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蝶记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毕竟贼喊捉贼这种事，头一次干，难耐内心的激动之情。
　　于是我索性先去早市里吃个早点，先填饱肚子以备万一。

　　“老板，一笼素菜包子，一碗肉羹汤。”
　　“哎，好的，客官您稍等。”
　　我倒了杯茶水，自斟自饮。看着茶杯中悬浮着的茶叶，我无端想起白寂无的月光白毫。
　　“哎，你看了没有？”
　　“你说今日的江湖日报？早看了！”
　　“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等纠葛，啧啧！”
　　“是啊，真是没想到，跟演戏本子似的！别说，看真他奶奶的带劲儿！”
　　“哈——可不是么！”
　　我偏头寻声望去，只见角落里几个糙汉脱了鞋，大脚丫子踩在鞋面上，正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声音大到整条街的人都有意无意地驻足倾听。
　　“哎哎哎，你们可说仔细了，”其中一个抠脚汉子塞了一嘴包子，含糊道，“俺还没看过呢！说的啥事儿啊！”
　　“我说王二，你识字吗，还看呢！”
　　周围几人笑他，“行了行了，告诉你也无妨，这事不久就该满城尽知了。”
　　“天一门年前死掉的二小姐，沈碧悦知道伐？前些日子不是白家公子白连/城大婚么，她代替沈碧心同新郎官拜堂，被六扇门抓了！”说的人喝了一口水，继续道，“这中间的曲折，可有得说道了——”
　　“姑娘，你的素菜包子和肉羹汤。”
　　我点点头，夹起一个素菜包子，慢慢品嚼。
　　只听那大汉复道，“老子就长话短说吧，那江湖日报里说的一大堆老子眼睛都快看瞎了！奶奶的书生，可真够害人的，写得忒文绉绉！”
　　我暗自轻笑，李紫毫的文笔可是天机阁的一把手，他要是知道他的文章被人拿来这般说，必然要上来拼命的。
　　“话说这沈碧悦之前被他老子嫁给白越岱，这一老一少的，多不靠谱啊！可不，沈碧悦就对白二公子白寂无芳心暗许了。不过白越岱当时被一位姓苏的美人迷得三魂没了七窍，也没甚心思理她。可谁知，白越嵩的儿子白连/城也喜欢沈碧悦，这可不得了！三角恋啊！话说白连/城看见那两个小情人你侬我侬，妒火烧得那叫一个旺啊！他设计将那白二公子赶出白家庄，并以其威胁沈碧悦，沈碧悦无奈，只得听白连城摆布！”
　　说话的糙汉又喝了一大口水，旁边的人直催促。半路上听八卦的人索性坐下来也点了份早点。
　　“后来白越嵩在天一门的帮助下弑/兄/夺/权，反过来狗咬吕洞宾，害死了天一门门主并嫁祸于幻影楼楼主，造成两人自/相/残/杀的假象！原以为沈碧悦在夺/权之夜的那场火灾中失踪，谁知，她根本没死！杀死沈猛和雷光华就是她干的！你可知为何？因她怀了白连/城的孩子！不得不帮白家父子做事！”
　　“当真？”
　　“自然是真！”
　　“真是世风日下！未婚/先孕！成何体统！下文如何下文如何！”
　　“后来得知白连城要同她亲姐姐大婚，沈碧悦妒火烧得旺旺的，一气之下将其姐绑架，冒充新娘同白连城拜堂，却在暗中勾结六扇门，将白家父子作案的事全都抖了出来！”
　　“啊……”
　　“啊……”
　　“啊……”
　　众人意犹未尽。
　　我勺完最后一粒肉羹，搁下勺子，拿起茶杯。除了子虚乌有的所谓情感纠葛，所有的事情倒是不假。下次得跟李紫毫好好说说，别老拿我心上人写戏本子，听着忒不爽。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面前落座，我抬头，果然，今日不宜出门。
　　“蝴蝶姑娘别来无恙啊。”雷九笑得流里流气，“几日不见，在下实在思念非常。”
　　明明是一身痞气江湖粗人却非要装作一身正气的世家公子。
　　我抬手半掩面，有些看不下去。
　　“姑娘可是害羞了？”
　　害羞你个鬼！
　　“雷楼主有事？”
　　“无事，”雷九摇摇头，自顾自倒了杯茶，“吃个早茶罢了。”
　　“你这个楼主当得倒是挺闲的。”
　　“非也。陪美人吃茶，再忙也得偷空不是。”
　　我白了他一眼，“是么，我吃完了，您自个慢吃。”
　　“哎——”雷九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我回头瞪着他的手，他讪讪地缩手，一时也找不到话接口，微愣的模样倒也不像他一贯花花公子的作风。
　　我食指微曲，扣着木桌，“堂堂幻影楼主，没事一大早起来吃早点，骗人也得带点诚意吧。”
　　雷九笑笑，凑近道：“你可知，白家庄同朝廷高官勾结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我微眯了眼，看他：“就说幻影楼怎么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早有预谋。”
　　雷九忽然收了笑，淡淡道：“若要下手，必下死手，否则就跟天一门一样，反被夺门。”
　　我闻言微讶，随即又敛了表情，轻声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挺会装的。”
　　那边的大汉陆续散去，听八卦的人兴致过了，依旧该干嘛干嘛。天色渐亮，小镇的街坊开始热闹了起来。
　　“为何你总是一身黑？”雷九忽然问道。
　　我起身，笑得随意，周遭嘈杂的声音得了个空隙，我的声音恰恰出现在这道空隙里，“因我是个深沉的女子。”
　　雷九愣了愣，忽然笑了，“去哪，一起啊。”
　　我转身摆手，“秘密。”

