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自意,落错去

作者:麦子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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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开始



      算上夏然,一同到C城下乡的只有四人。
      原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古福县闭塞落后,嵌在哪座山的犄角旮旯,一年只能在春节沐浴一次。待到目的地,医生们舒了口气。虽是偏僻,但远处梯田延绵,近处小铺林立,平矮楼房歪斜排列,远比预料的要好些。
      县长带着群众在大道上迎接,热情得让医师们诚惶诚恐。
      大城市的人衣着光鲜皮肤细嫩,县里人甚是好奇,推挤着不好意思上前,大人小孩睁着大眼一个劲打量。
      恰逢政府补贴,新建了平房,刚好能安置四位医生。十几平米的小房间,一张鸭仔铺,一席桌倚,一方布衣柜,便是全部。洗浴还得到每一层的公共间。
      窄小零落,但简简单单。
      夏然整理好行李,站在窗边望出去,刚好能眺望翠绿清新的梯田,有清爽夏天的气息。
      原本并没有多大的期待,这般看来,倒是宛若重生。
      县里的诊所,清减得可怜。铁盖罩下的大棚,分隔几间,墙上贴挂几张破旧的器官图,墙边和架上安有小型的医疗器械。
      除了妇幼科独立出来,其他的科系全部糅杂,两个万能的老医生照顾着全县民生老病死。
      还有第三位医生郑裕,去年下乡后自愿留下,一身的中药味,诊所后面晒满他的中草药。
      一同事笑着说,这还真是发派边疆开垦新田来了。原来的城市,随便一个私人诊所,都比这大气。
      村民协助把小巴上的器械都搬进大棚里,还有一些珍贵的药,医生们不放心,都自己跑多几遍一箱箱地轻提慢放。
      三位医生看着那些崭新的器械和稀罕药物,眼睛闪闪发亮。
      收拾了一下午,县长请吃了一餐饭,睡了一个不太舒服的觉,天还蒙蒙亮,夏然便起身往公共间去。
      另几位医生已经在洗脸刷牙,看到夏然进来,都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忍不住又去挠身上那极痒的每一处,黑眼圈都挂在眼睛下。
      C城在南方,三月初,县民已经穿短袖打赤膊。农田里的百鸟千虫欢聚一堂。
      待夏然几人去到诊所,大棚下已经热热闹闹挤满了县民。
      “城里的医生来了!”
      不知谁喊了句,便炸开了锅。
      好不容易把县民安置好,在诊所外等候,一人一人轮流进入。
      老医生对几人苦笑:“器械药物跟不上,很多病我们都诊不了。”
      郑裕乐哈哈:“你们可真电视里才有的白衣天使了!”
      南方潮湿,县民不太懂得注重卫生,挤门外的妇女们多是来问那难以启齿的妇科问题。
      粗壮的农夫背着锄具,成天在半山腰耕田,偶尔遇到山体滑坡,筋断骨折常有。原本治疗粗糙,落下风湿萎缩,严重的从此瘫痪。
      产科更是跟不上,古福县女人体格小,生孩子要经受异常的折磨。夏然不曾想过,现代医疗之下还有如此之多的一尸两命。
      问题有很多,解决却只能缓慢而行。
      夏然给每一户农家发了号码,约定就诊时间与次序。
      宣传势在必行,还得分男女老少,逐门逐户地讲解。
      若是病情严重的,夏然他们便将人送到城里的医院检查治疗。颠簸出城就要大半天。
      而就算重病,因为那天价治疗费,县民多是情愿放弃,听天由命。
      “夏医生,俺们那点庄稼,给俺家狗子留着用的,这啥病啥病的,俺不懂,也甭治,活多长就多长。”
      这是夏然听得最多的话,听得心都酸软。
      乐意看医生,却不乐意治。
      城里的医生推着夏然往外走。“小夏啊,我知道你们看病免费,可也不能这么办是不?三天两头往这儿来,我们这儿资源也有限,急病的可是还后头排着队哩!得了病他们也不愿治,小夏你就省点心歇歇得不?”
      口音太重有些难懂,夏然努力听了许久才听清,心里拔凉拔凉。
      郑裕陪她走的这一遭,知她单纯,便劝:“无愧于心便是了。你觉得生命重要,对他们来说却是未必。医生是布施希望,在无能所为的时候,给他们希望,有时比健康更重要。”
      夏然慢慢听着,无法反驳。

