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中雪

作者:断桥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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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医药庐


      洪肆声背着欧阳克,一路避开官兵,七转八转,终于来至一片草庐之外,停下脚步。

      “开门开门开门!”洪肆声高声道。不多时,烛火亮了起来,从里面走出一个六旬开外、须发皆白的老人,苍老的声音中透着怒气:“谁呀,搞什么鬼!这么晚了,不用睡觉吗?”

      “胡老爷子,是我,开门!”

      “我说小肆啊,我这么一大把老骨头了,你让我多活两天成不?”胡不医颤颤微微开了门,见到洪肆声就给了他一记爆栗:“又给我老人家添乱!”

      洪肆声满脸焦急:“好爷爷,乖爷爷,我知错了还不成么?快点快点,我朋友病了,您老给看看。”

      胡不医看了一眼欧阳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小肆,你把他带走吧,这人没救了。”

      洪肆声一听,眼泪哗地就迸出来了:“好爷爷,我知道你的医术最厉害了!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求你了!”

      “你别哭啊!”胡不医慢条斯理道:“他本来就不想活,你救他干什么?不如成全他。”

      洪肆声回过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欧阳克:“小克,你别想不开……你跟他说你想活,让他救你!”

      欧阳克不看洪肆声,幽幽道:“你不要管我了。”

      “不……”洪肆声哭得更凶了:“小克,你别胡思乱想!作恶的又不是你,你别做傻事!”

      “我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是多余的。”欧阳克无力道,语声没有一丝温度。

      “你是我徒弟,我不让你死!呜呜……小克,你要活着,就算为了我,成吗?”洪肆声抹泪道。

      “活着太难了。”欧阳克摇摇头,“我累了。”

      “小克!”洪肆声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劝他,将心一狠,道:“我不准你死!你要是敢死的话,我就、就跟你一起死!就算做鬼,你也还是我徒弟!”

      欧阳克这才转过脸,望着泪眼迷蒙的洪肆声,知道他是为自己好,终于忍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好,我答应你,我不死了!”

      洪肆声这才破啼为笑,转向胡不医道:“爷爷,你看,他说不死啦,你可以救他了吧?”

      胡不医望着时哭时笑的洪肆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真拿你没办法,带他进来吧。”

      胡不医让洪肆声回避,先给欧阳克处理了外伤;接着给他诊脉。洪肆声在外面,从没觉得时间会如此难熬。不知等了多久,才见胡不医双眉紧锁地出来。

      “怎么样,爷爷?”

      “水。”

      “好好!”洪肆声屁颠屁颠地倒了茶水,端到胡不医面前。

      胡不医呷了一口茶,这才不紧不慢道:“孩子,你这个朋友啊,受了不少苦。他是新伤叠旧伤,内伤掺外伤:总之就是浑身是伤啦!”

      “哦……”洪肆声听着,眉头都拧在一块。

      “其实他原来身体的底子不错,可是他一直抱定必死之心,有病不治,有伤不养,弄得现在内外交困。加之一直心气郁结,这病怎么好得了呢?”

      “哦……”洪肆声听着,紧张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还中了五步蛇毒。”

      “哦……”洪肆声听着,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还有啊,折磨他的人真是恶毒。刺都扎在肉里,每碰一下,痛苦就多一分……”

      “……”洪肆声攥紧了拳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但是他到了我的手里,我一定要把他治好!”胡不医道。

      “真的吗?”洪肆声一把搂住胡不医,哭道:“爷爷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治好他!”

      “小肆啊……咳咳……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洪肆声忙松了手,脸上还挂着泪,却已笑开了花,一边给胡不医捶肩,一边道:“爷爷,你觉得他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完全好起来?”

      “按我开的药方,每天早晚各一次,吃上两个月,病就会好大半了。”胡不医道。“两个月以后,他只要好好调养,便不会再有大碍。不过他的武功,要恢复,时间还要久些。除非这中间有哪个武林高手把内力输给他,那他就会好得很快。至于他身上的刺,我已用药涂过了,并无大碍,只是要受罪些。”

      “谢谢爷爷!”

      “看你乐得,像根儿狗尾巴草一样!”胡不医故意逗他,自己也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那我可以进去看他了么?”

      “哦,这个嘛……”胡不医捋了捋胡须,道:“可以啊。不过你要好好开解开解他,心情好的话,身体就好得快。”

      “嗯,我记住了。”

      草庐的烛光有些昏黄,映着欧阳克的脸颊,显得格外憔悴。洪肆声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乖乖地坐了下来。

      “今天……谢谢你。”欧阳克看了洪肆声一眼,旋即躲开他的目光,低声道。

      “你觉得怎么样,好些了么?”洪肆声小心道。

      “嗯,好多了。”

      “很疼是么?”洪肆声看欧阳克白得吓人的脸,担心道:“小克,能让我看一眼你的伤么?”