　　出了临安城，往城西走要翻过一座小山才能到十里坞，不过对有轻功的人来说，路程并不算长。我寻了处无人的树林，戴上面具和手套，又将裹胸布紧了紧，好在外面加了件黑纱罩衫，倒不会太明显。

　　等我晃晃悠悠地来到十里坞之后，黑鹰正端着一张臭脸，不善地瞅着我。
　　我下意识地越过他看向他身后，只见红燕微低着头，向前两步，却又顿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我向黑鹰使眼色：她怎么来了？
　　黑鹰冷冷地盯着我：你觉得呢。
　　我：……
　　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是始料未及的，不知不觉中，我就给自己解决了一个情敌……
　　我暗叹了口气，摇摇头，上前道：“走吧。”
　　红燕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黑鹰却反问道：“去哪？”
　　我脚步一顿……该死的白寂无怎么没说到了十里坞之后往哪儿走啊！
　　我背着他们没回头，压低了声音装得深沉神秘，伸出手往上一指：“自有指引。”
　　我听见红燕轻轻倒吸了口气，忍不住想笑，这小妮子以后非拿刀砍我不可。

　　走过分地的石柱后是一段荒芜的山路，原以为十里坞至少是个村落，没想到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和半山腰上的一座破庙。怪不得白寂无只说了个地方，这根本都不用找，一览无余啊。
　　“这里的人都去哪了？”红燕从空置的院落中走出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许是都搬走了。”我望着半山腰上的破庙，“去那看看。”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黑鹰突然问我。
　　我摇头，“无可奉告。”
　　黑鹰似乎知道问不出什么，倒也不甚在意。
　　三人到了破庙前，庙里只剩一座前殿，后面的建筑未做修缮，都已毁坏了。前殿中供奉的佛祖也是一身斑驳，面目全非，还少了只右手。
　　我走上前，盯着供在佛像前的香炉，只觉炉壁上雕刻的花纹，似乎不像是古旧的样式。我捻起炉中里的香灰，轻轻皱眉，“这香灰是近日才燃落的。”
　　黑鹰点点头，“地上积灰的程度不尽相同，想必平日有人走动。”
　　“这里有脂粉香！”红燕忽然惊叫起来。
　　我闻言用力地嗅了嗅，却什么也没嗅到，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能闻出是哪里的脂粉香？”
　　其实我原意是问脂粉香在哪里，一时嘴快说反了，未等我开口纠正，红燕就立马接口道：“是醉人香！醉人香制出的每种香皆独一无二，又因调香的主人偏爱九这个数字，故每种香都只制九份，因此临安城内的闺阁中常常流传一句话：易得多情郎，难求一份香。”红燕说完瞧着我，两眼亮得都能射出光来。
　　“姑娘真是细察入微。”我干巴巴地吐出一句，随即别开了脸，压力甚大。
　　黑鹰走到佛像身后，用手敲了敲，声音有些沉闷，我被这声音吸引过去，“里面是空的？”
　　黑鹰一意识到里面可能会有机关，立马来了兴致，准备用内力破开佛像下的石桌。
　　突然咔哒一声，石桌下开了一道大概一个宽的口子。我指了指佛像左手的拈花指，“看起来比较光滑，应是常被触摸的机关。”
　　黑鹰冷冷地收回姿势，一言不发地往暗道里走下去。我耸耸肩，和红燕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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