年才第一次密集接触弟子建立的门派,却没有很想去台东道观,毕竟人活得好好的,名字被写在牌位上烧香祭拜有点微妙,但二三四代掌门都去世了,初代当然不好意思不拜。
「这是承认你假冒明虚子还是别的意思?」韵真斜瞄他。
既然他喜欢单刀直入,韵真干脆依样画葫芦试他。
「区区不才,徒具方便称呼的名号姓字。」司徒烛华出手向来不喜留名,一来为善不欲人知,二来免了被敌方打探的危险,又没留下修道著作,早早就变成了历史洪流冲刷的无名小卒。
若非大弟子王泰照在台湾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明虚子这个名字的意义还真的跟死人没两样。
偶尔有关于明虚子不死成仙的传闻流出,也因为遍寻不着本人踪迹而被现代修道界斥为诞说,他曾赠符给几名因缘际会救起来的道友防身,虽然司徒烛华不曾挟恩求报,这些人却抢着把命都卖给他,严守口风还为他打点合法身分。
厌世是真,但并非未曾考虑最坏的情况,倘若人间翻覆,妖魔横行,司徒烛华愿再以散修无名道人的身分出战,在这之前他只想隐姓埋名,现下反而是少见的承平时代,尽管人间隐隐开始严重失衡。
司徒烛华不笨,知道韬光养晦的重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境界在古时可能不稀奇,但现代可是与科学常识对干的珍贵实验品。
「既然你坚持,我就权当你是本人。如果你想藉天心五杰打入我们内部,丑话说在前头,黑家诫律是一回事,若你想对师尊和太爷不利,我可不在乎犯诫。」她看着走廊前方道。
晏君师尊被法宝攻击时,韵真才发现一件事,倘若当时她在现场,说不定她会当场撕了那个法宝女道。
她没办法忍受敬爱的人受伤害。
「我的立场表现得不够明白吗?」司徒烛华问。
「就是这样。」韵真沉重地指出这点。
「若我将对黑家出手,以行正道,那么我自当详细调查列清罪名,好叫尔等毋须狡辩,吾辈不屑偷鸡摸狗之举。否则明虚子所奉之正道岂不是连黑家诫律都不如?」
这样说也没错啦!但韵真就是不相信有道士真的能复古到跟着圣贤书教条走。人性本恶,她偏不信司徒烛华没有糟糕的地方!
「哦?倒是说说你的正道又长得如何?」韵真挡在他正前方,环胸挑衅抬头问。
混蛋,明明是中国人,到底是吃什么却长成荷兰人的高度!返老还童的过程中有作弊吗?
韵真绝不承认是她太矮,好歹也快是台湾女性的平均身高!她这次入境随俗得非常完美!
「庄子言天下有两大戒,『命』与『义』。子之爱亲,命也;臣之事君,义也。烛华以为,亲者,可以是血亲,也可为友亲,泛爱天下。君者,无论人君或心君,必得明辨是非,忠贞事主,死而不悔。烛华亦只守此二戒。」司徒烛华铿锵有力道。
命就是人性,而义代表原则与信仰,这些都是需要小心把持的关卡,生而为人,一旦放纵,命中注定拥有的感情立刻转为沉溺色欲仇恨,义的迷思则让人狂信受骗。
「比如说,国家要你上战场杀人,父母叫你骗人赚钱养他们,假使不是出家人怎么办?」韵真笑笑再问。
「人君无道则听心君,父母无知则子女须懂变通,愚忠愚爱最该避免,没有困难又岂配称为大戒?」司徒烛华回答。
虽然是一种奇怪的偏执,但黑家人却守住了司徒烛华一直以来相信的大道,起码目前为止他看到的情况是这样。
「换我问,若黑太爷忽然命令妳杀无辜之人,妳又如何决定?」
「诫律通用所有黑家人,我们对太爷的敬爱,包括守住他的理想,如果哪天太爷这么作,可能是走火入魔也可能被操控,我会跟着师尊赌命去执法。」
「那么我也姑且相信妳会遵守诫律。」司徒烛华说。
姑且你妹!别期待道士懂得黑家人的纪律美学,天心五杰那是突变种来着!
「师尊说过,殭尸也是讲格调的,敌人不要脸我们不能学他们丢脸,我们不骗子弟兵去送死,也不玩无脑听从圣旨那一套。你不懂太爷和师尊为什么能让我们俯首帖耳。」
一个蛊人冷不防冲出来,韵真单手扼住对方喉咙压在墙上。
司徒烛华一符拍上蛊人口鼻,视线仍不离韵真。
「妳告诉我为何?」
蛊人挣扎着想逃脱,她熟练地趁蛊人翻身同时以刺刀钉穿子蛊,蛊人发出惨叫,背部烂出一条大缝,最终仍旧不治身亡。
无法审问这些蛊人,当前师尊那边要面对的是敌方整体的诡计威胁,没空处理金龙真人层次的麻烦,韵真也做好不依赖师尊道术的心理准备。
就这样削减子蛊数量,迟早能把金龙真人逼出来。
「领导我们的人又强又完美,比任何正派人士都严苛,比任何神明都宝爱我们,太爷一开始就对我们说,别把自己估得太贱,随便跟路边阿猫阿狗的价值观起舞,从今以后黑家人守的是他的道,太爷怎么待自己,就怎么待我们。」那真是可怕到让韵真想哭,但也严酷得近乎美丽的诫律。
师尊说过,黑太爷原本是正派里独领风骚的秀异人物,若非英年早逝,绝对会是天下宗师,作为黑家人,完全有理由骄傲。
「如果有一天黑太爷消失了,师尊也消失了,我还是会跟以前一样。这是我报答他们的君臣之义。」韵真不会为了迂腐的正义不吃人,让恶人再去害更多人,也不会为了口腹之欲而吃人,道德不为她背书又怎样?活人的道德服务活人本来就很正常,韵真有诫律就够了。
司徒烛华泛起一抹让韵真全身发麻的微笑,他在不知韵真会吃人前,曾经对她这样笑过好几次。
「如果妳犯了黑家的诫律,我杀妳,妳也没有理由辩解了对吗?」他评估似地扫瞄着韵真。
「当然不可以!我只给师尊和太爷处决!大不了你去跟他们打小报告!最好是我会犯诫!」韵真懂了,原来他绕了半天是琢磨利用黑家诫律干掉她!以为她会乖乖就范?想太多!
「倘若妳的太爷和师尊不在了呢?沈韵真。」
她一时语塞。
「我就……到他们坟前自尽。万一我做不到,随便你撂人来杀我。」
「好,我记住妳这句话了。」
韵真第一次遇到有道士可以笑得让她心里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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