      作为一个神经内科医生,夏然到古福县,有更重要的使命。
      说不清是饮食抑或遗传的缘故,古福县常有县民发热恶心疼痛,严重的话呼吸衰竭,半身不遂。发烧在古福县来说犹如死神来临,人心惶惶,却是没人知晓原因,没人懂得防治。
      夏然见到的第一个病人,突然在她面前趴地上痉挛抽搐,吓得医生们全耸起身撞乱桌子。
      验了血清和尿液,夏然才敢说是脑炎。
      物理降温,人工呼吸,能教的夏然都教了。
      但是脑炎不用药是不行的,还有遗留一生的后遗症。
      死亡率不算高的疾病,在古福县这,便几乎成了丧心病狂的绝症。
      夏然和县委提过,带病人出山就诊,或进一批疫苗。
      “这不是开玩笑嘛夏小姐。不说政府没拨款,就是拨了款,首先也不会用在这方面。多少年古福都这样过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你们大城市里来的人不懂呀。”
      那确实只是夏然无知的愿想,个中纠葛利益权衡,她并非全然不懂。
      政府安排她下乡,为病人找到了病症,却因为贫穷受限,要她生生看着病人在她眼前经受折磨,一点点虚弱后死去。
      夏然接受不了。
      但除了薄弱的预防,她无能为力。
      或许诚如郑裕所说,在这种地方,健康不是一个人在乎的关注点。
      隔壁临川县,被选为水坝工程的建造点,被国家培训基地所亲睐,若古福也有那扶起,便也能出了大山成为焦点。
      生理需求保障了,才会关注再高层次。
      可惜,虽说是隔壁,崎岖山路而去也要四个小时的路程。

      夏然给小孩量了体温,从包里取了点药,嘱咐道:“没事的,虹姐,小勇只是有点中暑,煮姜水散散就好。”
      “这群猴孩子,整天赤脚在火地上跑。”虹姐总算松了口气,接过药,说:“夏然,在家吃晚饭好了,有刚摘的麻叶,你肯定喜欢。”
      诊所一般不收钱,县民们便常邀医生们过家里凑一餐饭。
      “好啊好啊,夏姐姐在俺家吃饭。”头昏昏的小孩一听便拉住夏然衣角欢叫。
      夏然浅笑拍拍他的小脑瓜。“好好,你别闹腾,先睡会。”小孩乖乖地拉起被角躺床上,却是睁着眼咕噜噜转。
      虹姐出屋去拿晒干的花肉,夏然便也出去帮忙收衣物。
      “荣叔叔还没回来吗?”
      “他呀,那老头,可凑热闹去了!”
      弹了下被子,半空星星点点灰尘悬浮,夏然挥了挥,转头问:“哦,可是谁要结婚了?”
      虹姐皱皱眉,那熏肉熏得不够火候。“那倒不是。好像有什么当官的大人物,要来县里建什么。俺没搞明白,等老头子回来了问问他。”
      “能上电视哩!”屋里小勇听见了,冲外头高声喊。
      “能上电视也没你熊孩子的份。快点乖乖训教!”
      “俺能挤个脸哩,就那个黑黑那个,照到了俺就上电视啦!”
      “梦里去挤,小扁脸!”
      夏然低笑。听虹姐和她小孩吵嘴总是欢乐。
      若真能在古福县建什么工程,对经济来说应该是好的吧。不过这种平和的日子,就会产生波动。
      晚饭的时候,荣叔叔没回来,倒是来了郑裕。
      “郑医生,吃过饭没?来家吃哩?”虹姐忙去拿碗筷,添了满满凸起的米饭。
      看来郑裕是个饭桶,已经人尽皆知。
      “好啊好啊,还是虹姐最好。我饿了一天了,今天跑临川县拿药材了,回来发现都没人留我饭,悲惨啊。”郑裕装得感激涕零,毫无形象地扒了口饭。
      郑裕学的中医,身上总绕着中药味,很有赤脚大夫的气息。
      “是郑医生太能吃了,大家都怕了你吧。”夏然已经吃完,把菜推到他跟前。
      “夏然,你怎么也欺负我?”郑裕的眉毛撇成八字一耸一耸,很是生动。
      虹姐笑道:“不怕不怕,小郑,俺家种稻子的,以后就来家吃饭,管饱!”
      “哎,爱死虹姐了!”又一大口扒拉落肚。
      “啐,爱俺作甚。”虹姐望着两人,笑眯眯道:“爱夏然好了呗?小郑没结婚,夏然也是吧,你俩凑一对得了?”
      夏然哭笑不得:“虹姐……”
      “好呀好呀。”郑裕倒乐:“虹姐来做媒人,夏然就不好拒绝我啦。”
      “看你猴急的。”虹姐笑:“这得问夏然可答应?”
      夏然但笑不语,摇着头。
      “哎,可怜的我,又被抛弃了。”郑裕仰头长叹,低头猛扒饭。
      郑裕其实比夏然还小两岁。一个对中医疯魔的医才。夏然问过他为何留下。郑裕说,两袖空空,只身漂泊,走哪落哪,但不生根。腻了便走,累了便停。