      欧阳克点点头。

      洪肆声轻轻掀起被子,见欧阳克背上已经被药显出的纵横交错的血印,咬牙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我找他去!”

      “我不想再提他的名字。”

      “小克,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洪肆声眼圈一红,讲起事情的经过。他自与欧阳克分别,虽然伤感了一阵,可是他天性乐观,不出几日又活蹦乱跳起来。那日他路过一条小河,忽然见有女子寻短见,便将那女子救了下来。一问才知,她是卢员外家的小姐,被采花贼所害。洪肆声看那女子可怜,便答应帮忙抓捕。他明查暗访,终于找到那采花贼的行踪,捉住了他。洪肆声本想杀了他,岂料那采花贼却大叫冤枉,说什么出道以来他一直是飞贼,头一回采花还碰上个男的,并发誓痛改前非,再不做恶。洪肆声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奇怪,不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物。于是就按那采花贼所说,找到了客栈。“小克,要是我早到一会,你就不会受这许多苦了!”

      “你别这么说。”欧阳克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你已经报答过我了呀。”洪肆声道:“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洪肆声,你真是个好人。”欧阳克感动道。

      “那当然了,”洪肆声胸脯一挺,道:“我是谁啊?我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疯魔无数少女的洪大侠诶!”

      “是啊,我倒忘了。”欧阳克一笑,道。

      “你终于笑了啊,”洪肆声长舒了一口气,认真道:“你笑了我就放心了。小克,你歇一会儿,我去煎药。”

      “喂,”欧阳克叫住他:“你没有事想问我么?”

      “你要是想跟我说,自然就说了。你不想说的话,我干嘛问你呢?”洪肆声调皮道。

      “你坐下来,我把我的事,都告诉你。”

      这漫漫的长夜,就在欧阳克的诉说与洪肆声的倾听中度过了。不过,洪肆声可不是一个安静的听众,欧阳克叹息,他便跟着叹息;欧阳克受苦,他也跟着难过。听到郭靖与欧阳克恩断义绝,洪肆声再也忍不住了,豁地站起身:“小克,你在这里好好养病,我找他算账去!”

      欧阳克摇摇头:“不能怪他,他并不知道真相,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他是白痴么?你是怎样的人他不明白么?他这么欺负你,你能忍,我不行!小克,你放心,我只揍他一顿,最多打断他一条腿!”

      “不要!”欧阳克见他真要去找郭靖,伸手去拦他,却牵动了背上的伤,不由得一声呻吟。

      “你怎么了?不要乱动!”洪肆声道。“你这么紧张干嘛,我骗你啦。还有那个完颜康,他把你弄成这样,你恨他么?”

      欧阳克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小克,你才是个好人。”洪肆声郑重道,仿佛眼前的欧阳克,是尊菩萨。

      “你这是什么表情,”欧阳克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一拍洪肆声的肩膀:“小肆,你这么崇拜我的话,不如拜我为师啊。”

      “叫我洪—前—辈!”洪肆声一字一顿道。

      “小肆……”欧阳克一笑,故意道。

      “……”

      “原来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欧阳克得意道。

      “看你是病人,我让你啦。”洪肆声表现得十分大度,道:“现在我要去煎药了,你乖乖在这呆着,不要乱跑哦。”

      “小肆,你在念叨什么啊?”胡不医见洪肆声一边捣药,一边阵阵有词,疑惑道。

      “爷爷,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洪肆声随口道,接着又念叨起来。

      胡不医于是凑到他身边,这才听清他说的是:“坏人坏人,欺负小克。坏人坏人,别碰到我。”

      “小肆啊,”胡不医笑道:“你这捣的是药,不是坏人。你再捣一会儿,那药就不用熬了,可以直接端给你朋友喝了。”

      “哦。”洪肆声放下药杵,将药渣倒在砂锅里,倒上水,开始煎汁。一边拿扇子煸炉火,一边继续念叨。

      “小肆啊,你这么念,就能把坏人念死啊?”

      “坏人不能死。”洪肆声认真道:“他们对小克很重要的。可是我生气啊,再不说几句我要憋坏的!”

      胡不医怜爱地摸摸洪肆声的头:“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重不重要?”

      “当然重要啦!”洪肆声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八度:“我是他未来的师傅诶!”

