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怅是清狂

　　邱初醒来时，头顶是海蓝的纱帐，床头是一排整齐的玩偶，墙上贴满她和陆祈的各式照片。这不是……她从小住着的卧室吗？
　　卧室门被人推开，是妈妈。
　　“小初？你醒了？”她惊喜地扑过来，“鸿业，女儿醒了！”
　　爸爸闻声而入，“怡心，你看看你女儿，这么大了还跟以前一样，没睡醒的样子傻极了。”
　　是在梦里还没醒来吧？不会，她的梦里只有死亡和鲜血，这样祥和美好的梦，上天怎么会赐给她……
　　“小初？”妈妈奇怪地看着她，“怎么哭了？”说着抚上她的脸，“怎么了呀跟妈妈说？”
　　她的手柔软而温热。
　　“妈妈？”她开口，声音嘶哑的厉害。
　　“嗯？”
　　“我好想你。”

　　月上柳梢头，邱家五年来吃了第一顿团圆饭。
　　邱母不住地往女儿碗里夹菜，“这是姥姥昨天刚送来的野菜，可巧就被你赶上了。我只留了菜心，嫩得能掐出水来。”
　　邱初不辜负母亲好意，吃了整整一碗饭。说来也奇怪，她今晚胃口出奇得好，平日里往往吃两口就咽不下去。她还怕陆祈看出端倪，为此住在他那里的时候从不回去吃饭。
　　饭后，邱母去厨房收拾，邱初随父亲来到客厅。
　　“爸爸，”她忐忑地开口，“有件事我想跟您说。”
　　“是陆放的案子吧。”邱父道，“下午小二送你回来时跟我说了。”
　　原来是陆祈送她回来。“您都知道了？”
　　“嗯。”邱父点头，顿了顿，“当年打你，是我不该。那些事情，就让它过去。不管怎么样，你回来就好。”
　　邱初一愣，明白父亲的意思后忍不住再度抹泪。江悠远说得对，他们或许怪过自己，但也已原谅。
　　“陆祈呢？”
　　“他送你回来之后说去上班了。”
　　“爸爸，”邱初小心地问，“他退庭的事，会怎么处理？”
　　邱父奇怪地看她，“我还以为他会告诉你他要辞职——无论处分结果是什么。”
　　“爸爸也知道他要辞职？为什么？”
　　“他是陆家人啊。”邱父感叹，“从这次陈石的案子就能看出，小二对事实间相互联系的直觉和对真相的敏感程度非一般人能比，他生来就是做侦查的料子。陆放出事后，你陆伯伯和伯母死活不同意他和他哥走一样的路，拜托我把他弄来了检察院。你想，本来以小二那性子，是任人摆布的么？但那时候你又从公安辞职了，他这才……”
　　邱初黯然。说到底，还是她耽误了他。
　　“这几年，小二控制得很好，既不出错，也不出彩，成绩平平。他换过几个部门，所有的领导都反映这个年轻人深藏不露，再复杂的案子交给他处理，结果都好似水到渠成。我知道，这里不是他展身手的地方。正好这次借着他退庭，我给他离开的机会。”
　　“陆伯伯不会反对吗？”
　　“小二若是只小狐狸，青松就是老狐狸，那小的以为自己精得很，其实什么都瞒不过老的。你陆伯伯哪儿能不明白，从小二暗中开始插手陈石的案子他就预料到了。如小狐狸退庭不是因为你，他甚至都觉得他是故意犯错以求解脱。”
　　邱初脸上热热的，“陆伯伯他……我……”
　　“当年我自觉愧对他们夫妇而打了你，现后悔如此，从小他们疼爱你远多过我，又怎么忍心看你有家不归、独背愧疚？”
　　“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就算你们已经不生气了，我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你这孩子，从来都觉得自己以为的就是对的，因为这个吃了多少亏，还学不会长记性？要不是小二，你要什么时候才肯回来？我看，不把你赔给陆家真说不过去。”
　　“爸爸！”邱初嗔怒。
　　“鸿业，你怎么惹我女儿了？”邱母擦着手出来，看这对父女的好戏。
　　“你来的正好。”邱父见盟友到来，底气十足，“这丫头全被小二宠坏了，任性得很，我是管不住她了。”
　　“你不管，自然有人管的。”邱母笑道。
　　“哎呀！跟你们说不清楚！”邱初一跺脚溜回自己的卧室。
　　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邱初心里苦涩，这儿还有个大难题没有解决呢。如果她真的背着他一声不响地把孩子打掉，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真的不敢想象。