      古福县的生活说苦不苦,只是很忙。半年内奔波于山野间,夏然的皮肤都罩上日光的色泽。
      思念的人有很多,被思念的感动也很满。陆萍和夏爸爸交错着来电话,三天两次,有时候为了和夏然多说两句还会抢电话。
      夏然无比想念二老,想念陆萍飘香的饭菜,想念夏爸爸可以揉捏的啤酒肚。
      蓝乐儿冷战了许久,终于还是溶化在程启不止息的柔情中,连儿子小嘉都用上了。“妈妈,爸爸很爱你。”小嘉一句话,说得蓝乐儿痛哭流涕。程启抱住她,抵着头落泪。
      纪如和夏然说的时候,两人一起唏嘘。为蓝乐儿的妥协,为程启的痴情。
      夏爸爸曾说漏嘴,夏然离开不久,侯景南去了趟夏家,一手的补品还没放下,就被陆萍用扫把赶走了。夏然听得不是滋味,心里隐隐有根弦在颤动,却不知奏了什么曲。
      至于那个比她小的大男孩……
      夏然原本不想接他的电话,那蜂拥而来的短信却无法忽略。知道夏然在春节便远离,佟止峰沉默了许久。
      那一瞬间他的难过,穿透了光缆深深传入夏然心中。
      夏然总觉得,程启为了维护那一段感情,痛苦得心碎成渣。
      而佟止峰,又是不是,也被她一再伤害得体无完肤呢。
      月光泻落在地,窗外青蛙谱曲,蚊帐边盘绕着贪婪的蚊子。夏然睡不着,盯着白色月光发呆。
      她没法像郑裕一般说走就走,随心而行。说她淡然,其实恰恰相反,她挂念的东西太多。
      她未嫁,他未娶,就能凑成一对吗?
      如果万事都简单地去想,是不是,没有逃避没有悲剧?
      泥板地上微微反光,夏风拂过,床顶风扇吱呀吱呀转,夏然昏昏欲睡。
      门被敲响时,夏然还以为入了梦。
      夜灯显示十一点,县里人家十点就睡下。此刻来敲门,多半都是急诊,或许是脑炎发作。思及此,夏然稍微清醒,拍了拍脸蛋,赶走惺忪睡意。
      “来了,等等。”
      从压得严实的蚊帐里钻出来,撩着拖鞋,半跳着去开门。
      “是谁病……”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夏然愕然地看着来人,顿时有种时空错位的浓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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