      胡不医摇摇头:“你呀,真是长不大。”

      洪肆声扮了个鬼脸,“爷爷你去睡觉啦,不要烦我。”说着推走胡不医。不知道是因为烟薰的还是药味太重,鼻子竟有些酸酸的。洪肆声于是不再说话,安安静地守在药庐边。

      洪肆声熬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把一天的药熬好,端给欧阳克时,欧阳克已经睡着了。洪肆声就把药放在一边,静静地守在欧阳克身旁。守了一小会儿,洪肆声也有点倦了,正要打个盹儿,忽听得院子外面有叫门之声。洪肆声怕来人把欧阳克吵醒,便匆忙跑到门外去看,原来是主仆二人,前来投宿的。洪肆声有心不管,但那仆人说得坦城,说什么他家主人糟了强盗,受了重伤,急需休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洪肆声见那主人披头散发的,身上还有血迹,又记挂着欧阳克,也没细问,就把他们安排到厢房去了。

      “蓉儿,你确定是这两个人么?”郭靖望着走进药庐的两人,悄声道。

      “应该就是他们。”黄蓉道:“我们去问过的医馆,出事那段时间来就医的,就只有他们。而且他二人的衣着相貌还有受伤情形与那伙计描述得极为相似。”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捉他?”

      “路上官兵甚多,人多反而不容易下手。现在他们落脚在这荒郊野岭的,动起手来倒省事。”黄蓉道。

      二人蹑足潜踪,偷偷溜进了院子。

      黄蓉所料不差,前来投宿的二人正是丘处机与郝大通。丘处机重伤之后,郝大通背他求医。正巧离瑞福居不远就有一家医馆。大夫见来了这样的病人,本有些慌乱,又听说瑞福居着了贼,便推说医术不精,让他们换地方医治。郝大通无奈,背着丘处机又找大夫。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愿意收诊的,但也只是给丘处机止了血,敷了药,而且还漫天要价。郝大通本想揍那郎中一顿,可又怕节外生枝,只好咽下这口气,交了诊金,背着丘处机打算回客栈找欧阳克,结果官兵就已经开始搜查了。郝大通一看不能再回客栈了,避开官兵,跑到郊外,看到这里有灯火,便前来投宿。

      丘处机着实伤得不轻,欧阳克那一刺虽无甚力道,但那白虹是削铁如泥的宝贝,这一剑深已及骨。郝大通关紧房门,将丘处机放下,这才发现丘处机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了。

      “师兄,你怎么样?”郝大通道。

      “我还……死不了。”丘处机咬牙道。“你别管我,你去,把欧阳克给我抓来,我要剥了他的皮!”

      郝大通面露难色:“那客栈已被官府监视起来了,而且现在满城的人都在找他。我们现在去,等于自投罗网。”

      “你不去,我自己去!”丘处机拿手撑着,想站起来,伤口却一阵剧痛,又是满头大汗。

      “师兄,你别逞强了。”郝大通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啊?再说,再说……”

      “你有话快说,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

      郝大通似乎很为难,支吾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师兄,我觉得是你对不起他在先哎。你要不是那么对他,他也不会伤了你。”

      “你懂什么?!”丘处机道:“大通,我们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啊?就是要克制住七情六欲,这样才能抱元守一,有所成就。师兄我只是把他当作一种考验。你回去不准乱说,不然小心师傅罚你。”剧痛加上怒气,丘处机中的窃玉香已散去了不少,虽然暗骂自己荒唐,却不肯认错。

      “师兄,”郝大通认真地想了想,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如果你把他当作一种考验,那你也没经受住考验啊,还不是犯了色戒。不对,这也不对,男人对女人是犯色戒,男人对男人……算不算呢?”

      “你们这些畜生!”郭靖听至此处再也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冲进门来。

      洪肆声正在喂欧阳克吃药,听到喊声,亦是一惊。洪肆声将药递给欧阳克:“小克,你乖乖吃药,我去看看。”欧阳克却拉住了他的手。洪肆声握了握他的手:“小克,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洪肆声赶到门外时,郝大通与丘处机已被郭靖黄蓉制住了。

      “说!你们把欧阳克怎么了!他现在在哪?”郭靖道。

      “我们是全真教的弟子,你们是什么人,不怕得罪全真教么?”丘处机硬气道。

      “啪啪”,黄蓉连煽了丘处机两个耳光,笑道:“还敢嘴硬。你怕不怕我把你的丑事说出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重阳教的都是些什么徒弟!”