　　回鉴定所上班时，谢问天把她的包还给她。当天陆祈带她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她的东西。
　　“师姐，你现在可是小远心中的英雄。”谢问天道，“他那天看你就义一般的表情，还以为你要放弃了。”
　　“过奖。”邱初从包里翻出手机，“小远有没有跟你说案子的新进展？”
　　“嗯，你这两天手机不在身边嘛，他就没能通知到你，以我测算的陈石和蒋雅莉的行动速度为基准，他们找来形体相似的人做实验，结果你猜怎么着？”
　　“说。”
　　谢问天撇撇嘴，“不猜多没意思。”
　　“赶紧说。”
　　“师姐你就不能配合一点吗！你猜不中我再说显得我厉害啊，真的是。我算出的陈石的速度跟当天测速仪测出的你的速度相差无几，秒速都在2.3米左右，结果显示陈石也可以安全通过；但是蒋雅莉就没那么幸运了，她的速度大概为3.8米每秒，那个代替她进行试验的小姑娘从钢板上踩空，被吊在安全绳上吓得快哭了，然后据你所说，陆警官当时速度也很快，所以……”
　　“所以已经有比较充分的证据，证明速度是打破钢板平稳状态的一个因素。”邱初得出结论，“那质量呢？有没有影响？”
　　“小远他们还在实验呢，因为现在才只有三组数据，没有办法确定质量因素。话说我觉得质量这个问题不是关键……”谢问天眉毛跳了跳，“师姐你现在的体重比那时候增加了很多吧，可还不是一样安全通过~”
　　“什么意思？”邱初听得心不在焉，一时没明白过来。手机里有很多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其中有一条信息，她点开来看。
　　From逸清亲亲：他全都知道了。
　　邱初手机直接滑脱手，摔倒了地上。
　　谢问天不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天，你刚才说什么？”邱初嘴唇煞白，“你说我的体重……你知道了对不对？是你告诉他的对不对？”
　　谢问天捂嘴，他说了什么？他没说她现在是两个人的重量吧？没有吧？没有吧？一定没有，打死不承认好了！
　　“是不是你！”
　　“我我我、我只是看到你抽屉里的……药，担心你会出事，所以才……师姐饶命啊！”
　　邱初心乱如麻，他已经知道了，他已经知道了，他……
　　谢问天还不了解她的想法，只是单纯为她有了小宝宝而高兴，“师姐，否极泰来原来是这个意思！你干嘛要瞒着师兄啊，这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啊。那个，小宝宝出来后，我可不可以……”
　　“它是不会出来的。”邱初冷冷地回他一句，“我没有要这个孩子的打算。”
　　“什么？”谢问天大骇，“为什么？”
　　“它命不好。”邱初当着他的面从抽屉里拿出安胎丸和叶酸扔进垃圾桶。
　　“可……可是……”谢问天惊呆，“师兄会同意吗？”
　　“你打电话给他，我在他公寓等他。”

　　邱初等了一下午，日落时陆祈才回来。
　　他一进门，邱初就进入戒备状态，“我们谈谈。”
　　流年回转。那一夜她说“陆祈我们谈谈”，结果有了这个孩子，这一次还是她说“我们谈谈”，却不知……
　　陆祈看也不看她，径直走进卧室拿了干净衣服，去浴室换洗。
　　邱初当场愣住。
　　陆祈很快出来，白棉T黑长裤，湿湿的头发服帖地盖在额前，脱下制服的他还是大男孩的样子，是让她爱到九死不悔的样子。
　　“说吧。”他拿毛巾擦着头发，随便地坐在她对面。
　　他这个态度，邱初着实不知从何开口。
　　“你不说？”陆祈笑了笑，“那我来问吧。孩子是陆放忌日前那晚有的？”
　　“……是。”
　　“我记得你日记里写你吃过药。”
　　“吃过之后因为难受，吐了。”可能药效还没来得及发挥。
　　“哦，是这样。”他自言自语，“那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注意，不会再让你吃药了。”
　　他居然在想什么以后？！邱初又羞又怒。
　　“生下来吧。”他随手把毛巾扔在茶几上，用类似于“何奕跟连漪是我介绍的”和“我今早喝了杯牛奶”一样的口吻说道。
　　“我不要！”邱初激烈回应，总算切入正题。
　　“这也是我的孩子，凭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
　　“因为……”邱初语塞，她原以为他会和她吵，甚至动手，她也做好了以死相搏的准备，可是……
　　“因为什么？”陆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因为你觉得它会是一个不健康的孩子，生下来会拖累你？”
　　“当然不是！”她急忙否定，“我怎么会那样想？”
　　“那你是怎样想的？”
　　“我……”邱初吸了口气平稳了下心情，“我确实认为它不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生下来……是对它不负责任。”
　　“哦？”他玩味地看着她，“所以，杀死它就是对它负责？”
　　她忘了，他母亲是政客，姐姐是律师，他的口才有多雄辩。“不管你怎么想，我不要。”
　　“不管你要不要，我要。”他赌气般幼稚地争辩。
　　邱初急了，“你明明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糟糕，万一影响到孩子，你希望孩子像我一样多病？你怎么能那么不负责？”
　　“我负责。”陆祈坦然应对，“我娶你啊。”
　　“哈？我现在没有跟你谈那个，我是说……”
　　“我是说，”他一字一顿，“我希望孩子像你一样，像你一样，有着别扭的小性子，最好是个女儿，像你一样漂亮，健康也好，多病也罢，爱她、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我要娶你，你一定要把孩子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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