      “大侠饶命!”郝大通道:“我师兄一时糊涂,才、才冒犯了欧阳公子。不过,他已受了惩罚。还请大侠看在家师的份上,万万不要把此事宣扬出去!”

      “你无耻!”郭靖一拳打在丘处机胸口。丘处机哇地吐了一口血,咳了两声,却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欺软怕硬,趁人之危。”丘处机一抹嘴角的血,咬牙道:“贫道今日是有伤在身,不然焉有你等命在!”

      “我杀了你!”郭靖怒道,抽出腰刀,就要劈了丘处机,黄蓉伸臂一拦,道:“靖哥哥,你杀了他,岂不便宜了他。他身上有了这个污点,以后只能不人不鬼的活着,我看他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我不人不鬼?”丘处机冷哼了一声:“那欧阳克不过是我□□玩物,岂非更不人不鬼?有本事你就到江湖上去说,看看到底谁先身败名裂!”

      “臭道士,你还认得我么?!”洪肆声本不想作声,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断喝一声,冲进门来。

      丘处机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看,眼前这个人,不就是破了自己梨花春雨的混混!丘处机见识过他的本事,不禁对他有几分忌惮,道:“想不到大侠也在此地,大侠别来无恙?”

      洪肆声一把捉起丘处机衣襟,将丘处机提了起来,照着他的伤口就是一脚。这一脚下去,丘处机整个脸都疼得扭曲了,脸色登时涨得通红,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你倒是说话啊?怎么不说了?”洪肆声将他往地上一丢,丘处机砰地一声摔倒在地,蜷曲着身子,痛得连声也吭不出来了。

      洪肆声蹲下身,盯着丘处机:“说,你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的大畜生!你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千疮百孔肠穿肚烂!日后你若再敢对欧阳公子有半点不敬,小爷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对天发誓,要是敢把此事宣扬出去,死了以后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丘处机痛得死去活来,想说话却说不出。“怎么,你还敢不服?”洪肆声站起身,飞起一脚,正踹在丘处机软肋上。丘处机惨叫了一声,汗水、泪水夹杂着血水,成了一个大花脸,颤声道:“贫、贫道……记……记住了……贫、贫道……再也不……不敢了……”

      “走,你给我向欧阳公子磕头认罪!”洪肆声将丘处机拎起来就往外走。黄蓉跟着往外走,看郭靖站在原地出神,忙扯了扯他的衣角。郭靖这才回过神来,紧随其后。

      “小克!”洪肆声人未到,声先到,“这混蛋我交给你处置!”说着推开门,将丘处机从门外丢进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欧阳克看到丘处机,先是一愣。接着看到进门的郭靖,又是一愣。

      丘处机伏在地上,见到欧阳克,心一凉,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洪肆声见他不言语,上前又是一脚。丘处机并非怕死,却怕再被洪肆声折磨,忙磕头道:“欧阳公子在上,在下冒犯了公子,罪该万死!在下只求速死,请公子成全!”

      “小克,你说让他怎么个死法?”洪肆声道:“是刀砍斧剁还是火烧水淹?要不然干脆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丘处机听着,魂都丢了一半,忙道:“欧阳公子,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看在王重阳的份上,我不杀你。”欧阳克冷冷道:“黄姑娘,请你回避一下。”

      黄蓉不知欧阳克要如何惩罚丘处机,看了一眼郭靖,转身出了门。

      欧阳克想起身,可是身子突然一晃。洪肆声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小克,你要干什么?你别动,我帮你。”

      欧阳克由洪肆声扶着,走到郭靖面前。“郭驸马,借你佩刀一用。”

      郭靖将刀抽了出来,递给欧阳克。欧阳克接刀在手,一指丘处机:“丘道长,你不是想让我永远记住你么?好,我也要让你永远记住我!”语罢,手起刀落,将丘处机阉了。丘处机惨叫一声,晕厥过去。

      欧阳克也似耗尽了所有精力,手一松,刀掉在地上。郭靖想去扶他,洪肆声却早已将欧阳克扶住。“小克,你怎么了?”

      “我没事。”欧阳克定了定神,“你叫他的同伴来,把他带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好。”洪肆声应着,知道欧阳克有话要对郭靖说,拖着半死不活的丘处机,退了出去。

      郭靖自进了门,眼睛就一直在欧阳克身上。他憔悴了好多,脸色白得像纸。身上穿了一件破旧的粗布蓝衫,显得更加单薄。昔日顾盼神飞的眸子,此刻却黯淡无光,却多了些沉默和忧郁。懊悔、自责、心痛,种种情绪煎熬着郭靖,他没想到,因为他的一时意气,会给欧阳克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

      “欧阳兄弟,我……我对不起你!”郭靖说着,紧走两步,来到欧阳克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欧阳克淡淡道:“你快起来,在下承受不起。”

      “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树林,”郭靖懊悔道:“我是混蛋!”

      “你我早已恩断义绝,”欧阳克苦笑道:“你不管我是应该的。”

      “你别这样说……”郭靖怃然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欧阳克仍是一笑,抬起手,撩了撩额角零乱的发丝,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这有什么,你该不会不知道,这种事对于我来说,也不是头一回了。”

      “你、你别再赌气了。”郭靖道:“你打我骂我,就算杀了我都可以。”

      “怎么是赌气呢?”欧阳克一笑,道:“哦,我忘记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我在赵王府那会儿,还曾委身于完颜洪烈。”

      郭靖听他如此说,心底的火又被勾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还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欧阳克的口吻,带着轻佻的尾音:“倒是驸马你,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你这样自甘堕落就不行!”

      像是忽然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欧阳克忽然偏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使他原本憔悴的面庞忽然变得生动起来;一双凤目斜觑着郭靖,慵懒中透着三分邪气:“你这是在关心我么?”欧阳克故意放慢了语速,温柔而华美的语声有一种魅惑的味道:“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郭靖一呆,血一下子充上顶梁,脸腾地红了。

      保持着同样的笑容,欧阳克将脸凑到郭靖耳边,压低了声音,呢喃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也想得到我?”说着,慢慢接近郭靖的脸,几乎就要吻上郭靖。

      没想到欧阳克会有如此举动,郭靖一愣,一把推开了他,豁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郭靖激动道:“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你到今天才发现罢了。”

      “你——”郭靖急了,一把捉住欧阳克手臂。欧阳克身上原本有伤,给他一捉,低吟了一声。“怎么了?”

      “没事。”

      郭靖不信,拉住欧阳克,撩起他的衣衫,登时傻了眼:“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内咎与自责涌上心头,郭靖一把抱住欧阳克,哽咽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弄成这样!欧阳兄弟,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欧阳克眼里含着泪:“我就是这种人,不值得你对我好。”

      “我不信!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郭靖说着,悲从中来,哭道:“小时候你就骗我!现在你失去武功了,还在骗我!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啊!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让我怎么办?我知道我应该恨你,可是我狠不下心;我想原谅你,可是我又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欧阳克笑了,这次却是由衷的。他看得出,郭靖是真的在关心他。这样就够了。这个怀抱他渴望已久,那里有他想要的温暖和安宁,可是,他却早已不配拥有。欧阳克吃力地推开郭靖,伸指拭去郭靖脸上的泪痕,温柔道:“郭靖,好好做你的驸马吧,不要再牵挂我,我不值得。”

      “不好了!”胡不医慌慌张张从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小肆和人打起来了!”

      欧阳克吃惊不小,想要下床去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郭靖忙扶住他,道:“我背你。”

      二人来至院中,才发现院子四周已经被包围了。黄蓉与洪肆声被围在当中,和一群官兵交手。为首的是一名捕头,看到黄蓉与洪肆声二人武功了得,便命令停止缠斗,准备弓箭。

      “住手!”郭靖大喝一声。

      看到郭靖与欧阳克出现,那捕头手一摆,命令官兵停手。郭靖从腰上解下腰牌,晃了晃。有人上前取了腰牌,递给那名捕头。那人仔细看了看,忙走上前,深施一礼,道:“在下宋廉,是本镇的捕头。敢问大人,这位公子可是蒙古的尊使么?”

      郭靖点点头。“那二人是我们的朋友,你们为何交手?”

      “在下惶恐,多有得罪。”宋廉忙赔罪道:“卑职一路查访,才找到此处,不想受到您朋友的阻拦。卑职以为他二人图谋不轨,才命令手下动武。还望大人莫怪。”

      “小克,幸亏你出来得早。”洪肆声道:“你再出来晚些,我就要把这位宋大人‘送’上西天了。”

      “你们不要再为难他们。”欧阳克向宋廉道,一指胡不医与洪肆声:“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我跟你们回去就是。”

      宋廉大喜,“多谢尊使!来人,把轿子抬过来。”

      郭靖俯下身,放下欧阳克。有两名官兵上前,扶欧阳克上了轿子。欧阳克回过头,望了一眼洪肆声,轻声道:“小肆,我走了。”

      “好。”洪肆声笑道:“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嗯。”欧阳克应了一声,进了轿子。洪肆声别过头,眼圈却已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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